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澤考學是這幾年來王氏心裡的頭等大事,他這回中了秀才,王氏纔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雖說中了秀才,越往後再想有個成就的也就越發困難,可對於她來說,潤澤今後中不中便不那麼重要了。有了秀才的名頭,不說別的,他這些年的書就沒白讀,將來做個教書先生不比做個農民體面?今後萬一再能高中,將來做了官,就是個九品的,自家也從此跟着升了天。況且,有了秀才的名頭,說親的人還不得踏破了門檻去?自己潤澤個頭又高大,模樣生的又端正,前些年便有三三兩兩來打問的,她一併推了,到如今他總算中了秀才,親事也該好好考慮一下了。
總而言之,王氏現在無比的心寬。
趁着潤澤在屋裡,這日,吃過了晚飯便抽空問他,“前些年上門打聽的就多,娘看你正讀着書,早早成了親怕影響了你。現如今你中了秀才,今年上門打聽的怕是更多了,所以今年娘打算給你說一門親,過些時候你又要去省城,娘想問問你的意思。”
潤澤愣了半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兒來,腦中忽然就閃過一個亭亭玉立的倩影,臉上騰地紅了起來,心裡的事兒讓他怎麼好意思跟他娘說?想了想,便說:“這事先不急的。”
王氏瞅他一眼,“咋不急,過了年,虛歲也滿十七了,難不成還像你小叔一樣的,拖到將二十去?咱現在可是有了功名在身,跟你叔不同,那時你奶奶屋裡窮的揭不開鍋,生了你兩個妹子還送走一個,你小叔成親的錢兒還是爹孃給湊的,如今託你妹子的福,屋裡有了些錢兒,你妹子對你上着心哩,那錢兒說是給你留着成親用的”
陳鐵貴也說:“我瞅着咱村紅鳳就不錯,前些天兒辦席時她爹還拐着彎兒地問我哩。”
王氏問:“哪家的紅鳳?”
陳鐵貴嗨了一聲兒,“就北邊毛家了”
潤澤急的冒了一身汗,慌忙擺着手,“不、不成……”
王氏皺眉去瞧他,半晌,露了個笑,“難不成我娃兒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她這樣一問,潤澤臉上更紅了,轉過頭不去瞧他娘,也不吱聲。
王氏笑着嘆,“你既然有喜歡的人,若不說,娘也沒法子,就只不知道過些年那女娃兒還等不等得你?”
潤澤臉上表情一變,慢慢握緊了拳頭,咳了兩聲,這才吞吞吐吐地說着:“是縣裡的,屋裡也是讀書人。”
“咦?”王氏疑惑問出聲兒,“你跟那女娃兒見過?”
潤澤深吸一口氣,這才說着,“只見了一回。”
原來潤澤那時在橋上與吳氏初遇過一回之後,沒多久,他們又在街上碰了面兒,兩人便互通了姓名,得知他在書院讀書,吳氏便常常託丫鬟去送些吃食,他去省城考試前,還繡了一方帕子送了他。
潤澤本就對吳氏印象極好,雖只見了一回,兩人儼然已經互生了情愫,潤澤那時一門心思放在考試上,旁的也不敢多想,雖有好感,卻也只能深深埋在心底,連寶珠也瞞了去。當時只覺得若中不了秀才,哪有臉面跟爹孃提這樣的事兒,方纔聽他爹說起毛家閨女,他頭一回生了對成親的排斥,只覺得再沒有什麼人能比的上腦中那個亭亭玉立的人。
王氏用眼神徵詢着陳鐵貴的意見,他想了想,嘆了一口氣,“爹也不是不樂意,縣裡的姑娘,咱農家人咋高攀的起啊嫁過來了怕也是受不得一絲半點苦頭,將來到了屋裡,就不怕虧了人家娃兒?”頓了頓,又甕聲甕氣地說:“要爹說,要找還是找個本本分分的農家娃兒。”
王氏卻不這樣想,“怕啥,咱潤澤現在有了功名,咋還就配不上?將來進門,不叫她下地做活兒便是”
陳鐵貴還有些不樂意,低低哼了一聲,“你母親想的忒簡單縣城裡住慣了的娃兒,還真能樂意到咱村裡過苦日子?”
“看你說的”王氏咧他,“那姑娘要是真心待潤澤,咋就過不得苦日子?再說了,咱倆就是自個省點兒,成日好吃好喝的給供着,那日子也不比在縣裡差多少。”
她們倆這頭起了爭執,潤澤卻默默站起身,啥話沒說,自個兒出了屋。
王氏跟陳鐵貴面面相覷,半晌,陳鐵貴語氣忽然軟了下來,嘆了一聲兒,“唉,既然娃兒願意,你自個兒去問他”說罷,站起身往外走。
王氏這才歡喜起來,說是隔些時候麥收完了的,專程到縣裡去一回,打聽打聽女方屋裡的情況,若真是清白人家,趕緊就請了媒婆去問。
五月裡的一天,王氏伺候張紅玉吃了午飯,就要往地裡去,剛出門兒,便瞧見路上緩緩來了一頂小灰轎子。
王氏心說這倒稀了奇,便站在門口去瞧,誰知那轎子卻晃晃悠悠停在自家門口,一撩轎簾,走下來一個穿紅戴綠的婆娘。
王氏不認得她,她卻熱絡的很,迎上前來問,“是陳家夫人吧?”
