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趕到圍火宴時,烤全羊已經滋滋作響,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兌兒舉了刀,給每人都分了些。特地將兩隻羊腿留給了嫣兒和翀兒,“給二位壓壓驚!”
嫣兒滿眼笑意道,“多謝兌兒!這羊腿也太大了些,你還是再破開一半給翀兒吧。他今日比我受累。”
兌兒立刻動起到了刀子,一邊分出一半給翀兒,一邊聽聽道,“哎呀,看看嫣兒多會疼人。”說着看了司馬微一眼。
司馬微沒好氣道,“人家翀兒可是拼死護衛嫣兒,你行麼?”
兌兒立刻拍着胸脯道,“那我不是沒機會麼!換作是我和微兒妹妹你在那冰川幻境,我肯定也是死命護你!”
司馬微啐了他一口道,“呸!我看是換成我八千雲月每個仙子,你都是這說辭吧。”
兌兒委屈道,“這是什麼話?我是朝三暮四之人麼。。。。。。”說着向一衆笑得樂不可支的兄弟們求助道,“你們笑什麼啊?快點給我正個名啊。”
迅兒在一旁調侃起來,“反正瀚海少儲這憐香惜玉的名號可是西域盡人皆知了啊。”
兌兒一陣躁動道,“難不成我得對所有仙子劍拔弩張啊?齊兒,你評評理,這如何符合君子之禮?”
齊兒在一旁笑而不答。
百段雲倒是趁機插話道,“倒不是讓你劍拔弩張,但可以視若罔聞啊。你看看雲叔尊,何時對哪個仙子展過笑顏?”
兌兒咂了咂嘴道,“那我是不敢和雲叔尊比。”說着又下巴弩了弩翀兒道,“說起這個啊,你父王說不定都比不過雲叔尊。他當年竟然爲了心上人寧可承受太祖那豹尾鞭,想想我都不寒而慄。”
嫣兒心中一驚,急問道,“西王母神尊爲何要用鞭刑?”
迅兒在一旁道,“還不是因爲雲叔尊的心上人居然是個異稟,還失了心性釀成大禍。四海異稟之制乃是太祖一手操持,自己的太孫卻明知故犯,險成大禍。你說太祖能不發怒麼?”
兌兒面色誇張道,“發怒?那是雷霆萬鈞好麼!尋常人受上太祖一鞭可就得趴下了,即便是雲叔尊這樣四海戰神,受上六鞭也是隻能靜養半年,還是我父王用了西域各類名貴仙品日日藥浴薰香才復原的。”
迅兒不滿道,“還說呢,雲叔尊都這樣了,那異稟居然將雲叔尊棄之敝履。還是我父王說的對,異稟爲四海禍亂之根源,不可交!想想我們的六部之亂,不也是異稟所致。”
嫣兒早已耳邊一陣轟鳴,催心剖肝。回想起及笄當晚孃親的話——雲哥哥當年哪裡是不肯在小姨娘發配前去見她一面,他是根本傷得動彈不得,無法前去!嫣兒只覺得整個人都陷入了無盡的痛楚中:雲哥哥,你爲什麼不讓小姨娘知道你當年爲她承受了多少苦難?想着忍不住心疼得落下淚來。
百段雲在邊上看到,嚇了一跳,連忙道,“嫣兒你這是怎麼了?”
翀兒連忙走過來,扶着嫣兒顫抖的雙肩,怒氣衝衝對迅兒道,“不知道雲叔尊的心上人是月神一部的,嫣兒姐姐的小姨娘麼?你一口一個異稟、禍亂的,是在說誰呢?”
迅兒立馬變了臉色,連忙賠禮道,“我這。。。。。。不是實在氣不過雲叔尊受委屈麼?一時就口不擇言了。嫣兒你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忘川見嫣兒潸然淚下,只當是嫣兒知道尋常仙家對異稟如此仇恨,心有慼慼,也忍不住上前安慰起嫣兒道,“莫要掛心。異稟失心性本不多見。你姨娘也是出身月神一族,又能讓燕雲仙尊如此不渝,想必本無歹意。”
齊兒也在一旁認真道,“不錯!迅兒你莫要對異稟如此仇視。萬事萬物,善與惡,皆在修習,不可一概而論。我們都熟知的神獸九尾狐,出在塗山氏,便可輔佐大禹神祖平天下,息洪災。可生在青丘,卻可禍亂朝綱,殘害忠良。如此天壤之別,怎可混爲一談?”
