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漫天梨花如雪,一陣風過,翩翩如織。有幾片順着窗櫺飄入雲逗閣中。嫣兒百無聊賴地坐在鸞鏡前,望着鏡中的自己。此時嫣兒已是將笄之年,骨骼樣貌都如花蕾初放。嫣兒平日最不喜淡妝濃抹,可今日趕上自己生命裡第一回仙家聚首白萍洲,由父親奉天帝之命將過去一旬內各家新研修的仙法器物歸宗《震源本紀:物考》的大日子,也只能由着身邊侍婢圍着自己更衣打扮,擺弄着各式珠釵、步搖,挨個試過。
眼見窗外的梨花落雪停在妝臺之上,嫣兒不禁又想起七年前天庭棧道之上,那陣梨花風中的回眸一笑,彷彿眼前的鏡中浮現出燕雲那張略帶憂鬱的俊美面龐。七年了,嫣兒雖時而還是會恣意任性,但修煉可沒有一絲馬虎。每輪複覈,她都是滿懷喜悅和期盼而去,希望在那天庭之上,還能再次遇上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身影。然而直至去年的執仙禮,依然不曾再相遇。
嫣兒不知輾轉思索了多少回:雲哥哥爲何再也沒有來過天庭?我雖已選定了日月儀仗,然尚未到派送羲和之時。他還是依舊每日在那羲和之上望着日升日落,只爲等待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前,看一眼朝思暮想的那個身影麼?如此斷腸離索,他是也會如月神般,漫漫長夜,醉飲桂釀麼?還是他已經有了相守之人,早已去過風輕雲淡的生活了呢?此番震源大典,四域仙尊皆會前來。而他,又會不會前來呢?
嫣兒滿懷思緒,任周邊侍婢在自己髮髻上各種擺弄,竟毫不反抗。這一反常態可是讓侍婢都慌了神,不知到底該作何決斷。忽然間,嫣兒感到銀蟾震動了幾下,是哥哥通知自己已有仙尊到了。嫣兒猛地站起身來,“好了,該出發了。”
身邊的缺月與紫煙各自手執一釵,忙亂道,“仙子,所以,您究竟是用這珍珠玉蝶步搖,還是這雲腳珍珠卷鬚簪?”
嫣兒一把抓過離自己最近的雲腳珍珠卷鬚簪,戴於發間,道,“就它吧!”說着遍轉身出閣而去。缺月追過去,道,“仙子還未上脣脂!”嫣兒道,“不必了,省得用膳不自在。”說着一個月影婆娑消失了。
待嫣兒趕到含煙湖畔,只見隱元君、常夫人、流照君已在指揮側方的一隊仙童將丹粟黍稷等穀物和幾株尚未成年的帝女桑向白萍洲內擡去。眼見着湖邊停靠的八角玲瓏舟上飾滿了當季的玉蘭海棠,嫣兒知道必定是小蝶姐姐所在的南疆第一個到了。
“小蝶姐姐到了麼?”嫣兒欣喜地上前去問道。
常夫人略顯不悅道,“怎麼這時候纔到?還不快給春山君行禮。”
嫣兒這才發現不遠處春山君一襲水藍色紵絲直裰,正在和父親介紹帶來的各類仙物。嫣兒忙上前行禮道,“嫣兒見過驚寒伯伯。”
春山君笑道,“免禮。一陣子不見,嫣兒你是越發有月神風采了。”
嫣兒不好意思道,“還需努力修行。”說着忍不住四下張望起來。
隱元君早看出她的心思,道,“你蜀錦伯母如今有孕在身,不可操勞。小蝶陪着她先去弄月閣歇息了。”
嫣兒驚喜道,“哎呀,恭喜驚寒伯伯。那我可得好好備個禮物給這小娃娃。”
春山君笑道,“不急,不急。少不了邀你們來滿月酒的。”
隱元君見物品已清點完畢,道,“那就有請春山君先去月華殿安置妥當。待各路仙家到齊,我們晚膳時匯合。”
春山君微微點頭,隨領路仙童和貨運隊伍先行離開了。
嫣兒望着春山君的背影,拉了拉籜兒的衣袖,道,“哎。當年我們在槐江之山的一番話,如今都成了真。也不知蜀錦伯母這肚子裡的是個男娃娃還是女娃娃,若是個男娃娃,只怕小蝶姐姐以後更難再繼續研修心儀仙法了。”嫣兒唸叨着,忽然擡起頭,望着籜兒道,“哥哥,你可得加快速度了。小蝶姐姐已到了及笄之年。待這娃娃呱呱墜地,若是個男的,你就早些將她娶過來吧。”
籜兒羞惱道,“恭迎仙尊這般大事,遲到了已是不敬,還敢胡言亂語?”