王氏愣了半晌,應了她一聲兒,那人捂着嘴兒吃吃笑,“妹子果真是陳家夫人,這地方可叫我好找若不是門前這顆老核桃樹,我那轎伕還認不得哩”笑嘻嘻說罷了她才正經說起了來意:“今個來是專程跟妹子說個喜慶”
王氏這才緩緩反應過來,那婆娘是個媒人,朝她笑笑,迎着她進屋去坐。
得知張媒婆是打縣裡來的,王氏約摸意識到什麼,心中便有些忐忑,瞧見張媒婆進了院子便上上下下打量自個兒屋,急忙跟上她,呵呵笑着說:“這些年忙些,也沒顧上起新屋。”
張媒婆也是個明白人,一瞧王氏屋裡大抵的情況,知道王氏不過是客套話兒,她屋裡估摸着也沒多少錢兒,環視一圈兒,見南北幾間全是土坯房,心裡便嘆了一聲兒,面上倒笑的歡喜,王氏讓着她進屋坐了,又端了點心上了茶,這才坐下問她:“張嫂子今個說的是哪家的姑娘?”
張媒婆抿一口茶水,笑着打量着屋裡的擺設,“今要說的是縣裡吳家閨女兒。”
王氏心道果不其然,她定了定心神,打起精神來好生應付張媒婆,臉上笑的更和善,從袖子裡掏出三十文錢兒給張媒婆,“縣裡路遠,難爲張嫂子專程跑一回,錢兒不多,嫂子且收着。”
張媒婆笑嘻嘻收了,心說王氏倒是個會來事的,道了幾句謝,便說:“吳家姑娘今年十七,長得那是沒話說,身段也是頂好的,還識得幾個字兒咧”她擺出一個手勢來,“今年光是縣裡說親的就不下五家。”
見王氏只靜靜聽着,倒沒上趕着去搭茬問話兒,她又緩緩開了口:“要說那吳家老爺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郎。年輕時在學裡教着書,現如今在屋歇着,祖上留了良田四十畝,雖比不得富戶,也算是吃穿不愁的中等人家,那姑娘下頭還有一個弟弟,現如今只有七歲,早早也跟着他爹讀書,正在屋裡啓蒙着。吳家夫人也是頂和善的,那一家子人口碑都是頂好的”
王氏一邊聽她說,心裡一邊暗暗想着,按張媒婆的說法,吳家的條件在縣裡算是中等,可自家與之一比,卻顯得極爲寒酸起來。就說村裡的趙家,也纔有着六十畝地,吳家便有四十畝可這親事又是對方家親自來說的,加上潤澤又願意,她打定主意好好跟媒婆說說,務必要讓這事兒成了。
便又笑着問她:“聽嫂子這麼說來,吳家求親的那樣多,竟一樁也沒說成,想必吳家老爺也是個謹慎的。”
張媒婆慢悠悠開了口,“吳老爺是個讀書人,縣裡求親的都要踏破門檻了,沒有功名的,他硬是沒瞅上眼”頓了頓,瞅一眼王氏,見她臉上依舊笑的和善,便說:“你屋條件怕是差了些,吳老爺心疼閨女,原本也是不合意你屋,好在吳老爺開明,心疼着閨女兒,可不,這就託我來問妹子的意思”
王氏聽她那話兒,倒像是早就知曉潤澤與吳氏相識在先,前後琢磨一番,心裡便有些不是滋味兒,吳家能打聽到她屋,自然也是知道這事兒的,按潤澤的說法,他與那吳家姑娘正月裡便相識了,可吳家早不來晚不來,偏潤澤中了秀才才尋了媒婆來,那不是明擺着之前吳家人不樂意麼?
氣悶歸氣悶,可想想,自家條件確實高攀不起縣城姑娘,他們前頭不樂意也在情理中,若不是潤澤中了秀才,自個兒更沒啥拿的出手的去跟他屋提,如今吳家能來遣媒婆這一趟,想必也是對自家條件心裡有數了的,儘管今後怕是要瞧不起自家,總也比說不成的強,好賴是潤澤喜歡的姑娘。
王氏便笑了笑,擡頭鄭重其事地對張媒婆說着:“嫂子回去了且請吳家老爺放心,我屋裡雖比不得縣裡舒適,將來兩個娃兒若是能成,吳家閨女兒嫁了來必定不會讓她受一分苦。”
張媒婆笑着點點頭,“若能攤上這樣好的公婆,這親事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王氏嘆一口氣,語氣帶了些強調,“娃兒們樂意,當爹孃的少不得支持着,我跟他爹如今還能幹的動,老2幹活兒也是好手,將來咋的也不讓兒媳婦下地做活兒。”
張媒婆拍拍王氏的手,“妹子也不必說的這樣寒磣,說來妹子倒是有個好閨女兒,小小年紀就能幫着屋裡賺上錢兒了。”
說起寶珠,王氏臉上的笑容便多了些,“這話兒可一點沒說錯,我那閨女兒從小便機靈,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卻多,縣城那鋪子我從沒插過手,都是她跟她姑一塊兒合計着弄。”
張媒婆吃吃笑着,“有這樣的閨女也是好福氣。”她左右瞧了半晌,不大會便站起身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帖子放在桌上,笑道:“過些時候得了閒,妹子便去縣城瞧瞧,吳家夫人直唸叨着哩。”
王氏見她要走,忙客氣地送她,一臉說了好些客氣話兒,哄的張媒婆高高興興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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