聽說鎮上決定讓沈幽蘭出去募捐,老師們突然醒悟,覺得是姓何的在耍手腕,就一超涌到沈幽蘭家,也顧不得幽蘭還在昏昏噩噩中,都勸解開來。
這個說:“幽蘭,你還是不能去!我們這些當教師的就是傻,簡直成了官老爺們個人的廣告牌,需要了,就把捧得高高的,掛得上上的;一旦不需要,就把扔進一邊,放進了黑旮旯!現在教學樓倒了,就想到要你去募款!”
那個講:“幽蘭你真呆!現在我們同他們當官的已是誰是誰了?還那麼聽他們的話,爲他們賣命?”
“……”
昏昏噩噩的沈幽蘭見來了這麼多人,就站起來,也不說話,就瑟瑟地一步步向牆邊退去,像是要被這些憤怒的老師一步步逼進牆壁,快成了個又小又弱的“壁影”。
“幽蘭,你千萬別去爲他們募款,沒有錢,這倒塌的教學樓就建不起來,建不起來,上面就要追究這大樓倒塌的原因,只要追究起來,他們這些貪官就逃脫不了法律的追究,就能把他們一個個逮進大牢裡!那才叫大快人心哩!”
“幽蘭,這話對呀!你辛辛苦苦募款把大樓建起來,還不是爲他們當官的撈政績,只要撈到政績他們就高升了,可我們這些小教書的還不是在這裡教書!”
“壁影”終於說話了:“怎麼能這樣說?幹部也有好的呢,我的老師邵書記在文化大革命中自己挨着批鬥,心裡還在想着爲我們這大區挖山河、造水庫……他要是爲撈政績,那不早高升了?可他還不是在這裡紮紮實實地工作?”
立即就有人反駁:“現在有幾個幹部能像你老師那樣?話說回來,這個時代,像你老師那樣實幹的幹部能上得去嗎?你看人家姓何的……”
提到何敬民,大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有的說:“你看他何敬民,爲建這教學樓,自己把油水撈足了,現在樓房倒了,學生打死了,於校長坐牢了,他卻還是那樣瀟瀟灑灑上躥下跳,爲撈政績,到處奔走!”
有的說:“你們知道嗎?市裡縣裡的頭頭們發火了,說如果這個建校項目不能按時完工,影響了港方老先生的驗收,就要將這次工程倒塌的原因徹底查一查,那姓何的能不害怕嗎?所以他要拚命設法將教學樓建起來!這就又把你沈幽蘭給擡出來了!”
有的又說:“你幽蘭怎麼就不仔細想想,這些當領導的平時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轉戶口,你安排工作,你這次到中學來……他們想到了你嗎?要是真的想到了,你能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我們教育的發展能這麼緩慢嗎?幽蘭,你該好好想想啊!”
“這些人做事多缺德呀!爲着教育的事,於校長被拘留了,你的家庭搞成了這樣,他們竟能忍心還要你出去爲學校募款,多狠心的領導啊!……”
這時,沈幽蘭似乎異常清醒,她不怪老師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樣子,更不怪老師對她的責備;她隱隱記得自己確實是說過出去募捐,募捐回來建教學樓的事。“說出的活,潑出的水”,既已答應過人家,就是一口鐵寶劍也得吞下去!爲着丈夫,也爲着這棟該死的教學樓,她只得將淚水往肚裡流……
過了一天,老校長來了。於頫被拘,爲保證建校工作繼續下去,鎮上緊急招回老校長來協助建校。沈幽蘭見了,本是想哭的,但卻沒有哭。
聽說沈幽蘭就要外出募款,爲着安全,邵書記再三叮囑要安排一個陪伴的人。沈幽蘭想了想,有些遲鈍地說:“我和貞子一道吧。”
老校長猶豫了一下,說:“你兩個女的出門?”意思是說不安全。
沈幽蘭看了看老校長,慢吞吞地說:“有貞子在場,我什麼也不怕。還有,我這次去募捐的人都是貞子的同學,有她在,見了面也好說話;貞子在大城市讀過書,見過世面,對外面情況熟悉,有她跟着一道,會比跟個男的更好。”
老校長見幽蘭說的是理,也就同意。
呂貞子本是竭力反對沈師孃出去爲鎮上募款的,尤其是爲那個何敬民!但畢竟幽蘭是她的師孃,自從恩師被拘留後,師孃難過,她也難過,正愁無以寬慰,聽說需要她陪着去募款,不去也得去,就只得答應!
說也奇怪,等到外出募款的事完全確定下來,沈幽蘭的病竟然真的好多了,說話辦事又如以前一樣,不緊不慢,清清楚楚,有條不紊,絲毫不亂。
事不宜遲,又過了一天,呂貞子帶上同學的通訊地址,沈幽蘭帶着希望,也帶着辛酸,一道乘車出發。根據呂貞子的提議,第一站就到江城附中鄭海東那裡。呂貞子這有兩點打算:第一,鄭海東新近出了書,得了稿費,爲着母校的事,他不放血誰放血?第二,鄭海東出了書,同學之間一定有電話書信祝賀,可以從他那裡進一步瞭解同學的詳細情況。
車到江城,正是中午時分,呂貞子看了地址,就準備打“的”.聽說車費五塊,沈幽蘭說:“還是走吧。”呂貞子說:“有五六裡遠嘞,步行不把腿走直了?”沈幽蘭說:“那就擠公共汽車吧。”
原以爲城市教師的住宿條件一定是很好的,實地—看,也並不如想象的那樣。鄭海東同學住的宿舍區,一色的紅磚紅瓦小平房,平房之間相距不到十米,可能是教師的居住面積普遍小的原因,大都在門前用竹跳笆或是水泥瓦柵起了小院,成家戶就在這小院的一角壘起一個廚房,因此,房與房之間的過道就顯得更爲狹窄,僅能供行人走動,怕是連自行車調頭也很困難。
沈幽蘭說:“城市老師住的還不如我們鄉下啊!”
呂貞子說:“城市人口多,住房緊張,三代人住一間房是正常事。師孃沒聽說過,城裡的子女要結婚,就在牀邊拉—塊布簾,新郎新娘睡布簾裡,老父老母就睡布簾外,有什麼辦法哩!”
沈幽蘭心裡不是滋味,說:“那怎麼能睡得下去呀?”
呂貞子說:“是啊,還說是文明社會哩!”
二人說着,按照門牌號,很快就找到鄭海東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