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東端着一盤西瓜笑吟吟地上了二樓,“叔跟嬸子先吃些瓜,今個天兒熱着哩”
陳鐵貴點個頭,接去一牙兒,嘆道,“也別去計較誰賺的錢兒,今後還不得是一家子人?要我說,拿出一部分給思沛娃兒在縣裡張羅個鋪面得了。”
寶珠在廳堂踱上幾步,順勢坐在她爹身旁,思量半晌,撇嘴道:“我原也是爹這樣考慮的,前些個跟他略提了提,他倒不領這個情。”
王氏便說,“這樣也好,思沛不是那坐享其成的,願意自個去想法子賺錢養家,錢兒上頭他既然不願意受了咱屋恩惠,旁的你們幾個平日多幫襯幫襯就是。”
良東就立在柱子跟前兒聽他們敘話兒,這會兒眉頭也皺了起來,“也不知妹夫是咋想的,原本我跟寶珠還合計着這些天兒爲他在縣裡尋個住處,誰料自打月初來了一回便不見了人影。”
王氏挑眉瞧寶珠一眼,“也沒說要去哪?”
寶珠點個頭,“他辭了仁濟堂的差事,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落着腳,想尋他也尋不見。”
王氏氣的嘆一聲,“這孩子怎麼也不跟你們幾個知會一聲?”
晚飯過後,王氏便跟陳鐵貴商量着,叫他明個去鎮上打聽打聽,說是無論如何規勸規勸他,別去鑽那個牛角尖,再不濟,住在寶珠鋪子也是可以的,日後都是一家人了,還講究那些個做啥?
陳鐵貴搖個頭,連連擺手,“罷了,思沛娃兒從小就心細着,不像那說風就是雨的,這一回怕是打的什麼主意,許是尋了旁的活計。”
陳翠喜搬着個小凳進了院子,一擡下巴,撇嘴道:“管他做啥?要我說,他那樣大的人了,又跟寶珠訂下親事,去哪裡,做啥事,難不成自個心頭還能沒個主意?”
話說着,挨着王氏坐下,嘆道:“大嫂也甭去規勸他,男娃家總好個面子,咱寶珠這麼能幹,他屋那樣窮,哪能好意思領那情?”
寶珠吐吐舌頭,也不知她娘啥時候跟三姑知會的?她那兩句話兒說的稍有些刻薄,可瞧着她姑面上倒自然着,寶珠心頭才稍稍放寬心,笑着讓他們慢慢去聊,自個拉着招娣去竈房燒水洗澡。
陳鐵貴第二日早起便駕車回村,王氏在縣裡住上些時候,說是過了八月十五再回屋去,這一段兒就留在縣裡幫着照應生意。
吳氏前個也一塊來縣裡,因王氏在,這幾日也常常跟潤澤一塊來鋪子,這些天寶珠又抽空去教招娣製作雞精,說是她跟良東哥做的菜之所以道道鮮美,除了手藝與調味品,這些個雞精在其中也起了些提鮮作用,現如今這東西算的上是陳記的獨門絕活兒,旁的人即使能夠仿製的來,卻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香菇和雞肉還能這樣使。
今個又是個雲淡風清的好天氣,昨個連夜做的雞精就放在後院臺階上晾着,早起從青石板上收掃來,足足有四五斤,足夠使上好幾個月,加之王氏近日都在縣裡住着,大哥跟大嫂常常也來鋪子幫忙張羅客人,寶珠心情便十分順暢。
晌午十分,潤澤急匆匆進了鋪子,探進竈房跟王福來幾個打上個招呼便去尋寶珠。
自打早餐交給招娣張羅,寶珠便利用這一段兒時間去後院調配醬汁,說起來,這是她受到後世影響,閒來無事便研究研究,若真能調製出獨特的醬汁,今後鋪子總能用的上。
見潤澤急匆匆趕來,笑着喊一聲,“大哥,來嚐嚐我今個調的醬汁”
潤澤嘆一聲,“思沛今晨去尋了我一回,方纔已經啓程去了柳縣。”
寶珠皺起眉頭,“柳縣?他去柳縣做什麼?”想起這些天兒耳聞,便說:“聽這幾日來吃飯的客人都在談論柳縣,近來不少柳縣饑民到咱們縣上來了。”
潤澤撫額道:“正是,柳縣今年個趕上澇災,正是一團糟,朝廷前些個纔派了欽差去賑災,這時候怕還在路上。”
寶珠想到什麼,狐疑道:“思沛哥是想去疫病災區?”
潤澤點點頭,感慨道:“柳縣這陣子鬧疫病,老百姓苦難着,正是水深火熱的時候。”
寶珠急的跺幾下腳,“這樣大的事兒,他也不同我商量商量,竟連命都不要了麼”
潤澤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他只說自個學了醫,此時正是要救死扶傷的時候,我說什麼也勸不住他,只留了一封信叫我交與你。”半晌,寬慰道:“寶珠也別太擔心,思沛的醫術還有什麼信不過?”
