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臘月底,寶珠便着手結算今個一年的收入及分成,好在她每日記賬記的極細緻,每月底還清點着一回。粗粗覈算下來,數目倒也全對了上,新鋪面竈房大,寶珠便跟二舅合計着,年前將明年上半年的油米煤全採購來。
這樣一來,刨去採購半年煤米油的四十兩,從年後開業到臘月結業,今年一年鋪子刨去零頭總共淨賺了五十兩。減去賀蘭哥的分成錢兒十五兩,還餘着三十五兩。
想想唐寶也是個踏實本分的,兩年多來跟大傢伙處的也好,幹活也勤懇,家中又還有個老母親,思及此,便從中取了一兩,給唐寶散了年錢兒。
二舅跟招娣拼死拼活忙了一年她是看在眼裡的,到了年根,收入又有盈餘,決定咋也不能虧待了他們,知道二舅耿直的性子必定不肯輕易收了分成錢兒,便私下塞給招娣四兩銀,又給二舅四兩銀,他果然不收,好在提前連哄帶騙地讓招娣收了四兩銀,心頭倒安了心。
積德哥同樣得一個一兩銀的小紅包,三姑因出力最大,且不說爲鋪子操着心,就說她姥姥家屋人在姑家住上一年就讓她十分難爲情,前頭寶珠一直想感激她,奈何手頭卻沒多少錢兒,去年又正趕上大哥要成親家裡急需用錢兒。今年好容易手頭有了閒錢,毫不猶豫抽了五兩給她,她一個勁兒推脫着死活不收,寶珠便笑着說,二舅收下了四兩,她一聽,這才笑着收了錢兒,直誇寶珠有孝心。
良東哥那邊一樣的棘手,要勸說他收錢,想來也要費不少口舌,寶珠索性也不去提,只等着到年上她孃親自去給他錢兒。
嚴格來說,寶珠不算是個看重錢的人,至少相比起親情,她還是選擇後者。一句話,身邊兒幫助自己的親朋們,有盈餘時怎麼也不能虧待了去,自個賺錢兒本就是爲了大傢伙跟着過上好日子,小舅和三姑他們小日子若能一天天紅火起來,她心頭也高興。
錢兒給多了他們決計不肯要,給少了又覺着不足分量,心頭不安。所以這回給的數目,寶珠也是在心頭反覆思量琢磨過的,既讓舅舅姑姑們得了一年的回報,又不會讓他們覺着多拿了而過意不去。
結業回了屋,寶珠也不去跟王氏提鋪子遇到的難題,只管笑嘻嘻說起這一年的收穫,王氏也跟着笑,說是辛苦了一年沒白費,從前哪想過鋪子裡一年能有這樣多的收入?
寶珠笑得開懷,說是往後再去努力,爭取賺上更多的錢兒。
王氏摸摸她的腦袋,笑着去拉閨女的手,“這些錢兒娘都替你攢着,將來都是我娃兒的嫁妝錢兒。”
寶珠點點頭,又說:“屋裡有啥要用的娘也只管去用就是了。”
王氏笑道:“今年咱屋喜事多,你大哥年底又中了增生,往後一年朝廷還發着四兩,咱屋裡種地也有些收入,我跟你爹你大嫂吃喝也用不去多少。”笑着嘆一聲兒,“往年你大哥讀書花錢兒多,再往後也沒啥用錢兒的地方,攢上個一兩年,老2成親的錢兒也是夠的,用不着我娃兒的嫁妝錢兒。”
寶珠偎在王氏懷裡眨眨眼,“那娘便攢着,等錢兒越攢越多,還要到縣裡買大屋住哩”
王氏笑着嗔她,“這才賺了幾個錢兒?成日想得美”想想這些年屋裡日子變化大,不由得嘆了又嘆,“也虧得我娃兒有本事,你大哥還指望不上哩,娘跟爹先享上我娃兒的福了”
潤澤嘴角噙着笑進堂屋來,“誰說爹孃指望不上?明年個不去省裡了。”
寶珠擡頭奇道:“大哥不去念書麼?”