嫣兒淘氣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提醒你一句。小蝶姐姐如今這模樣,不知道多少仙家惦記着呢。你別追悔莫及就好。”
籜兒瞪了嫣兒一眼,正要推搡,只聽見空中一聲鶴唳。兩人忙向湖面望去,只見一對丹頂仙鶴劃過長天,繼而盤旋向下,一雙纖足掠過水麪,身後六道耀金福祿連環符咒牽引着一支玄羽檀香舟,其上香菸嫋嫋。
嫣兒和籜兒對視了一眼,“呦,是勒霞峰的白毛猴子來了。不知道可長進了些。”嫣兒打趣着。
籜兒強忍笑意,道,“待會當着窮其太常的面,可不許出言不敬。”
嫣兒不悅道,“哎呀,哥哥怎麼愈發如孃親般嘮叨了。”
窮其太常一身鴉青色暗紋蓮花刻絲袍子,結髻之上插着一根梵香如意。隨着他嫋嫋上岸,周遭一陣陰冷。只見他召喚了身邊雲紋縐紗袍,面色煞白的女子道,“勒霞峰莫天禪攜內人豹冕見過隱元君,常夫人!”這聲音氣若游絲,又添了一份寒意。
隱元君道,“天禪兄、嫂嫂,不必拘禮。”這邊又喚了嫣兒和籜兒給二位行禮。
莫天禪回身召喚莫鯤和莫鳶二人道,“何故如此磨蹭?快來見過隱元君和常夫人。”
嫣兒擡眼看去,那兄妹二人比七年前着實長高了不少,然身形確是隨了窮其太常,更顯瘦削。兩人緩步上前作揖,這邊見着籜兒和嫣兒,臉上一陣陰晴。
莫天禪命身後道童擡出一鼎駕鶴紫煙爐,道,“此乃震源大典所用,不可置於強光之處,還望隱元君安排。”
隱元君囑咐早已站在一旁等候的仙童道,“且送去陰晴閣放置吧。”仙童得了命退下了。
莫天禪又道,“鯤兒、鳶兒,還不快將本尊爲嫣兒和籜兒準備的拜禮拿過來。”
那姐弟倆應着,轉身去取那禮盒,嫣兒心裡暗自想着:本尊,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莫鳶見莫鯤負氣站在一邊,默默將莫鯤手中的禮盒一併接過,替哥哥將禮盒送到嫣兒和籜兒手中,強抑難色道,“父王爲仙子和流照君各自修了一幅如意帖,還望笑納。”
嫣兒和籜兒結過禮盒,回了禮。嫣兒笑道,“多謝窮其太常美意。多年不見,不知朱厭太常和莫鳶姐姐可還好啊?此番震源大典,嫣兒可是無比期待勒霞峰的展示,還望有機會能和朱厭太常再次切磋仙法呢!”
莫鯤聽的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但又不敢聲張。
莫天禪幽幽一笑,道,“哦?想不到小兒還曾有幸和嫣兒仙子切磋仙法。本仙尊倒很是期待。”
嫣兒見一旁的莫鯤不尷不尬,回道,“嫣兒這點本事,哪裡到能和朱厭太常切磋的級別。不過是當年庭考之時,朱厭太常好心給嫣兒稍稍展示了莫家絕學的一招半式而已。真的是讓嫣兒歎爲觀止啊。”
莫鯤和莫鳶二人臉上一陣莫可名狀,兩張慘白的面龐瞬時變得通紅。
籜兒怕雙方又僵持起來,忙道,“西域此來東境山高水遠,想必各位都累了。不如先去月華殿稍事休息,圍宴之時,仙童會領各位前去臨丹闕。”
莫天禪和豹冕點了點頭,帶着莫鯤和莫鳶施了禮,先行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了,嫣兒道,“呵,可算是離開了。不然這陣陣陰風,我該披上皮褥了。”
常夫人冷麪道,“嫣兒,不得忘了規矩。”說着走到隱元君身邊,幫着他一同安排各家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