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偎着她娘笑,“瞧娘說的,待我買宅子時,爹爹南邊請個工匠來便能蓋得,總也要蓋個三進的院子纔夠氣派。”
吳李氏笑着瞧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嗔怪道:“急什麼,眼下只先顧着自個的身子纔好,銀錢你爹早給你預備着。”
王氏臉上略有些尷尬,“若不急的話,往後爹孃那頭有了閒錢,總也能爲你跟潤澤縣裡買個大些的宅子。”
吳李氏忙擺手解釋,“親家可別這樣說,原也是玲瓏這孩子眼界高,尋常宅子她且瞧不上眼,偏喜愛這園林樣式的,早先便爲這事去央着她爹。”頓了頓,又接話兒道:“也就我跟她爹慣着她,好在家裡只一個男娃兒,銀錢上總不至於緊張,親家可別往旁處多想了。”
王氏雖對吳老爺心有芥蒂,對李氏卻一直極爲欣賞,三番五次的交往下來,也瞧出李氏是個善良女子,並不是吳老爺那般勢力的,聽了她那番解釋,心頭更覺有愧,剛想說什麼,吳李氏便道:“說來慚愧,玲瓏她不像寶珠那樣會賺錢,嫁去這兩年定然給府上添了不少麻煩,銀子是寶珠辛苦賺來的,如今親家做主買了屋,玲瓏跟潤澤自然沒什麼可說的。”
王氏聽出那些安慰話兒帶了些客套,儘管如此,心頭倒也好受了些,感嘆道:“寶珠雖是女娃,在我心頭卻不比她兩個哥哥分量輕,我跟他爹又何嘗不想爲潤澤挑個好宅子,只屋裡娃兒多,顧得了這個便顧不了那個。”
吳李氏面上有些動容,撫了撫玲瓏鬢角,感同身受道:“我對玲瓏又何嘗不是親家那般疼愛心思,只買宅子這事兒卻是理所應當,親家萬萬別生愧疚,聽聞早先潤澤省城唸書的銀錢也是寶珠勤勞賺來的,如今日子稍好些,原也該多照顧她些。”
吳氏輕笑着,面上神色極不贊同,“妹子賺的銀錢自個買宅子再合理不過,便是一家人,我做大嫂的也不願白白沾了那光。”
吳李氏訕笑着打個圓場,“這孩子,心氣兒忒高些,親家別往心頭去。”
王氏知道吳氏心高,並不將那話兒放在心上,笑着跟吳李氏聊些話兒掠過去,便說時候不早,回屋準備些銀錢,宅子的事兒便定下,只等吳李氏孃舅那頭最終定了價兒便成交,又誠懇地道謝一番,說是今個虧得她出力,四處打聽不說,還親自陪伴着自個來一回,不然她一個外鄉人且摸不着門道,不定啥時能尋上個好屋哩。
她刻意放低姿態,一番話兒說的極是客氣逢迎,聽得吳李氏心頭也萬分舒心,暗道陪着親家忙活一上午,這忙幫的卻值,對方雖是個目不識丁的村婦,卻是個少有的懂得人情世故又知道感恩的。
王氏這頭千恩萬謝的別過,立即喜滋滋趕去寶珠鋪子,將新宅細細跟她形容一番,起初她怕寶珠不知那宅子的好,誤以爲自個遭了宰,便想若閨女有異議便親帶她去一回,她瞧了必定歡喜。
誰料待她裡裡外外詳細描繪形容一番後,閨女只輕飄飄道:“娘喜歡的必定不差,我總是信得過孃的眼光的。”頓了頓,略帶心疼語氣,眼巴巴瞧王氏,“原想着三四十兩也就罷了,誰料也不便宜,爲了給我買宅子,屋裡怕掏空了吧?”
王氏心頭要勸的話兒一時倒被噎住,半晌,笑着嘆一聲,“娘瞅着那宅子別緻的很,越瞧着越歡喜,娘一輩子也沒住過那樣的屋,當時便想着,到了我閨女,怎麼着也得住着,就是貴些,娘覺着也值”
寶珠眼睛一熱,背過身去悄悄抹了抹眼角,自抽屜裡摸出五吊錢兒,“這些錢兒娘留着使。”
“前些個不才屋裡送一回錢兒?”王氏笑着擺擺手,“你生意上也要留着些週轉。娘跟你爹這些年攢了些,你大哥前些個還屋裡送了錢兒,這回買了宅子,手頭還剩餘些,夠使,耽擱不了屋裡的活計。”
寶珠悶聲點個頭,又將錢兒收了起來,拉着她娘上閣樓裡,陪她說一陣子話兒,強按她小榻上歇着,自個上竈房忙活去。
寶珠兩腳發沉地下了樓,木梯子緩緩傳來吱呀吱呀的腳步聲,一聲比一聲沉悶。
屋裡的大頭錢兒是她賺的,她知道。可想想爲了給自個買宅子,去年底才送回的五十來兩她娘放手裡怕還沒暖熱便又連同着屋裡的其他餘錢一塊傾囊而出。
生在封建社會,她本就不指望爹孃能待她如男孩,若那些錢兒她娘真拿去爲大哥買一間宅子,自個怕也不會怨恨。畢竟,這一世能得一個父母雙全的家庭,是她最大的幸福。前世無父無母,這一世只盼着能得爹孃的關愛,只她爹孃真心爲自個付出了那樣多,感動之餘,心頭卻又升起些愧疚,想想她娘平日那樣節儉的人,自個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竟也能毫不猶豫地買上一間奢侈的宅子,僅僅爲了閨女往後住的舒暢。
可憐天下父母心,若有一天,她也做了母親,待自己的孩子是否也會像爹孃那樣毫無保留?