潤澤嗯一聲兒,“年一過去縣裡謀份差事,考學的事兒暫緩一緩。”
王氏笑笑,“是你大嫂的意思。”又咧他一眼,“爹孃也是這個意思,遠的不說,就近的,如今成了親,過不上兩年玲瓏再有了娃兒,還能成日離那樣遠?娘也不指望你去做大官,就是在縣裡尋個差事也體面着哩,是該賺些錢兒養活妻兒了。你們爹小小年紀就帶着兩個叔叔下地幹活兒了。”又絮絮叨叨說起村裡誰家老大幫着弟弟蓋房,誰屋老大媳婦幫着帶小弟小妹。
玲瓏從外頭進來,似笑非笑瞧一眼寶珠,“寶珠,外頭有個男娃兒找你。”
寶珠應一聲,從她娘身上下來,麻利往外頭跑,見魏思沛果然站在院子裡。
大半年不見,他身量又抽高了一截兒,許是成日往外頭跑,原先的白皮膚倒曬成了小麥色,冬日裡的棉衣棉褲穿在他身上竟一點也瞧不出臃腫,臉上的笑容依舊暖暖的,他站在院子裡,整個人說不出的清雅柔和。
他朝寶珠招招手,柔聲笑着,“寶珠過來,有東西給你。”
一如小時候,若好些日子沒見,他總能在田間河邊尋到她,拿着幾樣小點心,招一招手,喚她到跟前兒來。
寶珠眼角一澀,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親切的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此刻,一年來心頭的掛念頓時蔓延開來,眼圈一紅,忍不住朝他奔了去,臨到跟前兒卻收了步子,撅着嘴恨恨瞧他:“聽說開業那**來了,可往後你卻一次也沒去縣裡瞧我”
魏思沛朝她挪了一步,稍稍靠近了些,伸出一隻手,輕輕劃過她面頰,只擦過一剎便收了手,“寶珠今年瘦了些。”
寶珠撅起嘴,賭氣道:“一整年都不去瞧我,這會兒才瞧出我瘦了?”
他聞言沉默了半晌,伸出一隻手拉起寶珠,在她手上放一包點心,笑的眉眼彎彎,“花生仁兒的。”
寶珠無奈地接過點心,瞅一眼堂屋,下意識覺着兩人站在院子裡說話是極爲不妥的,一邊往外頭走一邊問:“我的信你收到了麼?怎麼也不回我?”
他笑着跟上,只是右腿卻明顯跟不上左腿的速度,一頓一頓顯得極爲吃力,看的寶珠眉頭一皺,吃驚道:“你的腿怎麼了?”
他笑笑,停頓片刻,略微歇一口氣,“前些時候摔了一跤,不礙的。”
因爲受了傷,纔沒顧上回她的信麼?
寶珠嘆口氣,前頭心裡生的悶氣頓時煙消雲散,轉身跑進竈房搬一張小板凳出來,指着凳子撅嘴,“坐下說腿怎麼了?”
他笑笑,老老實實坐下,才大致說了說自個兒受傷的事兒。
原來前些個下雪,山上積雪厚實,他獨自上山時從崖上跌了下去,好在摔的不重,又被周圍的獵戶及時救了出來,所幸只折了腳腕,在屋裡養了個把月,近來才能勉強下地走動。
他語氣輕描淡寫,寶珠卻知道當時情形必然極爲惡劣,想了想,怕他這樣大冷的天兒四處跑腳上留下病根子,忙催他快回屋,說是外頭天兒冷,他還康復着,過一向自個兒再去他屋尋他敘話兒。
魏思沛抿抿脣,一雙眼盈盈地瞧她,“去年屋裡準備了好些你愛的小點心,卻也沒等到你來。”
寶珠吐吐舌頭,“去年爹讓在屋學針線活兒。”又笑着說:“過些天叫上二哥一塊去你屋玩兒”
魏思沛點點頭,伸出一隻手抻着凳子微微用力站了起來,寶珠忙扶着他胳膊往外走,送他回了屋,剛出了門往回走,便碰上王家婆娘挽着一籃子雞蛋往東頭去,她唷了一聲,站住腳兒,“寶珠娃啥時回來的?今年個生意紅火吧?”
寶珠笑笑,“今個剛回屋,嬸子屋今年都安好吧?好些時候不見二丫姐姐了。”
王家婆娘一拍大腿,呵呵笑着搖頭,“屋裡都還好,只那臭女娃子不叫人省心,成日跟着趙家姑娘湊一塊玩兒哩,今年個連繡活也不好好做,比不上咱們寶珠半點懂事兒”
寶珠抿着嘴兒笑,“嬸子快別這樣說姐姐,我娘也成日訓我做不好繡活兒哩。”
王張氏嘿嘿笑起來,半晌,拍她一下,瞅一眼魏家大門,一擡下巴,“找魏家小子來着?”
寶珠急忙搖了個頭,否認道:“替娘來給魏伯送些東西。”又說:“這會兒也該做飯了,嬸子走好,我先回屋去。”
王張氏點了個頭,笑着嘆,“難怪你母親疼你,忒招人喜歡”
剛拐進大門,一眼便瞧見她娘沉着一張臉兒站在院子裡,寶珠笑着去挽她胳膊,“娘咋在外頭站着?”
王氏咧她一眼,“正要去尋你哩,咋就一轉眼不見人了?”
寶珠嘆氣一聲,悶悶道:“思沛哥的腳傷着了,走路不大利索,我方纔扶他回屋。”
王氏臉色稍緩,拉着她進廂房,壓低聲兒說:“今年又大了一歲,再往後,出去在外頭也要避忌着些,咱村裡風言風語的可不少。”又嘆一聲,跟閨女商量着:“你爹的意思,你的婚事早早就訂下,娘想着也是,咱兩家知根知底的,可外頭人哪兒知道?過些年還能少的了上門打聽的?再讓你姑知道了心裡沒準咋想,早訂些總也安了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