翀兒狠狠瞪了迅兒一眼道,“今日本是嫣兒姐姐的生辰,你卻讓她這般難過,該當何罪!”
迅兒一聽這話,連忙雙手伏地道,“哎呀!罪加一等。”說着端起酒杯道,“來!我先自罰三杯!”
莫鳶在一旁道,“原來嫣兒你是驚蟄生人啊?驚蟄萬物復甦,倒是和太祖的三月三軒轅同爲吉兆。”
嫣兒看了忘川一眼,心想:吉兆?怕是冤孽。忘川立刻會意,下意識地撫了撫嫣兒的衣袖,充滿深意地望着嫣兒。
莫鳶看到忘川那眼神,只覺得心中一緊:他爲何從未這樣看過我?想着只覺得自卑,將袖中的花球又向裡藏了一些。
百段雲喚起來,“迅兒,你別隻顧自己啊。快給我們都滿上,我們共同舉杯慶賀嫣兒生辰。”
迅兒爽快道,“來也!”說着給每人都斟上,衆人一飲而盡。
嫣兒杯酒入愁腸,只覺得分外清冷苦澀,起身豪情道,“好酒!可是比我們白萍洲的‘自在香’還要香醇。再給我滿上!”
翀兒在一旁忙道,“嫣兒姐姐,我們八千雲月這酒可是叫做‘落雪焰’。初品如崑崙萬年積雪清涼通透,彷彿將這五臟六腑都冰凍了,但飲上兩杯便會釋放出蒸蒸熱氣,如冰雪融化,烈焰燃燒。你可不能貪杯。”
嫣兒笑道,“在白萍洲陪籜兒飲酒,每回可都是我扶着他回去。你也太小看我了。”
司馬微在一旁道,“難得嫣兒有興致,今日又是她的生辰,你攔她作甚?”說着又給嫣兒滿上一杯。
嫣兒舉杯道,“今日親臨春望,又承蒙各位不吝相救,嫣兒在此謝過諸位。”說着又先幹爲盡。
百段雲笑道,“好!爽快!真的是有我們八千雲月女子的氣概!”說着又給嫣兒添了一杯。
忘川看出嫣兒心中有事,擋下道,“嫣兒,你確定還能再飲?”
嫣兒毫不在意道,“怎麼?這一衆人中,可就屬你和我相交最久。你怎麼也不信我?”
忘川只好放下手來,道,“來!我就捨命陪君子,同你共飲此杯!”
周遭的男子都稱讚道,“忘川你也是好酒量啊!可是得再添一杯!”說着衆人又飲了一輪。
司馬微見嫣兒雙頰微紅,知道酒勁起了,又送上一杯道,“今日你和翀兒平安回來,最值得慶賀。來,我們幹了此杯!”
嫣兒毫不猶豫接過來,正要一飲而盡,突然被一隻手一把奪過酒杯。嫣兒驚詫地看去,只見燕雲將那杯酒一飲而盡,對司馬微道,“嫣兒明一早還要修習,這杯我替她領了。”
司馬微愣了片刻,和百段雲互望了一眼。衆人紛紛涌過來道,“雲叔尊!既然你來了,再和我們喝幾杯吧。”
燕雲面色溫和,卻言詞冷冷道,“不了。天色已晚,明日還有重任。我來是帶嫣兒回羲和的。”
翀兒沮喪道,“這又要帶嫣兒姐姐回去了?”
迅兒也道,“是啊,我們纔剛剛開始呢。”
燕雲靜靜道,“嫣兒今日本應踐習,已是破例。明日斷不可再缺席。”
翀兒點頭道,“也是,雲叔尊說的在理。”說着上前對嫣兒道,“嫣兒姐姐,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吧。”
嫣兒點了點頭道,“翀兒你今日受累了,可是要好生休養。”說完抱拳對各仙家道,“那嫣兒先告辭了。”
燕雲一言不發,回身向自己的日升車馬走去。嫣兒連忙轉身跟在後面。
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兌兒道,“雲叔尊還是這般一板一眼,絲毫不留情面。”
司馬微卻不以爲然道,“我怎麼看着,這是雲叔尊故意叫走嫣兒呢。”
迅兒在一旁嚷嚷起來,“故意?爲何?”
