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寶珠三姑那邊就傳來了消息,說是最近農忙完了,縣城裡招工的不少,寶珠三姑給四處打問了幾處,託人送來了信兒。
來的人是里正家大兒子孫興元,他爹前些年在縣裡衙門幫他謀了一份衙役的差事,正逢上來鎮上辦事,也就順道回村兒幫寶珠三姑給陳二牛帶個信兒。
因着寶珠小姑的由頭,兩家算是沾了親,王氏少不得好一陣招待,孫興元倒冷淡的很,茶水也沒喝,三兩句說了寶珠三姑帶來的話兒,推說還有公務在身就要走。
王氏見他神色高傲的很,倒像是不把自家人放在眼中,可又一想,人家是官老爺,說白了也就是因着翠芬的關係才往自個兒家專門跑了一趟,好賴自個兒禮數要做全了,於是急忙攔他,陳鐵貴也跟着攔,說是準備些飯菜吃了再走。
孫興元不悅地擋開陳鐵貴的手,擺擺手,冷着臉回拒:“飯就不必備了,公差在身,耽誤不得。”斜睨一眼陳鐵貴,“翠芬哥莫說那多客套話兒,耽誤了公差,上頭可是要追究的,這挨板子,坐大牢的,翠芬哥可擔得起?”
陳鐵貴臉上神情一滯,訕訕地收回了手,語氣也有些冷淡起來,“既然孫家兄弟有事,就不留了,走好。”
孫興元前腳走,陳鐵貴後腳就哼哼了幾聲,端起前頭給他泡的茶,仰頭一股腦喝下去,“這還是年上娃兒三姑送來的好茶忒浪費,一口都沒喝”
王氏也嘆,“是說呢,就是他爹來,還客客氣氣呢,他可好,這才做了幾年官?話裡話外還打起了官爺腔說啥打板子坐牢的,我呸”
陳鐵貴打斷王氏,“啥官不官的,不就是個捕快,咱潤澤將來好賴也是縣老爺”
王氏“撲哧”笑出聲兒來,“我看你是做夢做糊塗了,要真應了你這話兒,咱娃兒要當了縣衙老爺,我看你那眼睛能長天上去”
陳鐵貴越想孫家大兒越來氣,眼兒一瞪,“捕快說到底那還不是賤民?比咱農民還不如遇上那大點的鄉紳,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也就欺負欺負咱老百姓能行,好賴還沾了親戚哩,上趕着給好好招待,噢,他卻給咱那一副自大樣,真不知道神氣個啥勁兒”
王氏咧一眼丈夫,壓低聲兒說:“你就不能小聲些這話兒哪是咱們該說的?不是給咱沒事找事麼”
陳鐵貴哼了哼,不吭氣兒了,王氏才小聲說:“就說他們那些人,一年到頭從老百姓身上搜刮的墊腳錢兒就不少了”
陳鐵貴拍的桌子“砰砰”作響,“怕他作甚?咱們一家子本本分分做人,哪來的牢獄之災?任他本事再大,還能搜刮到咱頭上來?”
王氏一聽丈夫又大聲嚷嚷,氣的沒話說,狠狠剜了他一眼,索性不和丈夫掰扯,轉身出了屋。
陳鐵貴趕傍晚前到王氏孃家回了信兒,寶珠三姑給尋的兩處酒樓,一處招後廚雜役,還一處招個跑堂夥計。王氏爹孃合計着,跑堂那得是手腳麻利,有眼力見兒的,小兒子成日在屋裡連個碗盤也沒端過,尋思着還是後廚雜役合適,再苦再累還能有種地累?
寶珠舅也是這個意思,他原也不愛拋頭露面的,心說踏踏實實幹活就是,雜役正合適。
六月天,正是最熱的時節,寶珠最近天不亮就被招娣搖醒,先去自己的小菜園子看看,前些時候種下的蘿蔔和豆角將三分大的菜園子填的滿滿的,這會兒豆角已經發出了小葉子,寶珠這回上了心,澆水、鋤草,樣樣都不落下。
這幾日豆角長勢良好,眼看就要抽蔓,趁着天氣晴,寶珠一大早起來便跟着潤生和表姐招娣一塊搭架。
將兩米長的竹子各以四十五度角斜插進土裡交叉之後,潤生跟招娣倆人擡着一根長竹竿橫搭進交叉處,再用繩子固定起來,一排架子就算完成。
忙活到正午,纔將菜園子裡所有的架子搭好,潤生又給小菜園子四周加上了籬笆,如往常般,叮囑好兩個妹妹在家聽話,扛着農具下了地。
招娣又要拉着寶珠找二丫,寶珠這些天兒成日跟招娣玩在一處,也有好些日子不碰毛筆了,菜譜也有些日子沒整理了,她畢竟是個實際年齡上了三十的成年人,玩兒石子,跳方格這樣的遊戲對她已經沒有了吸引力,不像招娣,這個年紀每天不知道疲累,就知道玩兒,於是這會兒就尋思着怎麼把表姐支開,自己好能回屋練會兒字。
前些時候也使了不少法子,可自己這表姐卻像一顆牛皮糖,難纏的很,無論寶珠想出什麼理由,她總是要寸步不離地跟着自己。她寫字,招娣則在一旁問東問西,她眯着眼兒裝睡,招娣也跟着一塊兒睡,剛偷偷摸摸起了身,招娣隨後便一個鯉魚打挺跟着起了身,寶珠心裡直呼無奈,對招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剛走到陳鐵富家跟前兒,就聽着裡頭一陣吵鬧,寶珠腳下一頓,心說錢惠紅這會兒怕是又發了瘋,有些擔心二嬸嬸,腳下便挪不動了,凝神站在大門口聽了起來。
聽了一會兒,大概聽出了點意思,原也不是啥大事,許是二嬸今兒個上了鎮裡去,回來時買了兩根糖葫蘆,給了良東和秀娟一人一根,就這麼點小事沒成想就引出了矛盾,錢慧紅瞧見秀娟吃她二嬸給買的東西,不由分說就在院子裡一個勁兒地打罵着秀娟。
起初她二嬸還出來勸了幾句,被錢慧紅一陣挖苦諷刺,後來也沒聽見聲兒,院子裡只剩下錢氏尖利的叫罵聲兒和秀娟委屈的抽噎聲。
寶珠心裡直嘆氣,又一想,二嬸跟她良東哥在這樣的家裡頭過日子,心裡頭總是憋屈的吧。
招娣也知道她倆偷聽的事兒不光彩,搖晃着寶珠胳膊,悄悄問她,“寶珠吃過糖葫蘆沒?”
