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些個田產,娘跟你爹商議過了,雖是聘禮,既然記在思沛名下便記着得了,也別去更換,思沛娃兒那心思爹孃還能不知道?你爹也說,那田地不該是咱們的,原是他爹欠了他們母子倆的,爺倆這些年過的這樣清苦,咱們陳家不該伸那個手,爹孃有生之年能享了我閨女的福氣倒罷了,爹孃往後若去了,你兩個哥哥還能時時沾你的光不成?有這麼個能幹的妹子,這些年總也該自個兒掂量着去努力。”
言下之意,竟是不打算將那四十畝田地收來日後分家使,寶珠還想再勸說王氏,剛張了個嘴,王氏便笑,“這是你爹的意思,娘也這樣想着,我娃兒這輩子過的好那比啥都強,娘樂意我娃兒跟思沛兩個日子過的紅紅火火。”
寶珠眼圈一紅,猛地抱住王氏胳膊,心疼道:“我只想讓爹孃跟着我享福,可爹孃什麼事兒都替我打算着。”
王氏回頭,慈祥地笑着,輕拍拍寶珠肩頭,“你嫁出去,往後單獨過起日子來,這些個爹孃總要替你們打算着。”
寶珠默默點個頭,王氏又絮絮叨叨說起銀票的事兒來。
“五百兩是個大數目,擱爹孃手裡頭也不是個事兒,你二哥二嫂憨厚人,自是沒旁的想頭,你大哥雖不是貪心的,難保你二嫂跟吳家怎麼想的?原本添宅子就讓吳家破費了……秀娟又是女娃兒,這一天天的大姑娘了,將來總歸比你兩個哥哥多些攀比心思,到頭來,咱屋裡可別因了那些個錢兒弄的雞飛狗跳出了岔子,娘尋思着那錢兒我娃兒自個留着,你跟思沛的私房錢財,誰還能打了主意去?”
寶珠稍有些明白她孃的心思,原先只一心歡喜想將錢兒交給爹孃,壓根沒考慮的這樣周全,只覺着仍舊像未出嫁前那樣,該用時娘跟前拿便是,這會兒聽了她孃的爲難,心裡倒有些後悔,又一想,四十畝地全記在魏思沛名下,爹孃下半輩子吃喝已是不愁,當下便點了個頭,算是應了她孃的建議。
感動過後,想起潤生哥跟春香嫂子,寶珠又執意跟王氏商議着,田地暫且不提,自個當妹子的如今手頭寬裕了,花個幾十兩,若能幫襯二哥一把,實在是舉手之勞,於情於理不該擱置着,給二哥買房的事兒乾脆定下來,明年便着手置辦。
王氏見寶珠前頭聽了勸,這會卻執意幫襯潤生,面上不由帶些欣慰,“你非存了這心思,娘還能攔着你不成?你二嫂她爹那話兒可不說對了?你潤生哥是個有福的,得了你這麼個好妹子惦記他。”
兩人話正說着,一個清潤的聲音自堂屋由遠及近傳了來,魏思沛一挑簾子進屋,笑着近前兒來,“娘別這樣說,兄妹之間互相扶持一把有什麼好說的?俗話說的好,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我跟寶珠手頭得了五百銀錢兒,只給二哥買個宅子實在算不得多大的幫襯。”
“這孩子,文鄒鄒的,偏說的娘一時接不上話兒。”王氏笑着嗔他一眼,朝外擡個下巴,問:“你爹哩?”
魏思沛笑着在圓桌旁坐下,“正跟我爹堂屋裡敘話,我見他們聊的正歡暢,便過來瞧瞧寶珠跟娘說的怎麼樣了。”
王氏點個頭,“你們要真打定主意幫襯潤生,娘也不攔着,宅子不需要置辦多好的,比着你三姑那宅子就成,價錢兒還實惠,你們二哥二嫂都不是那挑三揀四的人。”頓了頓,又叮囑他:“對外也別聲張,只管說爹孃出手操辦的,娘再私下裡跟你二嫂嫂知會一聲,往後他們兩個總也能記着你跟寶珠這份情。”
魏思沛稍一想便明白了王氏的心思,只他是姑爺,跟寶珠立場又有不同,知道一碗水端平的理兒,便對王氏說:“大哥明年個新宅子若定了,總也能幫上一二的。”
王氏擺個手,“成了親的人,各人過各人的日子,還能成日誰都照應?娘方纔還跟寶珠唸叨唸叨,你大哥有功名在身,又謀了正經差事,吳府待玲瓏又慷慨,他做大哥的,還輪上你們小的發愁?”
魏思沛輕點點頭,笑着朝寶珠招個手,“寶珠,下炕來。”
寶珠朝他挑個眉,見他兀自微笑,連忙穿鞋下了炕,他這才站起身,順勢牽起她的手,笑道:“爹孃待咱們這樣掏心掏肺,自咱們成親,還沒爲爹孃做過一餐飯,今個咱們一塊下一回廚,爲爹孃做些好吃的。”
他從小沒了娘,小時魏元做飯,待他大些,父子倆時常輪流着,他也常下竈爲魏元打個雞蛋下個面,對竈上並不陌生的。只兩人還未一同竈上忙活過,寶珠當下便笑嘻嘻應了,拉着他往竈房去。
進了竈房,見案板上王氏醒着的麪糰,兩人便商議着做一回扯麪。
寶珠揉麪團,魏思沛兀自洗了把手,院子裡拔幾根蔥,蹲下身熟門熟路地搭把手,寶珠一邊兒擀麪,一邊兒對他說起方纔孃的決定,他聽了竟不意外,忽地仰起頭,朝她眨眨眼,“若我有些兄弟姐妹,寶珠也會像對二哥那樣待他們麼?”
