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上幾日,潤澤便啓程去省城唸書,他這一去,又大半年的纔回着一趟,他性子踏實,走到哪倒叫屋裡人放的下心。往年倒還好,今年才娶了媳婦,王氏便跟他商量,今年且再去一年,若考不中增生,就從學裡回來,秀才在縣裡也算個不小的功名,謀上一份文職,先把日子過起來的好,讀書的事,若他還想堅持,閒時照樣能讀。
吳氏也勸說他:就是中了增生,國家一年也就給着五兩錢,夠什麼使?他一整年下來的紙墨錢兒也不止這個數了。更別去說那廩生?要取得名額更加困難,沒個三五年的努力怕也是不行的,倒不如去縣裡謀個差事做,她孃家就是縣裡的,多少有些關係門路,唸書的事,閒暇時也耽誤不了。
潤澤笑着嘆氣,點頭應了,說是今年再去努力一回,若還考不中便去縣裡謀個差事做。
好容易考了秀才,去省城唸了書,就那樣回屋來,內心深處到底還是不甘的,可眼看着這幾年爹孃一天天種地熬駝了背,小妹又辛辛苦苦在外頭做着買賣,難不成自個還要再考個五年十年不成,他做大哥的,是該回屋挑起擔子來,儘管心裡帶了些許遺憾與不甘,也只能默默化爲今年一年的動力,若考中了增生的名額,每年多些俸祿便是多給屋裡回報些錢兒。
王氏見他利利索索地答應了,也沒有多少牴觸,心頭稍稍安了心,她也不圖老大將來能當多大的官,只想着今後一屋人日子能過的紅紅火火的,她跟娃他爹年紀也漸大,將來總要指望着兩個兒子,他在跟前兒自個也心安。
潤澤走後,玲瓏整日在屋呆着,也不常出門去,一日兩餐出來着一回,有時跟王氏聊一下午的話兒,她生活極爲講究,吃喝倒也罷了,有時吃些米,有時跟屋裡人一起吃包穀面。只是晚上必定要給她燒些水擦洗的,寶珠在縣裡知道了,稍稍埋怨了幾句,王氏便笑着勸說她,說是他爹他二哥都沒發話哩,還管到娘頭上了?她嫂子好着哩,有時也自個去燒水,只是她力氣小,王氏怕她燙着了,便每日去伺候她,好賴也是自個屋人,計較那多做啥?
日子總歸也安安穩穩地過着,磕磕絆絆的倒也有過幾回。
新嫂子進了門,漸漸處的熟了,秀娟娃兒見她輕聲細語的最是溫和,將她當成寶珠以外的又一個好姐姐,便常常去她屋找她玩兒。誰知那次進屋去,她大嫂偏生不在,娃兒好奇,拿了她梳妝檯的胭脂去瞧,不想一個不小心摔在地上打破了,她膽子小,便偷偷將那胭脂藏了起來。誰成想玲瓏一進屋便瞧見了,硬說她模樣鬼鬼祟祟是在偷東西,見娃兒手裡拿着胭脂,氣的就去找王氏理論。
王氏不消說,當着吳氏面兒訓斥了小閨女,這事纔算過了。小娃兒到底忘性大,多大的錯兒也沒放心上,沒幾天就又去尋她玩兒,那日王氏不在屋,也不知發生了啥事兒,回屋見秀娟娃不大歡實,去問她,她才委委屈屈說着,說是她大嫂子嫌她身上髒,不讓她進屋去。
這事整的王氏一個頭倆大,原本潤澤要在屋,她這個當孃的該訓就訓,也不去偏袒誰,偏潤澤不在,她是訓也不好,不訓也不好,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兒媳婦訓回了孃家屋去。
吳氏進門這幾個月來的一言一行王氏瞧在眼裡,規矩是規矩,接人待物也是極禮貌的,可總像是跟自個屋人隔着一層似的,平日也不大去說交心話兒,旁人也不知她心頭想的什麼,有心跟她親近親近,她卻每日足不出戶的。
嘆口氣,撫了撫秀娟腦袋瓜,笑着讓她以後別去煩擾大嫂子,去了也要把手洗的乾乾淨淨的。
心下卻想起秀娟娃兒還小時,渾身上下哪裡不髒?寶珠跟招娣兩個娃兒還不是心疼妹子的要命,又是洗頭又是擦手,縣裡的女娃再金貴,也不能對自個妹子這樣嫌棄吧……這樣想着,又覺着這事不能放着不管。
有心去開解開解吳氏,閒下來便進她屋跟她敘話兒,說了些秀娟娃兒小時的身世,又說如今過繼了來,跟寶珠一樣都是她跟潤澤的親妹子,娃兒又乖,左右也就犯了那一回錯,做嫂子的總要氣量大些,將來小妹子總也是要嫁人的,在屋這些年,就好生去跟小妹子處着,末了又說起她在老院時跟翠芬的相處之道。
一通話兒下來,王氏見她倒抹起了淚,感嘆她果然也是個善良的娃兒,再往後,有時見她領着秀娟在院子裡轉一轉,王氏總算放寬了心。
五月將至,地裡的活計又熱火朝天地忙活起來,王氏瞅着近來地裡忙活,顧不上玲瓏,便說覺着悶了不妨去縣裡呆幾天,去她寶珠妹子那呆幾日也成,回自個兒孃家屋也成,等麥收過了再回屋來。
她聽了面上倒沒什麼,只淡淡應下,回過頭便去屋裡收拾細軟,王氏看她一臉的急切,倚着門框笑着嗔怪她,“以後想回屋了就跟娘說一聲,左右半日的路程,又不是不給你回去?”
