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霆老師農曆一九五一年一月一日出生,到一九八一年正式婚崩的那天(農曆五月初二),已整整三十歲了。在他二十七歲那年,孤峰中學已有單身教師整整八人,因他們無一人能娶上老婆,故自稱爲“和尚”班;後因於頫成家,只餘下七人,仍可編一個加強的“和尚班”,於是按照“和尚”班的班規,肖霆年齡最長,就當然的成了“方丈”,應立釗成了主持,餘下五位“和尚”是:朱如鏡、石中文、高風喆、塗辰、聞章琦!
大山裡的學校,地方偏遠,外面的女教師分不進來,本地偶然出現一兩個鳳毛麟角的女教師又留不下來……鮑雅麗倒是同於頫老師熱火了幾天,但一遇上開車的,還是見異思遷撲撲翅膀連工職帶人一起飛到大山外一個交通便利的集鎮中學去了。後來雖然又分配來一個叫蔡苗苗的女教師,人瘦得像塊搓衣板,心地卻是極其高遠,儘管加強班的“和尚”們軟硬兼施輪番進攻,但她自巋然不動,就在某一個暑期,又人不知鬼不覺地嫁給了公社農技站的一個農技員,不久也調進城裡去了。教師就是教師,畢竟不是真正的和尚,他們有自己生理上的需求,有家庭父母的敦促,有社會輿論的壓力,眼看年齡在一年年偏大,一個個心裡急得整天就像貓爪抓撓一樣難受!
“和尚”們急了,決計召開緊急會議,專題研究“和尚”的婚姻大事;爲集思廣益,七個“和尚”臨時又把於頫特邀進來,他們說他所以能娶上那麼個漂亮到極致的老婆,定有“祖傳秘宗”,所以特邀他進來,就是希求他能在會上爲他們指點迷津!七個“和尚”和一個於頫就擁擠在“方丈”肖霆老師那間不大的宿舍裡。
肖霆一米七八的個子,白白淨淨,一表人材。那天,他反轉校方配給的紅色辦公木椅,背靠桌面,穩穩坐在椅上,面對那些坐在牀上、靠在箱邊、站在空處的衆“和尚”和於頫,說:“婚姻大事,我們不能不急,但又不能太急,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欲速則不達!我們要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仗要一仗一仗地打!’我們討淪婚姻大事同樣也要一個一個去解決!”
“住持”應立釗歪斜着嘴立即響應,說:“唏,‘方丈’說得對,一個一個地解決。”見自己嘴角唾星四濺,就用手背橫着抹了一把,繼續說:“唏,我看從大到小,這次就先討論解決‘方丈’的婚姻大事。有什麼好主意的都、都拿出來!唏。”又是一陣唾星飛揚。
衆“和尚”一致贊成。接下就是七嘴八舌,紛紛獻策,最後制定了一套行動方案。這套方案周密得大到宏觀戰略、小到微觀戰術,甚至連每一個行動的細枝末節都考慮得十分詳盡!
孤峰街上鐵業社呂師傅家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嬋娥,小女兒叫貞子,一家人都是吃商品糧的。那年嬋娥二十三歲,初中畢業後被招工進了供銷社,後分配在離街十多裡的瓷坑大隊代銷點當售貨員。因爲山高路險,嬋娥平時不敢回家,只等到週六下午早早請假纔敢往回趕,但緊趕慢趕,等走出六七裡山路,剛上到通往孤峰街那條機耕路,天就黑暗下來……呂嬋娥這時候已沒有了害怕,因爲機耕路上有開拖拉機、騎自行車、街上吃過晚飯快活得沒事做而出來逛馬路的……行人漸多,她也就放心大膽甩手甩腳向街上、向自己的家門走去……
這又是個週六的傍晚,當呂蟬娥匆匆走出大山趕到通往孤峰街的機耕路時,四周就不僅是夜幕籠罩,更是有着那朦朧的霧靄在她身邊飄弋、纏繞。起始,她還覺得這些挺新鮮,彷彿自己也如神仙般飄遊在雲端之中,就情不自禁地邊走邊看着身邊的霧靄,還伸出她那隻小巧的手向那剛要從身邊飄流過去的霧靄抓了一把!也就在這時,她發現了一個現象,一個十分可怕現象:往日的這時,機耕路上還有着“突突”叫着不停的拖拉機聲和自行車“叮叮噹噹”的鈴鐺響,更有那些快活的逛馬路人……今天卻一樣也沒有!
“這人都死到哪裡去了?”呂嬋娥覺得奇怪,心裡問道;就漸漸害怕起來。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夜鶴的叫聲,孤獨、淒涼。生得單薄小巧的呂嬋娥就第一次有了緊張,就汗毛倒豎,渾身生起了雞皮疙瘩!就加快着腳步,盼着早點跨進那亮着電燈的街頭!
“叮呤!”
就在這時,從前面的霧靄中傳來一聲清脆的自行車鈴響聲。接着又是一聲。呂嬋娥一顆懸吊的心終於輕鬆地放了下來!“好哇!我還說這晚的人都死絕了哩!”她高興了;就清楚地看見前面有兩輛自行車騎過來,而且已看見騎自行車人將車踩得飛快!