寶珠眯眼想片刻,調皮地朝他皺皺鼻子,“怎麼能一樣?我的兄弟姐妹定要厚待的,其次纔是你的”
魏思沛無奈地搖個頭,定定瞧着寶珠笑,“我不生氣,只要寶珠待我好就成。”
寶珠笑罵他一句,“逗你的話兒你也信?”收了玩笑話兒,認真對他道:“思沛哥,其實我也算不得聖人,旁人待我好時,我才待他好。打小你也瞧見了,兩個哥哥跟我感情極深厚,我在縣裡稍有了些錢兒便總想着爲爹孃哥哥做些什麼。”頓了頓,嘆息一聲,“對奶奶爺爺跟小姑就不是那樣上心了,誰叫當初奶奶待我們家不好小姑也是個表裡不一的,那時沒少在奶奶跟前兒嘀咕孃的壞話”
他輕嗯一聲,因着這些發出些感嘆,“我一直相信因果,有些事兒可以原諒,有些事兒怕要記恨着一輩子。”
寶珠沉默一陣子,悶聲道,“思沛哥這樣溫和的脾氣都有記恨的事兒,我更沒法子不記恨,想起奶奶害的娘在村裡背上的那些個名聲,心頭總有些難受。”
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了身,聞言便站在寶珠身後輕輕啄一下她粉嫩的臉蛋,驚的寶珠立即紅了臉,皺眉咧一眼他,作勢拿起擀麪杖要打,他忙握住寶珠手,神色認真道:“這些事兒都過去了,往後去了縣裡,爹孃再不用受氣,寶珠也別再想以前的事兒,我最瞧不得寶珠難過。”
寶珠失笑,催他去端一鍋水,又忙着炒起哨子。
晚飯前,秀娟已經得了消息,剛起身便急匆匆往竈房趕,她見了魏思沛仍有些怯意,問了句姐夫好便不大吭氣,魏思沛看出她認生,便去廳裡跟爹孃敘話,讓姐妹倆好生聊着。
他剛一走,秀娟果然活躍起來,嘿嘿笑着跟寶珠咬耳朵,“姐夫方纔站了好久才走,想跟姐姐敘話也不敢開口,憋的我好生難受。”
寶珠聽出她語氣裡的不滿,想到魏思沛也有被人厭煩的一日,不由撲哧笑出聲來。
姐妹倆好些天兒不見,自有一大堆話要說,只她跟寶珠年歲又有差距,一些話兒不好說與她聽,便只挑揀些沿途風景小吃見聞略說一說,秀娟從未出過遠門,聽的她滿眼羨慕,直嚷嚷着往後有機會了要出遠門去瞧一瞧外頭的世界。
因吳氏尚在月子裡,下不得牀,一屋人在廳裡吃,只她成日不出門,王氏專程進竈房叮囑寶珠一回,讓她專爲吳氏留一大碗哨子多些的面親端去,“你嫂子才生育,你當小姑的該好生問候她。”
寶珠點點頭,端着麪條往吳氏房裡去,一進廳裡便聽着裡頭逗弄嬰孩的柔軟聲音,寶珠不由咧開一個笑,推門進屋去,“嫂子吃飯了。”
吳氏正餵奶,聞言笑着擡頭瞧一眼寶珠,“方纔已聽秀娟說起你們回來了,嫂子如今也沒法子下牀跟你招呼一聲,這次濟州去可都順利?”
寶珠嗯一聲,心不在焉地答着,“總體順利着。”話說着,注意力已經被小嬰兒吸引去,不由伸出腦袋好奇地瞧小嬰孩,嘻嘻笑着,“好生白胖,可起了名兒?”
吳氏點點頭,低下頭柔柔瞧着懷裡的嬰兒,“陳月晴,乳名喚作月芽兒。”
寶珠一眨不眨眼盯着吳氏,忽地笑道:“大嫂生了娃兒,比起原先越發親和起來,眉眼裡都是一股子慈愛相。”
吳氏嗔她一眼,“當了孃親,自是不一樣了。”頓了頓,打趣道:“要不上幾年也該輪着寶珠生兒育女。”
寶珠呵呵笑着,“若當了娘都像嫂子一樣慈愛,我且巴不得哩”
吳氏不比春香那般好相處,寶珠在她跟前兒向來嘴甜些,吳氏聽了那話,眉間果然舒展開來,又笑着跟寶珠敘話一陣,待她吃了飯,寶珠這纔出了門。
一天時間過的極快,日頭剛落山寶珠兩個便啓程,這一天裡,見過爹孃,寶珠心頭才安定起來,回程的路上不免興高采烈,眼見着年根將至,快餐鋪子一切穩定,餘下便是忙活繡娘與點心鋪子的事兒,過些天大嫂辦滿月酒,爹孃來時,縣郊的田地也要抽空理一理。
想想一個月前,自個仍爲縣裡置地的事兒感到束手無策,短短這些天,竟有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樣想着,心頭只覺得無比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