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了巷子,果然像積德說的那般,街上熙熙攘攘,滿到處掛着五顏六色的燈籠,一些雜耍攤子外頭圍滿了人,扭秧歌的,舞獅子的,鞭炮焰火長鳴不止,好不熱鬧。
聽積德說,每年光元宵節的燈市就持續着三天,寶珠幾個從前元宵節至多去鎮上逛逛,哪裡見識過縣裡燈市的繁華,他們順着人羣走走逛逛,不大會兒,一人手裡便提着一個燈籠。
寶珠買了個兔兒燈,積德和潤生則一人手裡提着一個虎燈,潤澤只笑着看他們買,自個也不挑,反而跑去猜了燈謎。
寶珠幾個對猜燈謎的活動興趣寥寥,又瞅着舞獅的隊伍朝這邊兒來了,便跟潤澤說好分頭去逛,一個時辰後在橋頭匯合。
人流簇擁着舞獅的隊伍往縣城中心去,積德已經迫不及待往前頭擠,潤生領着寶珠急急忙忙跟着他,一路上摩肩接踵,人擠人,可憐寶珠小小的個頭,一會兒被人撞一下,一會兒又被人大力搡一下,擠得她七葷八素,腦袋發暈,直後悔進了人羣。
不多大會兒,連她拉着潤生的手也被擠了開,纔買的兔兒燈也不幸被擠扁了,她聽着人羣裡傳出潤生的聲音來,“寶珠,我跟積德在橋頭上等你”
寶珠有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使勁將腳丫子從一個漢子腳底抽出來,看着生生被扯出一個洞的鞋面兒,有些欲哭無淚,就着身旁虎背熊腰的大嬸靠着緩了緩神,才喊了一嗓子,“知道了,哥”
她個頭小,周圍都是人,便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不去湊熱鬧,等人羣稍稍散開一些,才決定自個先去別處逛逛,心裡感嘆着,古人娛樂生活匱乏,一年到頭僅有的那麼幾回,積極性不是一般的高,瞧那架勢,八成全縣城的人都出動了若她方纔跟着擠上去,興許還沒到橋頭,自個兒先被擠暈了。
不遠處倒是有個雜耍攤子,可外頭圍滿了人,以她的身板要擠進去觀看,難度還是很大的,瞅見雜耍攤子旁邊兒有家茶樓,心中一動,便走了進去,好在空座兒還是有的,待上了二樓,視野纔開闊起來。
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招呼小二來一壺花茶,這才微微鬆一口氣,愜意地靠在椅子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雜耍。
因茶樓對面是賀蘭家的如意齋,寶珠便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夥計王成正站在廊頭瞧熱鬧,這樣的日子,連老掌櫃也不忙活生意了,不時探出個腦袋往外頭瞧兩眼。
正想着,桌面被人輕輕叩了幾下,寶珠回過頭去瞧,那人膚色本就白淨光潔,又穿着一件雪貂毛斗篷,襯托的整個人更爲明麗,寶珠笑嘻嘻喊他:“賀蘭哥哥”
他點點頭,在寶珠對面坐下,也不跟她客氣,自個兒倒了一杯茶,淺淺地抿了一口,問:“老早就瞧見你在上頭坐着,怎的也不去逛?”
寶珠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人多,怕擠。”
他“撲哧”笑出聲兒,“難怪頭髮亂成這個樣子。”一擡頭,問她:“啥時回來的,屋裡人可都還好?”
寶珠點點頭,“今個剛來,爹孃他們都好。”忽聽得下頭又亂哄哄的,眼神又往窗外去瞧,原來是舞獅的隊伍復又繞了來,如方纔那般,後頭擠了許多瞧熱鬧的。
賀蘭錦順着她的視線往窗外瞧,眉毛輕輕皺着,似有淡淡的憂鬱,寶珠正奇怪着,他一時笑的開懷,一時又像是有些心事,便聽他淡淡地開了口,“這是咱們縣歷來的風俗,跟着舞獅的隊伍繞城三圈,一整年也不生病,身體健健康康。”
寶珠張張嘴兒,“我只當是瞧熱鬧的,方纔就在裡頭被擠了出來。”又問他:“那你怎麼不跟着去?”
