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天氣漸暖,河面的冰雪徹底消了融,一場春雨過後,柳樹的枯枝在帶着些潮氣的微涼風中微擺搖曳着,掰下一枝細細瞧,枝節間儼然已經生了極小的嫩芽包包。
向陽的地方,三兩顆嫩草葉子已經破了土,一切都洋溢着春日的萬象更新。
這幾日雖日日晴天,可這個時節,早春的早晚還是寒冷的,王氏天不亮就起了牀,披上一件襖子剛推開門,一眼便瞧見竈房冒着煙,火急火燎就往裡頭趕。
進了門,果然瞧見大兒媳玲瓏正手忙腳亂地往竈膛裡添着柴禾,一手舉着一根蠟燭,不停將另一隻手裡的黃紙點燃了往竈膛裡丟。濃煙一陣一陣往門外頭飄,王氏被煙燻的稍稍退後幾步,眉頭皺的死緊,“快些出來,那些個活兒你且做不來着哩,娘做就是”
玲瓏應了王氏一聲兒,撂了紙扇就往外跑,扶着門框彎腰捂着鼻子咳幾聲,一擡頭,面上帶了些委屈,“今個起的早,想親手爲屋裡做一頓早飯。”
王氏嘆口氣,進竈房吹了吹竈膛裡的火星子,又添了一把麥杆子,絮絮叨叨教她,生火是要放麥稈子的,直接放了柴禾哪能點的着?那些個蠟燭紙張貴着哩,潤澤在屋裡,讀書寫字的都用的儉省,正面用了反過來接着用,好生的紙張就那麼浪費了。
王氏心頭正心疼着紙張蠟燭,絮絮叨叨說了半晌,待火點燃了,從蒸籠裡撿了六七個饅頭騰上。一轉身,見玲瓏還扶着門框站着,一張嘴抿的死緊,想起方纔自個絮叨了半晌,也不見她吱聲,估摸着她多半想多了,以爲自個訓斥她。嘆一聲,終究也沒去解釋,笑着拉起她往外走,“以後娘生火,我娃多看幾回也就會了,你寶珠妹子從小生火做飯娘也沒去好好教她,可不都是看會的?”
“比不得寶珠妹妹聰穎,原先在家中也是沒生過火的,娘從來也不讓進竈房……”話畢,轉了個身,順勢抽回手,頓了頓,朝南頭微一擡下巴,“我先回屋去洗一把臉。”邁着小碎步走了。
王氏愣愣應了一聲,原本還想着與她說,吃了飯收拾收拾往她孃家屋去,那笑容便僵在了嘴邊。暗自思量着方纔的情形,覺着還是自個兒絮叨蠟燭跟紙的事兒讓娃兒不高興了。
玲瓏方進屋,丈夫潤澤正穿了衣裳下了炕,想想今個原本也是爲了討婆婆歡心的,誰料到卻得了那麼些句數落,臉便有些沉,順勢往椅子上坐了,面上仍帶了些委屈。
潤澤原本正要上院子洗漱,瞧她一眼,微微皺了眉,頓了步子,柔聲問:“玲瓏,你怎麼了?身子不舒坦了?”
玲瓏搖搖頭,嘆一聲,幽幽說着:“方纔進竈房,想爲爹孃做一餐飯,誰料……”她咬咬牙,語氣有些嗔怪,“那火就是生不着,娘進來了,說了幾句……”話畢,一擡頭,細細去瞧潤澤面色。
潤澤順着窗子縫兒朝外頭瞧一眼,見竈房冒了些煙氣,知道他娘已經做上了飯,便笑着嘆一聲,上前去倒了一杯茶水遞給她,又寬慰着,“孔孟有云‘事孰爲大,事親爲大’,爹孃養育了那麼些年,咱們做兒女的,就是給爹孃說上幾句也不用放在心上。”末了,深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從前在屋裡的情形,如今……是我虧待了你。”
玲瓏見丈夫說的頭一句話,心裡便不是個滋味,暗自嘆息一番,勉強露了個笑,站起身接來茶碗,擡起一隻袖子掩了口脣,輕輕啜一口,這纔開了口:“說什麼虧待不虧待,已經嫁了來,便是你屋人。”頓了頓,眼裡蒙上一層水霧,“除非你母親一樣嫌棄我不會做活兒……”
潤澤無奈嘆一聲兒,輕輕拉上她的手,“你必定是誤會了,娘又怎麼會嫌棄你,多了個識文斷字的好媳婦,爹和娘高興還來不及。”
玲瓏羞的速速抽了手,嗔怪他,“大白天的……”一轉身,徑直去外間洗臉,水是前一天夜裡丈夫打好的,知道她力氣小,從前在屋又有丫鬟伺候着洗漱,他這幾日每天夜裡都提前打了水進屋,想想丈夫這樣細心,心頭還是甜甜的。
出嫁前自個就考慮到了這一層,婆婆畢竟不是自個兒的親孃,又是個村婦,將來嫁進來,少不得生出些不愉快來,丈夫那樣敦厚正直的性子,必定不會站在自個兒一邊,他讀了聖賢書,最是重孝道,又怎麼能明面裡叫他爲難?她娘說的對,好些事兒絕不是單憑逞強就成的。想到這兒,她稍稍緩和了心緒,瞧丈夫對自個的細心體貼,也是極喜愛的,若能熬到分家那日,將來總算熬出頭了罷。
