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菁“百忙之中”接起了電話。
“喂,是哪一位?”
打來電話的人,是鄉武裝部長李長喜。
李長喜報告,在鍋底河大橋與夏家村之間的一片樹林裡,武裝民兵抓到了三個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的人。
三個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的人?
不速之客。
夏天不敢怠慢,起身下牀,匆匆出門。
作爲鄉黨委書記兼鄉長,夏天還有一個隱形的職務,南嶴鄉海防委員會主任。
這個職務平時幾乎不被提及,但一旦派上用場,必定是有大事降臨。
夏天很相信李長喜,李長喜說“三個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的人”,夏天覺得這事兒不小。
還沒發動三輪摩托,夏天想起了什麼,又跳下車跑回樓上,從牀頭的牆上拿下那支鍾海軍送的獵槍,和那條滿裝的子彈帶。
黎菁方蘭戴小玉程子涵都說要跟着去看看,夏天當然不會答應,“臭娘們。”瞪了一眼,提着槍彈轉身而去。
不用二十分鐘,三輪摩托已吼叫着進了夏家村,轉了幾個彎後停在了村部門口。
和李長喜一起迎接夏天的,還有鄉武裝幹事石新平,夏家村村支書兼村長夏海洋。
三個人都是全付武裝,李長喜和石新平腰別手槍,夏海洋則扛着一把自動步槍。
村部門口兩個民兵站崗,人手一把半自動步槍。
如臨大敵,難道真的來了敵人?
看到夏天揹着獵槍,李長喜樂了,“行啊,你也武裝起來了。”
“老李,這怎麼回事?是不是從海里上來的客人?”
李長喜道:“很可能是。”
海里上來的客人,指的是海峽對面派來的特務,建國以來,特別是五六十年代,南嶴鄉沒少抓獲這種“客人”。
夏天一下子緊張起來,“有三個?你們是怎麼抓到的?”
李長喜道:“這三個人躲在樹林裡,你們夏家村一位撿柴禾的老大爺發現後,馬上報告了正在大橋工地上的武裝民兵,我和海洋新平各帶十幾個民兵,把那片樹林圍了起來,通過喊話,這三個人自己從樹林裡走了出來,我們便把他們帶到了村部。”
夏天一邊往村部裡走,一邊問道:“老李,你們審問過嗎?”
李長喜道:“問了,人家嘴巴緊閉,一字不漏。”
夏天咧嘴一樂,“點子硬啊。”
夏海洋道:“只是嘴硬罷了。”
石新平道:“我建議再審時,咱們給他們上點手段。”
李長喜道:“這得領導作主。”
夏天邊走邊搖頭,“使不得,使不得。”
夏海洋道:“打幾下沒多大關係吧,只要打幾下,他們就會乖乖的交代了。”
夏天還是搖頭,“不行不行,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中央現在對海峽那邊的政策已經變了,過去是敵人,現在是同胞,過去咱們要解放他們,現在是要和平統一他們,總而言之一句話,以前可以動手揍他們,現在不能嘍。”
一邊說着,幾個人一邊來到一個獨立的小房子前。
小房子四周,站着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民兵。
夏天趴在窗邊,藉着手電筒的燈光往裡瞅。
三個人,五花大綁,嘴上塞布,躺在泥地上。
看了一會,夏天淡淡的一笑,“老李,你們仨搞錯了,這仨不是從海峽那邊過來的人。”
李長喜好奇地問道:“老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夏天笑道:“很簡單,我猜的。”
夏海洋道:“去,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夏天問道:“老李,他們可以不開口說話,但他們身上的東西總能說明他們的身份吧?”
李長喜道:“你快別說了,他們的身上除了衣服,什麼東西也沒有。”
石新平道:“夏書記,我們估計他們把東西藏起來了,所以派了二十幾民兵,正在對小樹林展開地毯式搜索,一有消息,他們會馬上報告的。”
夏天點了點頭,“老李,你安排一下,我要會會他們。”
這時,村部的電話響了。”
夏海洋跑過去接電話,但很快伸頭出來喊道:“小夏,是找你的。”
“是誰啊?”夏天唸叨着進了村部辦公室。
李長喜和石新平也跟了過來。
夏海洋低聲道:“是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白九龍。”
夏天趕緊拿起了電話,“老白,什麼要緊的事,讓你拿着電話追着我的屁股打啊?”
電話那頭,響着白九龍的笑聲,“哈哈,你小子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吧?”