賀蘭錦聳聳肩,“去年不也沒去,一整年都健健康康的。”
寶珠笑笑,“我大哥今也來了,方纔在猜燈謎,一會兒我們約在橋頭上碰面,賀蘭哥哥去麼?”
賀蘭錦嘴角一抽,“奇了,你大哥這樣死板的人也會去‘走橋’。”
寶珠疑惑,問他才得知“走橋”也是當地歷來的風俗,認爲元宵節必定是要到橋上走一遭的,元宵節男女老少相約出遊,見橋必過,認爲這樣能祛病延年。
寶珠眨眨眼,起了興趣,追問:“那放河燈呢?”
他又抿一口茶,笑的自得,“河燈是爲了寄託對遠方親人的掛念,放一盞荷花燈在河裡,寫上親人的名兒,意喻將思念帶到遠方的親人。”
寶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原先還當是七夕節爲心上人放的那種燈哩”
他揉了揉寶珠腦袋,“小小年紀,倒知道的多。”又嘆了一聲兒,揉了揉太陽穴,不吭氣兒了。
寶珠瞧他今個雖說說笑笑,卻似心底有事,不怎的開懷,便去瞧他:“賀蘭哥哥,你怎麼了?”
正要往嘴邊送的茶杯頓了頓,半晌,輕輕放在了桌上,瞧着窗外嘆了一聲兒,“今個我娘安排我相親,我方纔獨自出來了。”
寶珠張張嘴兒,一時不知該怎麼接上那話兒,她跟賀蘭錦雖然相熟,他卻向來說說笑笑,只當她是妹妹般關照,至今也沒說過什麼貼心體己話兒,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而起,正躊躇着,又聽他自嘲地笑笑,“方纔你說到心上人,我自小便想着,將來遇上心上人,便娶了她。可今個,我娘硬是拉着我跟劉家閨女見了面,遞了帖,竟是連我的想法也不顧。”
寶珠一邊兒聽,一邊瞧着他修長纖細的手指不停在桌上敲打着,心裡不禁有些同情起他來,勉強扯出一個笑,“我跟賀蘭哥哥一個想法,要嫁便嫁喜歡的人”
他有些呆愣,半晌才嘆息一聲,“你一個姑娘家,能有這樣的見解,也不易了。只可惜你還小,許多事情卻不懂得。”
寶珠嘆了一聲,兩隻胳膊撐着下巴定定去瞧他,“你可以說服你母親推了親事,還可以逃婚,再不行,便去找那劉家閨女兒說個清楚。”
他笑着去刮寶珠鼻子,“傻瓜”
寶珠見他高興了些,才站起身,“既來之則安之,總要慢慢解決,你若不想娶,還有人逼着你去不成?今個先去走橋,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大哥他們還等着着我哩。”
賀蘭錦站起身,臉上帶着一絲堅定,“小寶珠說的是,我若鐵了心,娘也不能逼着。”
人極多,賀蘭錦便領着寶珠一塊走,他小心翼翼將寶珠護在身前,一路擠歸擠,倒也相安無事,眼看到了橋跟前兒的時候,前方卻忽然一陣哄亂,人潮不停向後涌來,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正要逆着人流往前走,就聽着四面八方傳來的喊叫聲兒,“死人了死人了前頭踩死人了”
寶珠呆了一瞬間,手便被他緊了緊,“走,這裡不能留”
寶珠來不及應聲便被他拖帶着往後走,此時人羣中更加慌亂,幾股人潮瘋擠着朝四面八方散去,寶珠不知不覺間便被擠的撒開了他的手,再去瞧,哪還有他的影子,正四處望着,冷不防被人擠了個踉蹌,緊接着便有無數人涌了來。
她急中生智,緊緊撕扯住身旁一人,被他拖着走了好幾步,才被人攔腰抱起來,賀蘭錦正往回尋她,一眼便瞧見人羣中被擠倒的寶珠,小小的身板眼看就要淹沒在人羣裡,他奮不顧身擠了進去,好在救的還算及時,只衣裳蹭破了些。
寶珠睜開眼,還心有餘悸,紅着眼睛去謝他:“謝謝賀蘭哥哥。”
賀蘭錦瞧着人多,乾脆抱着寶珠避着人羣四處找尋,好在潤澤是個眼尖的,一邊喊着寶珠一邊兒朝他們揮手,賀蘭錦瞧見他就呆在不遠處的巷子裡,這才抱着寶珠往巷子裡去。
賀蘭錦一放下寶珠,她便一陣風似地跑到潤澤跟前兒問:“你沒受傷吧?”
