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府給寶珠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樸實大氣,雖沒夏家生意人府上亭臺樓閣那般別緻,一磚一瓦卻透出別樣的莊重雍容。
穿過了三進的院子,韓遠沛在內院中停下,寶珠這纔有功夫好好打量一下院中景緻,傍湖兩棟雙層的建築,四周綠樹掩映,細細瞧去,幾乎清一色爲蒼翠的松柏,寶珠想起入府後只在一進最前院有個花園,比起夏府中四處可見的鮮花盆栽,倒顯得素淡許多。
韓遠沛雙目柔柔地瞧着魏思沛,一伸手,遙遙指着西邊,“房間早已爲你準備好,閣樓後頭種了些竹,閒來瞧瞧倒也賞心悅目。”
寶珠悄悄瞄魏思沛一眼,見他面無表情盯着那片竹林,不知想什麼入了神,想了想,正要輕輕捅他一下,便見他忽然哂笑起來,“這也難怪,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這份堅貞不屈的品節想來你是不曾有的。”
韓遠沛笑容窒住,半晌,才苦笑道:“我兒罵的好,爲父曾愧對你生母,竟是不配喜愛這竹子。”頓了頓,嘆道:“你若不喜愛,爹便命人全挖去。”
魏思沛對他一番話充耳不聞,低頭柔聲問寶珠:“寶珠可累了?咱們先去歇息半會兒。”
寶珠忙點頭,“好。”
韓管家立即會意,上前兩步,躬身道:“熱水已爲少爺少奶奶送去房中,待您歇好了,晚膳時分再來請您。”
魏思沛點點頭,“勞煩老人家了。”
韓管家忙不迭笑道,“您是少爺,回了府上,這些自然是下人該做的事,少爺也太客氣了。”瞧一眼韓遠沛,見他輕點點頭,這才轉身前頭帶路,魏思沛竟瞧也不瞧他一眼便攜寶珠前去。
一進屋,寶珠便將下人打發出去,拽着魏思沛去裡間榻上坐下,今個見了韓遠沛,着實讓她震驚,心裡有許多話想對他說,可瞧他面色,只得道:“你爹確實溫文爾雅,難怪當年……罷了,不提這個。你方纔打從進了門,統共只瞧了他一眼,這會兒怎麼想的?”
魏思沛興致缺缺道:“我爹還在燕州,這裡又哪來的爹?”
寶珠嘆口氣,悻悻解釋道:“你可別誤解了我的意思,認是自然不認的,只我瞧着你爹怪可憐,巴巴爲你準備了許多……總歸是父子,我瞧着那場面心頭總有些遺憾。”
魏思沛知道她心中所想,揉了揉她劉海,笑道:“這已算是極好的態度,若非爲了娘,我只怕這輩子也不會與他相見。”
寶珠見他堅持,知道當年的事是他心頭一根刺,旁的不說,若換了自己,初次相見怕牴觸更大,沒準還要在府上鬧個雞犬不寧哩,而他今個這般實在算剋制,思及此,便不再勸說,一邊替他解了衣裳一邊笑道:“洗個澡,歇一歇吧,晚間說不定見韓夫人,你爹尚能容你這般公然嘲諷,韓夫人豈能甘心?咱們總要打起精神來的好。”
他點點頭,笑道:“寶珠放心,我知道分寸。”
說話間,衣裳已褪去大半,寶珠伸手在他肩頭捏一下,笑道:“纔不看你光屁股,你自個兒去洗,我先躺着歇會兒。”
魏思沛見她笑的歡暢,攤手嘆氣道:“原以爲寶珠要跟我一塊洗,到頭還得自己來。”
想她一個現代人,怎能被古人調戲?寶珠對此十分不以爲然,朝他撇個嘴,騰地起身解起衣帶,“這可是你說的,算起來咱們還沒一塊洗過哩。”
驚得魏思沛耳根潮紅一片,急急套了上衣便往外間去,思及他方纔還那樣放的開,稍一作弄便吃了癟,惹得寶珠好一陣大笑,隱約聽得外間水聲,上氣不接下氣笑道:“我現在雖不去,沒準一會兒便去瞧你,你可要時刻豎起耳朵纔是。”
這番話兒果然起了作用,半柱香不到他便擦洗完,頂着溼漉漉的頭髮滴答滴答進了屋,寶珠瞧他一副落魄的模樣便來了勁頭,又笑哈哈打趣道:“這樣惶急,連頭髮也不擦淨便來,防着我吃了你麼?”
魏思沛臉上騰地紅作一片,苦笑道:“一山還有一山高,往後再不敢與寶珠亂開玩笑,倒讓我好一陣難爲情。”
寶珠咯咯笑着拉他近前,從他手中拿過乾布細細替他擦拭一番,美滋滋道:“從前也不知你臉皮那樣薄,今個讓我瞧了大笑話,現在我心頭高興的很。”
魏思沛笑的揚起眉,輕刮她鼻子,“寶珠高興便好,這幾日難得瞧你笑的這樣歡。”
兩人笑鬧片刻,俱有些乏了,便榻上相擁睡去,直到外間天色放暗,韓管家纔上來敲門。
兩人不約而同醒了,稍作打理一番便由韓管家引着出了門,寶珠心中一動,叫住他笑問:“廳上都有誰?”