早飯時,王氏見玲瓏面上倒也和氣,這才稍稍安了心,跟她說起一會兒飯畢了帶着她到孃家屋裡去一回,說是寶珠前幾日傳來信兒,年後起鋪子生意便紅火,人手吃緊,忙時一點也顧不來,原本想在縣裡招倆工,偏生娃兒想起他小舅前年曾在縣裡的餐館裡務過工,專程託自個兒去問問,今年若還去,就上娃兒鋪子去,好賴是自家人的鋪子,不必去瞧旁人臉色。再來,新媳婦過門,成親那日也不過草草見了一回,今個正式帶媳婦去給她爹孃兄弟敘敘話。
飯後,潤澤自顧去潤生屋裡唸書,玲瓏也回房,說是去準備些給姥姥姥爺和舅舅妗子們的禮,王氏笑着讓她準備個幾尺布的給幾個弟弟妹妹就成,旁的不必去鋪張,她姥姥家人原也不講究那個。
她回屋不大會兒,便從箱子裡收拾出七八卷子布,喚來王氏一塊合計着挑幾樣好看些的去送禮。
王氏一瞧,布料不是極爲厚實的純棉花布便是緞子布,當中還有一卷子上好的綢,瞧那陣仗,比年禮還厚,忙去搖頭勸她不用帶這麼貴重的禮。
她卻笑着搖頭,“該出的禮節自然得出,媳婦寧可自個吃穿簡樸些,也不願在這上頭儉省。”瞧一眼王氏,柔聲道:“孃的家人,自然不是外人,禮厚些也是應該的。”
王氏本還想勸她些過日子的道理,見她說的那樣執意,便也暫時打消了念頭,兒媳婦出手大方,又寧可自個吃穿簡樸,心裡說不上高興不高興的,只得寬慰自個,總比那扣扣縮縮的兒媳強。
陪着她一塊挑了三樣兒王氏便不肯再去挑,說是這樣的禮,已經算極厚的,這三卷布料一併帶去,她姥姥屋今年一人做一身新衣還有餘哩
玲瓏捂着嘴兒呵呵笑,一瞅王氏,“娘這身粗布衣裳也該換換,待過幾日也去給娘做幾身,換了新衣裳,整個人也精神許多。”
王氏端起茶碗喝幾口,伸出手背抹抹嘴,笑着搖頭嘆,“我娃是在縣裡長的,娘這一身當然瞅着不大習慣。可這些年下來,爹孃若不儉省着來,潤澤讀書的紙墨錢兒又從哪出?”
玲瓏笑一下,又進廂房去取了幾大盒點心,王氏一瞅那包裝便知是縣裡點心鋪子買的好東西,少不得又一陣勸說,玲瓏只說是頭一回見的長輩禮,少不得。
王氏便也沒去堅持,只說將來再去時,萬萬不搞這樣大的排場。又笑着去院子裡牽騾子,這頭騾子還是玲瓏屋陪嫁來的陳家的,趕路比牛車不知快上多少,她利落地架好車,套上繩索,又進屋去搬布匹,收整妥當了,見玲瓏仍坐在梳妝檯上描眉,笑着在心裡嘆一聲,忒講究,她寶珠娃兒從來不塗塗抹抹的,還不是一樣俊?
到王氏屋裡時,王李氏正跟兩個兒媳婦在院子裡曬太陽,見王氏領着外孫媳婦進了門,喜的下了臺階去迎她們,笑着拉着玲瓏的手往屋裡走,一路問這問那。
玲瓏面上淡淡地笑着,一一去答李氏的話,王氏兩個弟媳早聽說大外甥媳婦長得稀罕,屋裡又是書香門第,也都放了手裡的活兒進屋陪着瞧稀奇,畢竟縣城姑娘平日是和她們八竿子打不着邊兒的,對這個大外甥媳婦好奇的緊。
聊了不大會兒,她們見吳氏談吐文雅,就連喝口水也掩了口脣去抿,末了,還用帕子細細去擦個嘴,各個在心裡贊着大外甥取了個好媳婦兒,那秀氣勁兒,一張嘴兒就跟農村閨女不一樣,見識多着哩,連喝個茶水也能說出許多門道來。
今個禮重,她娘心裡樂呵着,王氏見兒媳婦跟她姥姥聊的正好,兩個弟媳連嘴兒也插不上,兒媳這樣給自個長臉兒,喜的便合不攏嘴。自打爲潤澤瞅上吳氏,一直到他們成親,覺得當爹孃的順了兒子的意,替他感到高興,而今個,還是頭一回是爲自個兒而感到由衷歡喜的,縣裡閨女雖說嬌慣些,可讀過書的談吐氣質終究跟農村娃兒不一樣,作爲婆婆,這多少讓她覺着面上有光。
聊了好些時候,話題纔回到王氏今個來問的話兒上頭,寶珠二舅今不在屋,王氏便將這事兒跟她娘和二弟媳說了說,她們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說老2去了縣裡務工。
原王氏孃家屋裡知道寶珠去年買鋪面花幹了錢兒,就那樣,還是跟人合夥的,將來賺的錢兒也是要分給旁人的,到了今年年後,老2去縣裡務工,便悄摸地去了,沒敢讓王氏知道,知道王氏的困難,生怕王氏因着面子過不去叫他去寶珠鋪子裡,娃兒自個都那樣艱難了,當舅的咋好去領外甥的工錢兒,那事他是不幹的所以一家子商議過後,便也沒跟王氏吱聲。
王氏氣的當下便黑了臉兒,不住埋怨她娘,說是都上了縣裡,要去咋還不去自個屋的鋪子,二樓現下還空着,吃住都方便着,就是帶上招娣跟她哥幾個一塊去也是夠住的,噢,合着去別家瞧眼色都不去他外甥跟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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