娘爲自己置辦了新宅,感慨歸感慨,心頭到底還是喜悅的,縣裡這些年,終於也有了自己的家,她只消閉了眼,想象自個置身在新屋時的情景,嘴角便上揚幾分。
第二日晌午,王氏正閣樓裡歇着,吳府便派下人急急趕了來,說是夫人孃家那頭談妥了,請王氏速速過去。
良東剛說完,王氏便樂呵呵地穿鞋下了小榻,懷裡抱了裝滿銀子銅錢兒的包裹,眉開眼笑地往樓下趕,經過大堂時,笑着叫上寶珠小舅跟三姑一塊,說是今個帶了些銀子,屋裡多幾個人一塊出門安全些。
寶珠喜的迎出來,王氏且顧不上與她說笑,只叮囑她好生等着,便由小廝引着往吳府那頭去。
寶珠靠着門框目送着,直到她娘入了街尾瞧不見身影才淺笑着進鋪子,心頭不禁雀躍萬分,對新宅子隱隱有了些期待。
將近傍晚時,王氏跟陳翠喜纔回了鋪子,寶珠聽着堂裡說笑聲,一個箭步衝出竈房,笑問:“可談成了?”
王氏笑着點個頭,“娘一心想買,哪有談不成的道理?”頓了頓,接過寶珠遞去的茶水,淺喝一口,道,“方纔引你舅跟你姑去瞧了瞧,這才晚了些,你舅順道去了點心鋪子。”
陳翠喜笑着與王氏坐一處,感嘆道,“姑那三十兩的屋,炕都是請工匠自個盤的哩,你那新宅子,一應傢俱物事全的很,姑看六十兩可沒虧!”
王氏接口解釋道,“屋主的意思,那套傢什也值些錢兒,若不算傢什,倒能便宜些,原也是看在了吳家孃舅媳婦面兒上。娘想着若帶了傢什,你住進去更方便些,今個起了心思,明個去住也是能成的,便也沒去說道,沒得去了吳府的面子。最終六十兩換了房契。”
寶99“倒也省去咱們許多麻煩。”
王氏頷首,“宅子是新的,一應傢什也是才定做的,你將來成親也算應景,若咱們自個掏錢兒做,整套下來不得個十兩銀?”
幾人正說着話兒,外頭便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妹子買了新宅子,快帶我去瞧!”不待有人進屋,清脆的聲音已經傳了來。
寶珠笑着喚一聲二嫂,又去拉招娣,“你們消息倒得的快,宅子雖買了下來,我卻還沒去瞧過呢,一了晚飯一起去。”
王福來後頭進來,樂呵呵問,“準備啥時候搬新屋?”
寶珠眨眨眼,瞧一瞧王氏,又瞧一眼她姑,半晌才道,“都聽孃的。”
王氏便笑,“過幾日挑個吉日早些搬去,成日的煩擾你們姑姑,這下有了新屋,再不能厚着臉皮賴着,你們姑姑往後總算能能好生清閒清閒。”
王氏開了口,陳翠喜心頭縱然有些不捨,也不好極力挽留,好在她早便有了心理準備,知道寶珠搬家是遲早的事兒,十月成親搬,過些時候搬,左右都是個搬,這會語氣倒也平和,“也是,新屋總該有個人氣兒纔好。”
招娣嘿嘿笑着挽上寶珠胳膊,“咱們快些去住,聽爹說宅子極氣派,這樣好的宅子,閒置着才叫可惜!”
寶珠不置可否,“娘瞧着日子就成。”
夜裡王氏回去跟陳翠喜合計一番,就定在八月初八,算起來還有些日子,王氏這頭買了宅子,心中大石落下,呆不上幾日便要回屋,說是繡娘們也不好成日的讓她嬸子管看,早些回去去張羅張羅,待喬遷那日再來便是。
她將房契與鑰匙交給寶珠,又交代她往後雖搬走,卻不能忘了這些年承的情,與她姑仍要多多往來,說她姑面上不說,心頭怕也難過,往後總要多孝敬孝敬的。
進八月後,天氣纔算涼爽些,因省城點心賣的紅火,寶珠這幾日得了閒便去點心鋪子,將自個私下琢磨的新品種教給她,說是除了原有的幾樣固定點心外,往後不定期推陳出新,新品不易過多過雜,只需按照季度,一季度推一個新花樣,譬如現下進了初秋,新款是桂花糕,清涼潤肺,初秋天涼,正和時宜。
忙不上幾日便到了王氏選的搬遷吉日,寶珠跟招娣兩個沒有太多東西,一應事物一個大箱子便裝了個齊,小舅跟良東自然跟着她們一起去新家。
這日一大早陳家人便來了個齊,搬家沒有太多繁雜的儀式,東西搬進新屋,一衆人在新屋門口歡歡喜喜放了炮仗,又新屋擺一桌,一塊吃個飯算作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