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鎮是十里八鄉的大鎮。雖逢亂世,但卻絲毫沒凋敝之感。今日是每兩天一次的趕集日,男女老幼,熙熙攘攘,攜帶了各種器具產品一大早就往市場來。來來往往的馬車,品級不同;路邊小販亮堂地吆喝着,附近茶館客棧時不時有粗嗓門的人在聊天,引得鬨堂大笑,偶爾還傳出一段賣藝人悽美的二胡曲。
陳秋娘對這一切的繁華只是看看。她如今來這六合鎮的頭等大事是去朱家,搶在李桃花之前,給朱家透露退婚事宜,這退婚事宜必須自己掌控。
其次,她思前想後,還是要爲那受傷少年送個.信,畢竟那是一條人命,更何況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的玉戒換成骨牌,這一舉動已說明這少年能力非凡,再加上他的身份必定是非富即貴。那麼,幫他,雖然危機四伏,等同於拿命在賭博,但賭贏了,就極有可能是命運的轉機。再活一世的陳秋娘從來不放過任何翻身的機會,即便鋌而走險。
至於第三重要的事,纔是瞧瞧這六合鎮的情況,找出個適合的門路來求得一家子暫時的生存。
她信步往鎮裡走,剛走過一座石拱橋,正琢磨找個什麼人問問朱家怎麼走,就聽見有人震天的咒罵:“小畜生,給老子站住,你個少孃老子教養的,又來偷。”
陳秋娘循聲望去,只見沿河邊人羣裡閃出一個瘦削少年,約莫十二三歲,一身打滿補丁的藍布短衫還算乾淨,懷裡抱着什麼東西拼了命地跑。他後面追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一邊咒罵,一邊呼籲人羣:“給我攔住那小賊,給我攔住那小賊。”
少年瘦弱,跑得也不快,又加上好事的人羣,他很快就被攔住了。那男人追上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將他打倒在地,腿腳並用,還一邊恨恨地罵:“你個小畜生,讓你來偷,讓你來偷,讓你不學好。”
伴隨那一聲聲咒罵,那男子踢打得越發起勁兒。少年被踢得蜷縮身體,滾作一團,卻沒發出一聲的求饒。周圍的人也多是好事圍觀者,並沒勸那男人,反而在一旁煽風點火地說:“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雖是偷個饅頭,但‘小拿針,大拿金’,是該受點教訓的。”
陳秋娘這才知道那少年偷的是個饅頭,想必也是餓極了才做了這樣的事。她原本也不想節外生枝,但看那男人打得實在太狠,怕這瘦弱少年再挨幾下,就會一命嗚呼。她一時起了惻隱心,同時也想到自己找個熟悉環境的人幫自己辦今天的事或許更快捷。索性就解救了這少年,讓他來幫自己,也算兩全其美。
她琢磨一番,便走了過去,努力扒開人羣,脆生生的童音便響在人羣裡:“大叔,再打可就打死了。爲了個饅頭,大叔可犯不着背上人命官司呢。這殺人償命的。”
“打死了官府還得發獎,這種小賊少一個,街坊鄰居都安全得多。”那男人絲毫沒停下來的意思,依舊是拳腳相加。
周圍的人居然也附和說:“打死了,免得貽害衆人,這個北方蠻崽子。若不是北蠻子入侵,我們蜀地日子能這麼苦?”
周圍的人又紛紛贊成,還有人反過來問陳秋娘:“看小姑娘也有八九歲了吧?前幾年,北蠻子在我們這裡燒殺搶掠的,逼死多少人,你沒見過,還沒聽你家大人說過麼?”
陳秋娘沒想到這孩子是北邊來的。這蜀中淪陷沒幾年,趙家天下也沒處理好蜀中事宜,趙宋官兵到處燒殺搶掠,百姓仇恨還歷歷在目。
“小姑娘,你是知道的吧。”那人見陳秋娘沒答話,又得意地補充了這麼一句。
而那賣饅頭的男人在周圍人的各種鼓勵下,拳腳打得更狠,那少年緊緊護着懷中的饅頭,一聲不吭,蜷縮着身子滾來滾去,臉上全是血。
陳秋娘覺得悲涼:這樣的時空,人命如草履,怕除了權勢、實力與金錢,再沒有什麼可以是真理。
陳秋娘內心輕嘆,面上依舊是天真神色,朗聲說:“即便如此。他也是個孩子,家父常說‘禍不及妻兒’呢。他與那些燒殺搶掠的罪又有什麼關係呢。”
陳秋娘說完這句,也覺得蒼白無力。她面前的不僅僅是一個少年偷饅頭引發的血案,更摻雜了複雜的國仇家恨,民族敵對。
果然,人羣裡就有讀書人模樣的迂腐書生“之乎者也”一通,陳秋娘算是聽懂了些許,大約是在說北蠻子狼子野心,狼有狼性,即使是小崽子,畢竟是狼。
周圍人當然也一併指指點點,隨聲附和。陳秋娘越發覺得勢單力薄。但既然趟了渾水進來,總不能讓這少年真被打死。
她低頭看那少年,似乎已沒什麼生氣,只一味抱着懷裡的饅頭,蜷縮身子。
陳秋娘略微蹙眉,爾後又擡起頭看那打人的男子,用小孩特有的純真眼神,脆生生的女童音問:“大叔,他偷了你幾個饅頭?”