司馬微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癡癡看着嫣兒消失在夜幕中的翀兒,心想着:還能爲什麼?心疼了唄。但卻張口道了句,“怕被翀兒拐走了唄。”
翀兒立刻嗆聲道,“就你多事!雲叔尊是那麼小肚雞腸之人麼?”
百段雲提點道,“那要看是對什麼人了。你不覺得雲叔尊對嫣兒格外關心麼?”
翀兒不屑道,“嫣兒本就是羲和踐習仙子,今日又險些落難,叔尊自然關心。”說着招攬了衆人道,“你們能少點人後是非麼?快快回來喝酒。”
幾個弟兄立刻響應了,又去搬酒罈。司馬微輕輕皺眉對百段雲道,“你也看出來啦?翀兒這個一根筋,我看他傻樂到幾時?”
百段雲笑道,“你也別太擔心嘛!雲叔尊雖然玉樹臨風,我們翀兒也是品貌非凡啊。我看嫣兒倒是個豪爽的姑娘,也不一定就喜歡雲叔尊那樣沉默寡言的。”
那一頭,燕雲稍稍回身確定身後無人了,突然一把揪住嫣兒,快速將她拉入車內,向車馬下發出火雲飛燕,叮囑阿朗道,“儘快趕回。”說完畢了軒窗。
燕雲目光中滿是責備道,“你方纔飲了幾杯?”
嫣兒略微一驚,道,“也就三四杯吧。”
燕雲微微皺眉道,“三四杯!你知道這‘落雪焰’的厲害麼?”
嫣兒已是三分醉意,卻渾然不知,只是笑道,“怎麼雲哥哥你也這般?我不是好好的麼?”
燕雲一言不發,拾起一旁的血雨箭囊,舉到嫣兒面前。嫣兒對着這明晃晃的箭囊,看見自己雙頰早已如天邊的火燒雲,連忙用手去冰過,“哎呀,如何成了這般模樣?”
燕雲言辭急促道,“你今日遇上螣蛇,又困入冰川,如何敢飲此烈酒?”
嫣兒見車上的軒窗緊閉着,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輕聲道,“雲哥哥你不用緊張。今日那螣蛇告知,我這鐲子原來是女媧娘娘當年收攜六神的盤龍鏈。我能得到此物乃是這鏈子應急尋元神依附。更重要的是,他透露當年復生日神的輪盤已毀,不可複製。所以這莫天禪收集神獸,定是另有他用。”
燕雲聽到這些,竟不動聲色,卻上前去試嫣兒的仙脈。嫣兒奇怪道,“都說了螣蛇並未傷我。。。。。。”
燕雲示意嫣兒收聲,過了一陣道,“螣蛇本就善於幻術,又善詭辯虛實,我擔心他有意欺騙於你,實則已對你下了幻術。不過從你的脈向看來,並無異常。”
嫣兒莞爾道,“雲哥哥你想多了。非要說他對我有什麼企圖的話,不過是讓我幫他尋着天劫,好幻化成龍。”
燕雲臉上陰雲密佈道,“嫣兒,今天之事非同小可。螣蛇且算逃過一劫。若我沒猜錯,你定是在冰川中使了異稟靈素,才能堅持那麼久,幸好翀兒和太祖並未起疑。再說方纔,幸爲各家親近。若是在外,你也如此毫不設防,我又尚未趕來,酒過三巡被惡人算計了,該如何是好?”
嫣兒從未見過燕雲如此言辭激烈,滿面慍怒和自己說話。屏住了呼吸一陣,瞬間汪然淚下,委屈道,“你以爲我是貪杯之人麼?”說着滿眼心痛,盯着燕雲道,“到底是誰置自身安危於不顧,承受了西王母六道鞭刑,又是誰至今不肯告訴小姨娘當年爲何沒能在她發配時前去話別?”
燕雲被嫣兒的樣子震住了,無比愧疚道,“所以,他們都告訴你了。。。。。。”
嫣兒側過臉去,聲淚俱下道,“若不是今日聽聞,你是不是打算此世都不告訴我,就像你至今不肯告訴小姨娘一樣?”
燕雲一時語塞,只能怔怔地看着嫣兒。
此時只見車馬已緩緩停下。嫣兒擡手擦乾淚痕,一個月影婆娑,頭也不回地出了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