夏天也笑,“呵呵,託你白大局長的福,吃不飽但也餓不死,還算湊合,湊合着過吧。”
白九龍道:“你小子的好日子快到頭嘍。”
夏天道:“老白,你少來這一套,本領導不是被嚇大的。”
白九龍道:“地區行政公署辦公室成立了一個緝私科,統一管轄全地區的緝私工作,象縣一級的緝私隊伍,以後都要歸屬它的領導。”
夏天道:“這是好事,我舉雙手贊成,但是,你說的好象跟我們南嶴鄉沒什麼關係吧。”
白九龍道:“有關係,而且關係大了去了,以前你們可以自行其是,趁亂撈點便宜,但以後恐怕不行嘍。”
夏天道:“以後我們安分守己,做大大的良民。”
白九龍道:“可是,說不定舊帳也要算的哦。”
夏天道:“什麼意思,老白,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白九龍道:“有人把你們南嶴鄉舉報了,說你們撈了不少好處。”
夏天道:“他孃的,誰啊,誰想跟老子過不去啊。”
白九龍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地區緝私科可能已經盯上你們南嶴鄉了。”
夏天道:“你等等,等等……”
白九龍道:“怎麼了?”
夏天道:“我們的民兵,剛剛抓了三個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的人。”
白九龍道:“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天道:“事情是這樣的……”
白九龍道:“一定是他們,小夏,你趕快把他們送到我這裡來吧。”
夏天道:“明天行不行?”
白九龍道:“你想幹什麼,那是上面的人,你千萬不要亂來啊。”
夏天道:“放心吧,我就是想玩玩他們,敢偷偷摸摸的溜到我南嶴鄉來,我總不能讓他們失望吧。”
白九龍道:“我不管了,反正明天上午你得把人給我送過來,全須全眼的送過來。”
擱了電話,夏天把電話內容向李長喜石新平夏海洋三人做了通報,然後皺着眉頭冥思苦想起來。
一會兒,夏天湊在夏海洋耳邊嘀咕了一陣。
夏海洋一邊點頭,一邊嘿嘿的樂,夏天說完,夏海洋便跑了出去。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
夏家村村部。
三個身着青灰色中山裝的男人,被絡麻繩緊緊的捆在一起,低垂着頭,坐在落滿灰塵的石板地上,六個魁武的民兵,左臂上戴着紅袖標,一動不動的站立着。
看到夏天領着李長喜和石新平進來,夏海洋煞有介事的來了個立正,裝模作樣的喊道:
“報告,夏家村武裝民兵連抓到三個形跡可疑的人,請夏書記指示。”
三個男人的頭同時擡了起來,偏向一個方向,六隻眼睛睜得如銅鈴般,盯着進來的夏天等人,可惜三張嘴塞上了毛巾,只能發出鼻子的聲音。
夏天一樂,這幫傢伙,幹這種事就特來勁,咳嗽兩聲,想找個椅子坐下,便皺着眉頭道:“夏村長,這是你們民兵連的連部嗎?”
夏海洋變戲法似的拿出幾張報紙,攤在搖搖欲倒的寫字檯上,又從角落裡拎出三張竹椅,同樣放上了報紙,“嘿嘿,夏書記,你就將就點吧,現在已不抓階級鬥爭了,這地方也不常用了。”
幾個人勉強坐下,待六個民兵退出房間,夏天擡手示意了一下,夏海洋上前扯下嘴上的毛巾,三個男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好久才調勻了呼吸。
夏天冷着臉,威嚴地說道:“我是南嶴鄉黨委書記兼鄉長夏天,首先,向你們宣佈一下我們的一貫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但是啊,也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三個被捆着的男人沉默了一會,終於,那個中年人開口了,“同志,能不能先放開我們?”
夏天一揮手,夏海洋上前,利落的解開繩子,三個人相互攙扶着站了起來,靠到身後的木柱上。
“同志。”中年男人苦笑着說道:“你們可能誤會了,我們是天州人,來這裡是出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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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咧着嘴樂了,“出差出到荒野地裡去了,這差出得夠稀奇的嘛。”
中年人解釋道:“迷路了,我們迷路了。”
“哦,夏天冷冷的說道:“就當你們是來出差的吧,那麼請問,你們是幹什麼的?到我們南嶴鄉來做什麼呢?”
中年人的臉變得哭笑不得,“對不起,夏書記,剛纔你們的民兵扭住我們的時候,我們的包掉了,裡面有我們的介紹信和工作證。”
夏天扭頭問石新平,“是這樣的嗎?”
石新平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我們到現在都沒找到任何東西。”
夏天微微一笑,“你說你是天州人,倒還真帶着一點天州的口音,不過,我怎麼聽着,更多的象是閩南話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