“冒失……”, “鬼”字還沒出口,車已到了她面前!一陣急促的車鈴響,早已嚇得她心謊意亂進退失據!
就在這時,“咔喳”一聲,領前的一輛自行車已從她的腿上撞過!她“啊唷”一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送進醫院,經過透視,說呂蟬娥的左小腿被撞成粉碎性骨折,要立即做接骨手術。等呂嬋娥的母親從家裡趕到醫院,肖霆老師在應立釗的陪同下,早拎着滿滿一網兜水果、奶粉、雞蛋……呆呆地木立在姑娘的病牀邊。呂嬋娥的母親是位從東北過來的女人,生得人高馬大,是個掄起十八磅的大鐵錘陪着丈夫在鐵墩上連砸四五百錘都大氣不喘一聲的人!她見兩個拎着水果像木頭一般站着的老師,就猛搡一掌肖霆老師的臂膀,說:“把我女兒撞成這樣,還有臉來看望?你倆說怎麼辦?給老孃說!”
肖霆完全像個甘願受罰的孩子,一臉沮喪地站在呂母面前,說:“您老人家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錯了,全聽您老人家的。”
應立釗就從肖老師的手中接過水果雞蛋,放在呂嬋娥病牀的牀頭櫃上,回過頭也幫着說:“唏,是肖老師不小心把、把小呂撞了,這、這完全是肖、肖老師的錯,唏,您老人家怎麼說,我、我們就怎麼辦!他要是不答應,我、我來幫他答應!唏。”
呂母說:“我女兒的醫藥費?”
肖霆說:“我付。”
“她不能上班了,這誤工費?”
“我出。”
“還要調養!”
“我出。”
“還要服侍!”
“出!”
“還要……”
“出!”
“……”
“出!出!出!……都出!”
那天,肖老師不僅是答應承擔呂嬋娥的一切醫療費用,就連呂嬋娥接上腿骨敷上石膏後,父母要將她擡回家休養時,他也是執意不肯,說:“那怎麼行呢?雖然小呂同志的骨頭是接上了,但不一定就是接好了。那我可有話在先,你擡回去了,假如出了事,我是不會再管的!”
呂母就問:“那你的意思是?”
應立釗立即幫着說:“唏,爲了對小呂同志負責,只有放醫院,隨時請醫生觀察,我們才放心!呂媽,我們這是對你女兒負、負責啊!唏!”就又說得口角歪斜,唾星四濺。
呂母猶豫了,說:“那——那費用……”
應立釗接上就說:“肖老師不,唏,不是說了,費用都是我們的嗎!”
就這樣,肖霆老師每天除了教學之外,就是今日拎幾個蘋果,明日帶一串香蕉,藉着看望的名義,天天守候在呂嬋娥的牀前。一個星期下來,呂嬋娥連喂吃喂喝的事也都由他承擔了!
“伯母,您老回去有事吧。這裡有我呢。”再後來,肖老師去了就坐在呂嬋娥的牀前,見呂母在房裡轉來轉去,就對她說。
這就是異性相吸的原理。起初,呂嬋娥知道肖老師撞了她,還覺得他這人太莽撞、太可惡;後來見他認錯是那樣誠肯,陪伴她又是那樣真心,再見他本來就是個白白淨淨好帥氣的一位小夥子,有他在身邊服侍的時候,遠比說話嘍嗦的媽在身邊要好一千倍一萬倍!再等肖老師催她媽離開的時候,她也幫着催促:“媽,你先回去吧。家裡要是實在沒事,就幫爸多打幾錘子吧!”
只要呂媽一離開,肖霆的手腳就靈活起來,不是削蘋果,就是剝香蕉給小呂吃。“我來喂,你手別動,動了會影響腿骨的生長!”
“這動手也不是動腿,怎麼會影響腿骨的生長呢?”小巧的嬋娥被逗笑了。
開始喂水果的時候,肖老師還是筆挺地坐在牀前的方凳上一下一下地喂,兩眼只是趁對方不注意時偷着瞟一下她那張小巧的如蘋果一般大的小臉,就讓他感覺到渾身麻酥酥的;兩天過後,他就坐在牀沿邊,伏着身子,挨近對方,整個視野就是她那巴掌大的一塊小臉;手中的水果也就有一下無一下地在那張張着的小嘴邊喂着悠着碰撞着。躺在病牀上的呂嬋娥就撒嬌地用小拳頭砸着肖霆老師的額頭,嗔怪着說:“你壞!你壞!你壞死了!”
當呂母不止一次地發現肖老師與她的女兒胳膊攙胳膊而且他的手已緊緊貼在女兒胸前那鼓鼓的地方在病室裡練習走路時,她終於趁肖霆老師離開的片刻時間忍不住對女兒說:“你要是真願意嫁給一個當老師的話,媽可是要警告你:以後千萬別後悔噢!”,
“媽,我答應嫁給他,是有條件的:他必須把我調到街上供銷社來!”那天,女兒向呂母透露了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