潤澤上下瞧着寶珠,見她沒受傷,這才放下了心,語帶焦急地說:“我很好,只是積德跟潤生不知跑去了哪兒一直也沒瞧見。”
寶珠正想勸他別心急,冷不妨瞧見了立在潤澤身旁的兩個姑娘,個兒高些的正對潤澤說着話兒,“公子彆着急,只是走散了,興許一會兒人潮散了便尋來了。”她本就長的俏生生的,一開口,聲音也極柔。
潤澤這才咳了一聲,擡頭對寶珠跟賀蘭兩人解釋道:“這位姑娘方纔碰傷了腿,我正巧遇上,便帶了她們一同來避一避。”
寶珠點點頭,朝她露出一個笑,她卻只淡淡瞧了寶珠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她身邊站着的紀小些的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寶珠瞧了好些時候,這會兒忽然就開了口,“我認識你你是陳記快餐鋪子的”
個兒高些的姑娘嗔那小姑娘一眼:“翠如,安靜些,公子正煩着尋不到親人,哪有功夫去聽你嚷嚷那些沒影的事兒。”
寶珠瞧她穿着打扮,家中也不像是極殷實的,頭上戴的還是木簪子,小丫頭穿的也樸實,估摸着興許是縣裡哪戶尋常人家的小姐。
賀蘭錦卻笑着說,“怎麼是沒影兒的事?這小丫頭瞧的準,她就是快餐鋪子的。”又指了指潤澤,“救你的人是她哥。”
高個姑娘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懊惱,旋即便邁着小碎步走了來,微微低下頭,笑盈盈對寶珠說着,“方纔不知姑娘是公子的妹妹,怠慢了姑娘。我姓吳,姑娘喚我吳姐姐便是。”
寶珠笑笑,客氣地回她,“吳姐姐喚我寶珠就好,你的腿還要緊麼?”
她矜持地抿脣笑着,“不礙事,翠如是我的丫鬟,常被我支去快餐鋪子買吃食,所以方纔才認出了寶珠姑娘。”
寶珠點頭,瞧見人羣散了些,便說:“不如回屋裡等着,左右人也散了,他們總能回屋去。”
賀蘭錦瞧一眼吳氏,笑嘻嘻跟潤澤寶珠兩個告了辭,說是明個書院再敘。
潤澤點點頭,待他走了,纔去瞧吳氏,吳氏被他瞧了一眼,羞得低了頭去,“今個多謝公子了,公子走好便是,我跟翠如一同回去。”
潤澤嗯了一聲,臉上也略微帶了些薄紅,“那姑娘小心些。”
待走的遠了,寶珠纔去開他的玩笑,“大哥,我瞧着那姑娘對你有意,你方纔臉紅了。”
“早知道你要取笑大哥,”潤澤無奈地搖搖頭,只覺得吳氏極爲溫婉賢淑,不覺又想起她說話斯文,出門還帶了丫鬟,家中必定也是書香門第,自己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嘆了一聲兒,“爹孃爲了供我念書,花了多少心血,過些時候便是院試,我又哪有心思去想別的?”
(嘿嘿,這幾天很忙,留言什麼的都沒顧上給大家回,等會逐一去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