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天色尚黑,寶珠便朦朧中醒來,耳邊聽着魏思沛平穩的呼吸,忽地便有些莫名欣喜,雖活兩世,直至今個心中才有了塵埃落定的感覺,身旁的人便是她的丈夫,這一輩子要與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那個人。
這樣想着,不由露出一個淺笑,替他掖個被子,側起身子面朝着他,竟是長長久久不願閤眼,腦中不時回憶着兩人平日相處中的細節,一邊回味着從小到大他待自己的與衆不同,一邊又感嘆起緣分的奇妙,若換在十年前,自己哪能預料到今日躺在身邊的竟是他?
這樣淡淡的喜悅中,外頭天隱約放了亮才模模糊糊睡去,因這一夜睡的極不踏實,第二日晌午才醒轉過來。
外頭已然日上三竿,院子裡七嘴八舌的正熱鬧着,她爹正與昨夜吃酒的幾個親戚們話別,耳中聽着魏思沛似也與哥哥們一道送客,暗惱他不知何時起的身,竟也不叫起自個兒。
趁着外頭忙亂,她急匆匆穿衣下了牀,見洗漱架子上的臉盆被接了半盆水,一旁地上還放置着半溫熱的水壺,心頭便漾起一陣甜蜜,將熱水兌上匆匆洗把臉,再出門時親戚們已經走了,只餘下朱春香院子裡打掃。
她笑着喊一聲寶珠,“妹夫跟着咱爹孃出門送親戚哩,一會兒就來,竈房裡熱了饅頭跟花捲兒,大家夥兒早起就吃過了,娘要叫你,偏你男人稀罕你,不讓喊你。”
寶珠紅着臉應一聲,順着長廊進了前院,竈房裡拿起個花捲兒三兩下吞了,剛要出門,迎面撞上朱春香笑着進來,她壓低聲兒笑問:“昨個晚上你們歇的早,你跟妹夫……”
寶珠朝她皺皺鼻子,“二嫂成親那麼些時候,心裡知道着哩怎的還問我。”
朱春香哈哈一笑,“我成親第二日妹子便打問,怎的今個不叫嫂子問?”
寶珠翻着眼睛想了想,“不記得了,總之他是極柔和的,必定比潤生哥好”
朱春香聞言又咯咯咯笑上好一陣子,這才正色道,“你潤生哥也害羞的緊。”
姑嫂倆私房話兒一陣子,便聽着王氏幾個進了門,瞧見寶珠,嗔怪道:“今個原該給你爹爹奉茶,都啥時辰了才起?哪家新媳婦裡也沒這樣懶的閨女”
寶珠驚呼一聲,“爹爹人呢?”
魏思沛笑着上前,“昨個夜裡跟爹他們喝的多了,天亮才東邊睡下。”瞧一眼王氏,“娘沒讓打擾。”
話說着,一行人進了廳裡,閒話片刻,寶珠想起昨個收的禮,便與魏思沛說道:“昨個韓府照舊派人隨了大禮。”
吳氏便笑,“那會兒顧不得跟娘商議,我瞧着禮下的重,加上又趕上妹子大好的日子,不宜在行禮上頭起了爭執,雖知妹夫跟韓府裡頭有些誤解,卻也沒拒了。”
王氏笑道:“娘看你大嫂做的對,昨個那日子,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
吳氏直言道,“何況前頭的聘禮既都收下了,咱們也不必再忸怩作態一回。”
王氏訕笑一聲,“你大嫂說的對,是這麼個理兒。”
魏思沛點點頭,“禮是給孃的,娘說成就成。”
寶珠起去廂房將簿子取來給他瞧,“還有個濟州夏府,不知是什麼來頭,你且瞧瞧。”
魏思沛接了簿子瞧上幾眼,順手將簿子放在几子上,沉默一會兒,垂眸道:“我娘便是濟州夏府的。”
王氏奇道:“這樣說來,你姥姥竟也尋到了咱們燕州地界?只不知她府上何時知曉的?怎的從前也未見半封書信往來?”
魏思沛搖搖頭,“自我娘離家後便從未聯絡過,這些年也沒個往來,若不是昨個那份禮,我只當她從不知我在何處。”
寶珠聽出他的失落,自他身後輕輕拍拍他肩頭,他回身一笑,示意無礙。
陳鐵貴蹭地站起身來,沒好氣道,“這樣說來,不怪爹話難聽,你姥姥家實在不怎麼樣,既然有了你的音訊,怎的前頭也不聯絡一回,好賴還是親親的外孫子”
吳氏抿上一口茶,語氣不無唏噓,“瞧那韓府與夏府的氣派,妹夫原也該是個富貴公子……”
陳鐵貴擺個手製止她,“管他們富貴不富貴,反正咱們這頭也不差,現下成了親,再也沒啥她屋可操的上心的,往後若來往咱也不拒着,若沒存那心思,咱們也不用巴上她屋”
王氏乾笑一聲,朝魏思沛解釋道,“你爹那人不會說話,原也不是說你姥姥的不是,只怕其中有個什麼誤會,興許她們也纔打聽到,只顧着匆忙送禮了,怕過些個信件便來了。”
魏思沛搖搖頭,不以爲意道,“爹那番話兒說的好,我心頭也是那樣想的。”
王氏見他沒介懷,這才放了心,笑着打個圓場,“原先你的親人們走的走,散的散,要說現在這樣兒倒也挺好,你爹知了你的下落,隨後你姥姥府上也尋到了你,往後就是不相認,這世上總也多幾個牽掛的,算來是樁好事兒。”
朱春香笑着接個話兒,“娘說的在理,昨個成親,我爹來時瞧見妹夫便與我說妹夫面目極善,往後福氣大,妹子跟着能過好日子哩。”
潤生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我這纔想起咱爹還會看些手相面相,批個卦字哩,那往常咱爹可有沒有提過我?”