“幾個?上次就來偷一次,我沒捉住他罷了。”賣饅頭的男人恨恨地說。
“上次與這次總共幾個?”陳秋娘拿出小姑娘的固執。
那男人打量她一番,冷笑一聲,問:“小丫頭,看你這樣子也是窮到家了,你要幫他給錢麼?他可是個北蠻崽子哩,別跟他攪和。”
陳秋娘對着那男子一笑,說:“大叔,我可不是幫他。我是幫你呢。你可不知道,我娘最喜歡吃你做的饅頭,面好餡兒足,麥香撲鼻。這次我隨我三爺爺來鎮裡,娘是交代了一定要買兩個回去解饞的。”
男人一聽誇他的饅頭好,立刻得意洋洋地說:“我的饅頭還真是貨真價值,不光是餡兒足,就是和麪的工序也從來不偷工減料,。十里八鄉,沒有不說好的。你娘是識貨的。”
“是的呢,確實好吃。”陳秋娘誇讚,卻又順勢說,“不過,我娘說‘做饅頭是精細乾淨的活呢’,大叔,你這一旦沾了人血,污了手,這十里八鄉可誰還來敢來買你的饅頭呢。再說,犯不着爲了一個北蠻崽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官府是北蠻子掌權,再說不定附近就有北蠻子窩點,又或者這北蠻子背後還有什麼勢力。即使沒有,那些北蠻子發現他們的人被人打死,怕就這麼個藉口,就可能再生事端,藉故對付大叔呢。”
周圍的好事者都是牆頭草,這會兒又附和了陳秋娘,誇小姑娘懂事、伶俐、看得透大局。當然,大家又恨恨地罵了那少年,有人還伸腳踢了他。
賣饅頭的男人聽陳秋娘這麼一說,也是怕了事,氣勢上卻還是不弱,恨恨地說:“今天就饒了你這個小畜生,以後還敢來,就是大羅神仙來求情都沒用,照樣打死你。”
他說着又恨恨地踢了幾腳。陳秋娘看不下去,便略帶撒嬌的口氣喊:“大叔,你還賣不賣饅頭了!”
“賣,賣。”男人笑着,這才轉回身往饅頭攤子那邊跑。
人羣逐漸散去,那少年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陳秋娘擔心他傷勢過重,卻也不敢貿然關懷,只去饅頭攤子。
“四文錢。”男人撿了兩個大白饅頭遞過來。
“大叔,你這也太貴了吧。”陳秋娘對貨幣不太精通,便就胡亂還價一句,也算是探探這時空物價的底。
“貴?這年頭錢都不值錢了,那些狗東西,一貫錢都不足一千了,北蠻子能幹啥好事?他姓趙的除了偷竊還能幹啥?先是偷竊人柴家孤兒寡母的江山,現在又做強盜搶我們蜀中......”
“大叔,——,饅頭。”陳秋娘不想聽他論政事,笑着打斷他的話。
“小姑娘,我這饅頭,貨真價值的呢。”男子嗓門頗大,遞了饅頭過來。
陳秋娘接過饅頭,笑着給了錢,又讚道:“好了,大叔人好心善的,放過那小子,算是他福分。”
“那是,小姑娘,走好啊。”男子心花怒放。
陳秋娘包好饅頭,這才轉過身去看那少年。少年已緩過來,正慢慢往橋那邊走,眼看就要走入如煙的柳色裡。
她趕忙快步追上那少年。她正琢磨怎麼跟這少年開口,不料少年卻停步轉身看了她一眼。陳秋娘一驚,她見過無數的人,除了剛出生的孩童,沒有一個人的眸子竟可以這樣明亮乾淨,像是日光下的玉城雪嶺,墨玉般的光華明亮。
“謝謝。”他說,北方口音,話語裡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傲氣。
陳秋娘直覺這少年不凡,卻也不想作過多的牽扯打算。她只看了看他懷中沾了血的饅頭,料想他大約偷饅頭並非自己吃,否則在那男人追他時,必定早就吃了下去了。
“饅頭髒了。”她言簡意賅。
他低頭看了看,只默不作聲地站在柳樹下。他臉上傷口頗多,滿臉血污,在日光下顯得十分猙獰,有些還在滲血,衣衫被血與泥灰染得不成樣子。
陳秋娘將手中饅頭遞到他面前,說:“這個還熱的,給你。”
少年猛然擡頭看她,那墨玉般晶瑩的眸子裡滿是詫異,隨即又是一臉冷然,眼神很是防備。
陳秋娘看着他,笑道:“天上不會掉餡餅,我也不會白給你饅頭。你幫我辦幾件事,回答我一些問題,不僅是這兩個饅頭——”她頓了頓,攤開了手掌,掌中是八文銅錢,她繼續說,“這些錢也是你的辛苦費。”
少年臉上的神色更加警覺起來,立刻轉身,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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