寶珠心頭亂成一團,皺眉拆開信,方讀了幾行,見他信裡說勿要掛念他,心裡便是一酸,當下便氣道:“他前些個就去了柳縣,昨個回來不過取些草藥他早就有了預謀”
潤澤沉吟一番,“今個他去的匆忙,我攔他不住,不然明個叫上大頭跟良東去一趟柳縣,將他勸回來罷,算算日子,朝廷賑災的欽差不幾日也該到任,隨行總有治病救人的郎中。”
寶珠思量片刻,苦笑道:“若是旁的還好商量,這治病救人的事兒,只怕他比誰都倔。你們三個若勸不來他,自個反倒有了危險,倒不如別去了的好省的爹孃跟嫂子掛心着。”
兩人又商議一會兒,決定這事兒先瞞着爹孃他們,往好裡想,過一向朝廷賑災的欽差到了柳縣,情況必然好上許多,待疫情穩定下,再想法子聯絡他。
寶珠強打起精神去竈房,王氏瞧出她心裡有事兒,悄悄去問她,她也不說,王氏只當她這些天兒又忙着做雞精又忙着調配醬汁累的了,打了烊便催她快些回屋去歇着。
晚飯過後寶珠便回了屋,招娣也瞧出她今個不大歡喜,只當她這一向沒了思沛的信兒,心頭難過着,便默默陪着她一塊進門,替她鋪好被褥,強拉她上炕,“寶珠歇着,思沛哥約摸過一向就有信兒了”
寶珠瞧她一眼,扁起嘴,“思沛去了柳縣,那兒最近正鬧着疫情。”
招娣驚得張大嘴,正要叫出聲,寶珠忙捂了她的嘴,豎起食指噓上一聲,“別叫旁人聽去了,我娘還不知道哩”
招娣點點頭,脫鞋上了炕,倆人並排躺在一處,輕拉起寶珠手,寬慰道:“我覺着思沛哥沒事兒,他自個就是郎中,還能得上啥病?”
半晌,又嘿嘿笑,“今個也聽客人們說了,當地縣衙還設了賞銀哩,要是思沛哥能治好那些個病人,將來領了賞銀回來,開鋪子的錢兒不是有了?”
寶珠眨眨眼,“這又是聽誰說的?”
“還不就是那些客人閒聊時說的,足足有百兩哩”她想起什麼,一骨碌爬起來,“噯?你說思沛哥是不是就衝着那些銀子去的?他想開鋪子賺錢兒養活你,又不願意用你的錢兒”
寶珠“撲哧”笑出來,“這話兒叫他聽去了可要惱你,原本治病救人的好事,姐姐說的卻像是見財起了意。”
招娣砸吧砸吧嘴兒,小聲咕噥着,“嘖嘖,一百兩,一文一文串起來那得要多大的箱子才能裝起哦。”
寶珠由着她的話頭倒真的去想那一貫一貫的錢兒,湊足百兩該是個什麼陣仗,半晌回過神,暗自呸自個一聲,氣惱她怎麼也成了見錢眼開?再去瞧招娣,已經微微起了鼾聲,寶珠笑笑,下炕吹了蠟燭,原本拉緊的心絃讓招娣那麼一攪合,反倒睡了一夜安心覺。
日子一晃又過了十來天,這期間,寶珠格外留意城裡的流言,只聽說柳縣的疫情一日比一日好,寶珠心頭倒放了些心。
這日正午,唐寶急匆匆進了門,直奔竈房去,“寶珠老闆,魏大哥這一向不是沒來麼,該不是去了柳縣吧?”
王氏騰地起了身,“這娃,你從哪聽來的,嬸子怎麼不知道?”
唐寶訕笑一聲,抓耳撓腮道:“方纔在外頭聽說前些個柳縣出了個少年郎中,欽差隨行郎中也束手無策的疫症,竟叫他給瞧好了我也說不上來,只覺得他們說得那人像是魏哥。”
王氏皺眉半晌,瞧一眼王福來,“娃她舅,難不成還真是?”
王福來這頭還沒回話,寶珠便急問:“在哪聽得的?說的可都是真的?”
唐寶點點頭,“就茶館門口呀,中午那裡人多着哩,不信你自個去打聽。”
他話音剛落王氏便撂了圍裙往外走,“這還能行?忒胡鬧醫術再好還能自個跑去那地方去”寶珠跟招娣急忙跟上她,三人去茶館聽上一會兒,又去城裡晃悠一圈,傳言說的有鼻子有眼,有說那少年是避世高人的徒弟,知道柳縣瘟疫,特從遠方趕來懸壺濟世的,又有說他是方外修行的弟子,或是江湖上神醫的傳人,總之幾人將各種版本的傳聞皆聽了個遍纔回鋪子,總而言之,只確定了一點,柳縣確實有個少年郎中
寶珠覺着說的八成便是他,知道他安然無恙着,心裡壓抑了十來天,這才歡喜起來。又去寬慰王氏,“若那人不是思沛哥最好。若是的話,只聽傳聞的說法,他能治得了疫病,娘還擔心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