朱春香撲哧笑出聲來,“爹早幫你瞧過,說你面相就是個老實疙瘩,錢財雖不多,卻是極長壽的,這輩子最是平平穩穩的,我跟着你也沾了你的光,一輩子一帆風順。”
一屋人呵呵笑了起來。
午飯過後魏元才起身,寶珠早屋裡聽着動靜,見他起來便麻溜上竈房燒水,待水開了將沸水滾一壺茶,聽着他梳洗完畢后王氏將他請進廳裡,這才端着托盤往廳裡去。
魏思沛原本想陪着,卻被她悄悄用眼神制止,不爲旁的,只覺得魏伯這個爹這些年當的極不易,她心頭尊重魏元,敬茶也要規規矩矩,親力親爲。
只在心裡慶幸着,虧得他今個起的晚,若錯過了奉茶,自己想來會內疚許久。
進廳時,他已經上首坐着了,寶珠兀自上前跪下,輕喚一聲爹,他笑呵呵應一聲便讓寶珠起身。
接過她遞來的茶水,輕抿一口,老懷大慰道:“茶水爹已喝了,訓誡就免了,家裡沒有那樣大的規矩,爹爹不求你做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賢妻良母,更不求你爲家中添上男丁,只盼着往後能見着你跟思沛兩個日日舉案齊眉,互敬互愛爹便欣慰。”
寶珠使勁點點頭,眼裡不覺盈了些許淚花兒。
魏元呵呵笑着撫須,“雖不強求,若膝下能有一雙,一兒一女則更好些。”
寶珠驀地紅了臉,瞧一眼魏思沛,他忙起身笑,“爹放寬心,那些話兒我都記下了。”
陳鐵貴一旁瞧的也動容,忍不住刮刺一頓閨女,“瞧見你公公對你們多少寬容?往後不說旁的,待你公公要像待親爹,往後成了親,不能再像屋裡頭那般隨意,萬事跟你公公商議着來,若犯了錯,你公公訓誡你,那也是長輩訓斥小輩,再不能像在你母親跟前兒那般頂嘴插話兒。”
王氏一旁笑着嗔他,“奇了,親家沒說幾句,訓誡的話兒咋的都讓你說去了?”
……
因吳氏近來快生產,坐不上一會兒王氏便起身張羅着送她回吳府住一晚上,說是昨個操勞了一整日,今個快些回去歇歇。
魏思沛忙出去備車,說是昨個大嫂爲着親事忙了一整日,他該與寶珠兩個親自送大嫂上吳府去。
吳氏忙推辭,“你們大哥與我同去,還麻煩着那麼些人做什麼?”
寶珠搖頭道:“大嫂即將生產,是全家的寶貝,該小心伺候着”又與吳氏說幾句喜慶話兒,讓她只管回村安心養胎。
吳氏笑罵一句夫唱婦隨,便由潤澤攙扶着往外頭去。
應了王氏那話兒,果不其然,第二日便收到夏府的來信,寶珠見魏思沛面上雖淡淡的,捏着信的手卻抑制不住地輕抖,知道他怕是心情激動,便讓他回屋先去瞧,也不去打擾他。
因原來的書房改成個套房爹孃居住,房裡的書櫃書桌便全搬進廂房,好在廂房足夠大,又亮敞,他進屋後便書桌上看信,二嫂今個閒不住帶着潤生哥去點心鋪子忙活,寶珠便上爹孃屋裡跟秀娟玩一會兒。
半個時辰後纔回廂房瞧他,見他面上有些發苦,忍不住問:“信上些了些什麼?”
魏思沛嘆一聲,才道:“我娘當年從家中離去,姥爺受了打擊,半月後便離了世,姥姥心裡對娘……這才放任了,自那後許多年再沒去尋找孃的下落。”
寶珠一時間也被這件事兒驚的怔住,半晌才道,“世事難料,原先只覺着你姥爺不該逼迫你母親嫁城裡的富商,可真他那麼去了,又……”她不知該如何形容心裡的感覺,一時語塞,半晌,嘆氣一聲,“只怕你母親是不知道的,若她知道,必定也會難過傷心。”
魏思沛點點頭,“原先只當姥姥姥爺心硬,誰料中間竟有這樣曲折的緣由,姥爺去後,姥姥獨自拉扯幾個舅舅,好在大舅出息,京城做着個半大的京官,這些年府上得他照應,日子才漸漸好些。”
(晚上照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