韓管家恭恭敬敬答,“回少奶奶,老爺吩咐下來,少爺少奶奶今個纔回府,一路勞頓,今個晚膳推延半個時辰,現下老爺,夫人,慶良少爺與宜思小姐都在廳中候着。”
見寶珠稍皺眉,又善解人意道:“少奶奶不必緊張,有老爺在,必會多多關照少爺。”
寶珠點點頭,笑道:“多謝韓伯。”又問:“慶良少爺是?”
韓伯略有遲疑,想了片刻,垂眸道:“老爺夫人膝下只得一女,慶良少爺是夫人自孃家族中過繼而來。”
寶珠點點頭,搖了搖牽着魏思沛的手,笑道:“你若不慣,咱們便不去廳裡用飯,回房呆着吧?”
他笑着搖搖頭,“總要見的。”
韓管家笑道:“是這麼個理兒,少爺乃是老爺所親生,地位自然非比尋常,今後若要接管府中事物,焉能不見夫人?”
寶珠點點頭,感激地瞧一眼韓管家,與魏思沛並排穿廊而過,剛步入一樓正廳裡,韓遠沛便起了身,笑道:“可歇好了?”
魏思沛淡淡掃一眼廳裡衆人,收回目光,眼瞧着面前三寸地面,輕嗯一聲。
韓遠沛見他仍站在原地,笑着朝他招個手,“跟媳婦來爹身旁坐。”
寶珠知道魏思沛打定主意不願與在座衆人見禮,她便也略低着頭不吭氣,待坐定了,兩人仍未有表示,廳上安靜的詭異,韓遠沛輕咳一聲,介紹道:“這是你的母親謝氏。”又依次道:“你母親身側是你的弟弟慶良,他身旁坐着你的妹妹宜思。”
他說起謝氏時,魏思沛仍垂着眸,只說起他弟弟與妹妹時,才稍擡了眼。寶珠出於禮貌,只淡淡朝衆人點個頭,目光掃過韓夫人面上時,與她目光短暫交集,只覺得她目光極爲凌厲,刻板的面目卻又讓人瞧不出她此刻的喜怒。
左右也不會高興的吧,寶珠想。
一通話畢,謝氏提筷爲韓慶良夾一筷子菜,“既見過了,這便開飯吧,孩子們也等了這些時候。”
謝氏剛發了話兒,韓慶良便不耐煩嘟噥道,“今個開飯極晚,我跟小妹早餓的慌了。”
韓遠沛見他兀自吃開,放下筷子不悅道:“今**的兄長回來,你怎先動筷子?”
韓慶良悻悻然放了筷子,不甘地將碗朝前推了推,偷瞄一眼韓遠沛,動了動嘴脣,剛要說話,謝氏便笑:“他還只是個孩子,哪裡經得起餓,這會兒怕是餓的顧不得了。”
韓遠沛點點頭,“你母親疼愛你,只長幼有序,今個便罷了,往後須得你長兄長嫂先動了筷子纔可動筷。”
韓慶良悶悶應一聲,反倒一旁尚未開腔的宜思接話道,“爹爹說的在理,往常你是兄長,今個往後便不是了,瞧見沒有,大哥大嫂正在對面坐着,你該有規矩些”
韓遠沛面上這才帶了一絲笑意,“你妹妹比你懂事,你該多學學。”又夾一筷子菜進魏思沛碗裡,柔聲道:“今個一家人頭一次用飯,也別拘謹,吃飽些。”
宜思瞧着自個面前空落落的碗,眉頭一皺,撒嬌道:“爹爹好幾日沒爲我布過菜。”
她話剛畢,韓慶良目光不由落在魏思沛碗中,他極快地扒拉幾口飯,嘩地起身瞧謝氏,“娘,我吃飽了”
謝氏擡手輕揮了揮,“下去吧。”又替宜思夾一回菜,含笑道:“少說些話,快些吃你的,你爹爹現下心思都在你思沛哥哥身上,哪裡顧得上你跟你大哥?”
韓遠沛皺眉道:“你大哥離家這些年,爹爹照顧不周,如今回來了,更要多關懷他些。”
宜思點頭應一聲,再不言語。
魏思沛低頭默默吃着飯,除了韓遠沛夾來那一筷子菜,再沒主動夾過一回,對韓家人你一言我一語也並不放在心上,一頓飯吃的極沉悶,韓遠沛像是瞧出倆人的拘束,語氣有着淡淡的失落,“若不習慣,往後不必來廳裡用飯,明個起讓廚房送些吃食去房中用吧,愛吃些什麼儘管與韓管事說。”
魏思沛放下筷子起身告辭道:“不勞煩了,我與寶珠家中還有些事,待大舅事畢了便離開。”
韓遠沛怔了半晌,嘆道:“有什麼事爹若能幫得上只管開口,若不急,多待些時候,爹原本打算着爲你在汴州開一家醫館,若在汴州,爹今後……總能照應着你。”
謝氏笑了,“這些個閒話明兒再說不遲,我瞧着思沛也乏了,今個早些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