她笑着說幾個月不見,是有些想爹孃和小弟了,順道再去縣裡看看寶珠,過不了幾日就回來,王氏忙讓她多住些時候,等麥收了的再回也成,趁着農忙多陪她爹孃幾天。
她歡歡喜喜地應了,覺着前頭的擔心實在有些多餘,婆婆還是有些開明的,擡頭朝她笑笑,“謝謝娘,農忙完了就回來,給爹和娘一人帶一身新衣裳來”
王氏見她難得的歡喜,也跟着笑起來,“回去了代問你爹孃好啊”
玲瓏來陳記快餐時,寶珠正趴在二樓窗上曬太陽,這幾日農忙,生意也清淡一些,加上前些個二舅跟招娣相繼來了鋪子,專門跟她姑一塊在堂上待客,午後天兒熱,她稍稍得了空,便去二樓偷個閒,一眼瞧見她拐進了街頭,轉身就往樓下跑。招娣也想跟着去瞧表嫂子,可昨晚頑皮磕破了腦門,又怕她笑話兒,急的下了樓就往竈房裡頭鑽。
到一樓廳裡,玲瓏正跨進門,寶珠笑着喚她:“大嫂來了”
玲瓏放下水果,笑着應了一聲,寶珠急忙問她:“爹孃近來好不好?咱村兒下了幾場雨,秀娟娃兒還乖吧?”
玲瓏笑着回她,“爹孃都好着,前一段連續下了兩三日,近來麥收,娘便支我到縣裡來瞧瞧你,順道再回屋去看望爹孃。”
這幾日正是麥收最繁茂的幾天,生意清淡的緊,寶珠便拉她坐下去聊話兒,話題總也離不開自個屋裡,她卻像是沒多大精神,坐着跟寶珠說了不大會,便起了身,說今個頭一天回來,屋裡還有些事兒,明後個再來瞧她細細敘話兒。
寶珠忙說讓她緊着自個去忙,不必來回折騰。
待她走了,招娣才笑着從竈房裡出來,眼睛睜的圓溜溜,“上回大姨上我屋去,我出去玩兒了沒瞧見,今個總算見上一回,表嫂子長得真好看,衣裳也漂亮,簪花也別緻”
寶珠笑笑,拿出她帶來的水果去竈上洗了給招娣吃,又讓良東哥跟小舅上閣樓歇息一會兒的,寶珠小舅說是這個月的煤眼看也到頭了,趁着這會兒得閒,跟唐寶兩個去煤場瞧一瞧,多買些回來備用。
小舅三月來之後沒幾日,招娣便在屋跟她娘鬧着要跟來,她妗子沒辦法,專門去陳家問了一回王氏,王氏趕忙催她快讓招娣娃去縣裡,說寶珠念她唸的緊,她妗子這纔將招娣送了來,交代她別去調皮,跟着她爹一塊給她表妹好生幫忙着。
她這一來,跟寶珠兩人每日寸步不離湊在一塊,寶珠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歡樂,竈上洗碗的活她全包了,有時去幫着良東洗菜剝蔥打下手,有時又跑去大堂上招呼客人,偶爾還去櫃檯上幫着寶珠三姑數錢兒,一刻也閒不住。
寶珠三姑初時還瞅她不大順眼,覺着那女娃子忒調皮了,十二歲的姑娘家了,沒個一兩年就能嫁人了,愣是沒個女娃子樣兒,跟寶珠私下提了好些回,讓她呆不幾天就回屋去。寶珠只嗯嗯着也不趕她,時日長了,見招娣調皮歸調皮,人卻一點也不懶,是個眼裡有活兒的閨女,身子壯,手上力氣也大,早起跟着她爹去買菜,一人一個大籮筐一塊往鋪子裡搬,那力氣,真比的上唐寶了。
心裡倒也舒坦起來了,有這麼個閨女在寶珠跟前兒幫襯着,又肯幹又出的上力氣,將來不愁鋪子興旺不了,加上寶珠小舅也是個能下苦的實在人,心裡越發滿意。將來寶珠跟積德成了親,積德若是顧不上鋪子,有這麼個舅舅表妹的在跟前兒,她才安了心。
寶珠去給她姑和自個兒各倒一杯茶水,靠在椅子上思索着過些時候兒需要新增的菜譜,招娣從竈房出來,笑嘻嘻挽上她的胳膊,“寶珠妹子想啥哩今晚還去夜市成不?”
陳翠喜瞪她一眼,“就在屋乖乖去做繡活兒昨個要不是你積德哥,姨看你的腦袋都要被馬車碾了哩”
招娣努着嘴,埋着頭擺弄着手指不說話了,寶珠瞅着她身子左一搖,又一晃的極不安分,笑着搖頭去咧她,“今個買些布,給咱鋪子每人做一件衣裳,表姐會不?”
招娣一擡頭,倆眼放了光,使勁去點頭,“去年個就會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