寶珠搖搖頭,忽然想到什麼,拉着招娣往回走,“姐姐吃過?”
招娣嘿嘿笑着,“吃過好幾回,我爹每回到鎮上,碰上了就給我買一根。”
寶珠又問她:“糖葫蘆裡頭都有啥?”
“當然是山楂了”招娣說着,兩眼綻放出了光彩,悄悄湊到寶珠耳邊說:“我身上有幾文錢兒,咱們到鎮上,姐給你買糖葫蘆”
寶珠一撇嘴兒,心裡又升起一股自卑,連一個古代土生土長的農村女娃娃都有了私房錢兒,自己卻一文都沒攢下,說起來,她想起小時候有一回跟潤生哥在炕頭藏了錢兒,可後來還是給她娘收拾出來拿了去,想想自個的創業計劃,自己不攢點錢兒是不行的。
招娣剛說起糖葫蘆,她登時便想起來小時候騎着單車,走街串巷叫賣糖葫蘆的小販,一根糖葫蘆八毛錢,小時候她沒有錢,總是失落地望着小販遠去的背影,幻想自己將來長大賺錢了,一定要像別的小朋友一樣,買多多的糖葫蘆吃。
時光荏苒,一轉眼她也從廚師學校畢業了,各種生存的壓力紛至沓來,爲了在那個城市紮根落腳,她付出了遠比常人更多的艱辛和努力,當自己終於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和一份兒不薄的薪水時,兒時的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卻也漸漸被遺忘在腦後。
回過神,眼前是娣佈滿期待的目光,寶珠不由得笑着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對她說:“去也行,可咱們吃糖葫蘆的事兒,不能告訴別人”
招娣翻着眼皮兒想了想,拍着胸脯說:“就聽你的”她從懷裡摸索了一陣子,攤開手,掌心赫然放着三文錢兒。
寶珠笑嘻嘻將那錢兒取走,一板臉,“錢兒我裝着,你得跟着我一塊走,仔細別走丟了”
招娣也不惱,拉起寶珠的手,哼着山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
寶珠一邊兒走,腦子裡回憶着去鎮上的路,說起來,她有一陣子天天跟着她娘去鎮上,對沿途的路倒也熟悉,可自己兩個小娃兒一塊去鎮上,總要小心爲上。
坐了板車也要半個來時辰,兩人徒步,走了一個來時辰纔到了鎮上,寶珠帶着招娣熟門熟路地轉了幾條街,來到鎮上最繁華的街道上,果然就聽見了賣糖葫蘆的吆喝聲兒,走近一瞧,賣糖葫蘆的是個老爺爺,周圍七八個大小不一的孩子正圍着他笑的歡。
招娣拉着她往前瘋跑,扯開嗓門說:“來兩串”
老爺爺將兩根糖葫蘆遞給一旁的小孩兒,笑着對她說:“好嘞,兩串兩文錢兒”
寶珠摸出兩文遞給他,心裡開始盤算起來,糖葫蘆的做法並沒有難度,山楂可以模仿前世,用其他水果代替,爹孃每日下了地,她左右也沒別的事,如今不比小時候,她既能走,又能說,再加上招娣在跟前兒有個幫襯,做一些小零嘴兒,偷偷拿到鎮上賣錢兒,總是可行的吧?嗯,兩個小娃兒不安全,她六歲,表姐也才七歲,正好拉着魏思沛一塊兒,這樣每年攢一些,等自己大了,再跟她娘一起合計做個正經買賣。
招娣正一口一口舔着糖葫蘆,半晌扭頭,不解地望着寶珠,“妹妹咋不吃咧?”
寶珠嘿嘿笑着,問她:“咱們以後天天來鎮上吃糖葫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