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崔子軒走了出來。
夜色下,他明顯消瘦,可一雙眼睛卻明亮得驚人。
伸手接過那護衛遞上來的飛鴿傳書,崔子軒就着燈火看了一會,慢慢收起紙條,啞聲說道:“行了,退下吧。”
“是。”
那個護衛剛剛退去,又有幾個護衛過來了,他們朝着崔子軒行了一禮後,一個護衛稟道:“公子,那一個時辰從廂房裡一共出來了十一個人,其中十人已經調查清楚,唯有這個少年來歷不明。”說到這裡,那護衛把一張畫像遞給到了崔子軒面前。
崔子軒伸手接過。
低頭只是瞅了一會,崔子軒便輕柔說道:“不錯,正是他。”
幾個護衛急急擡頭,一人正要開口,崔子軒右手一舉,緩緩說道:“通知下去,沿途注意當鋪和各大金銀店鋪。除此之外,其他的人都可以撤回來了。”
轉眼,他又笑道:“不要打草驚蛇!”
明明他這時是在笑,可衆護衛看了卻打了一個寒顫,他們齊刷刷低下頭來。
這時,崔子軒揮手道:“行了,都退下吧。”
“是。”
護衛們一退下,崔子軒便轉身回到了書房。
書房中一片零亂,到處都是破破爛爛,可崔子軒卻顯得心情不錯,他低頭端詳着畫像,還哼起了曲子。
片刻後,他聲音極輕極輕,還有點溫柔地自語道:“當務之急,是萬萬不能打草驚蛇!”
又端詳了一會畫像後,崔子軒走到幾前。只見他把畫像鋪在上面,筆起龍蛇,轉眼間,就畫出了一個衣着樸素的清瘦小子。
只是,這畫中的小子下裳脫落在地,玉帶遠遠扔出……
畫了一會,崔子軒呼吸急促起來。他重新把書房門帶上。再慢條斯理過來。他解下腰帶,雙眼盯着畫像一邊冷笑一邊喘息……
崔子映這兩天都過得不好,她習慣性的來到哥哥的院落。對上那書房中燃着的燈火,崔子映猶豫再三,還是提步上前。
“叩叩叩。”
書房中一靜,片刻後。崔子軒有點不穩的聲音傳來,“何事?”
“哥哥是我。”
片刻後。崔子軒的聲音傳來,“等一下。”一陣腳步聲響,書房門從裡面打了開來。
崔子映擡頭,對上哥哥明顯不那麼難看了的臉色。崔子映雙眼一亮,她激動地叫道:“哥哥,你好了?”轉眼她又快樂地叫道:“哥。你肚子餓不?聽下人說你這兩天一直沒有進食,這會一定餓了吧?我去讓下人準備膳食……”
“不用。”崔子軒輕聲說道:“我剛纔用了點東西。”
聽到哥哥吃了東西。崔子映直是喜笑顏開,她蹦蹦跳跳地進了書房,一邊收拾滿屋子的破爛一邊語調輕快地說道:“哥哥能想通真是太好了,我呆會就去轉告祖母。真是的,那姜氏什麼人嘛,哥哥明明娶了她爲正妻她都不珍惜,以後她有的是後悔的時候……”
說着說着,崔子映感覺到氣氛不對了。
她怔怔地回頭。
這時,崔子軒已走到了紗窗前,他背對着崔子映,慢條斯理地整理着几上的卷宗,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聽到哥哥的語氣一下子變得這麼冰冷,崔子映臉色一白,她馬上意識到,原來哥哥並不是放下了姜氏。
崔子映失落地站在那裡,她沒有走,而是抿了一會脣後,忍不住低聲說道:“哥哥,她們都說,姜氏以後不可能回咱們家族了……”
背對着她的崔子軒淡淡說道:“誰說的?”
丟出這三個字後,他顯然不想與崔子映多說,便又命令道:“行了,你退下吧。”
崔子映想說什麼,脣嚅動了好幾下卻還是不敢再說,半晌後,她朝着崔子軒無聲地行了一禮,悄步退出了書房。
……
高氏商隊都等不到天亮了,幾乎是剛能看清道路,便急不可待地上了路。
因姜宓和邵小子換了寬敞的馬車,兩人都感到舒服。邵小子把頭伸到窗外四下打量,嘴裡則嘰嘰呱呱地說道:“剛纔常老說了,再走兩天就能與幾支隊伍會合,到時就不用怕劫匪了。”
他又說道:“哎哎,就是還要提心吊膽兩個晚上,想想就心裡不安。”
說了一陣,他轉頭看向姜宓,見到姜宓又閉着眼睛像唸經一樣的念她的四書五經,邵小子扁了扁嘴,嘟囔道:“什麼愛好啊這是!”
又過了一會,邵小子還是湊到姜宓面前打斷她的唸咒,雙眼亮晶晶地問道:“喂,還要提心吊膽兩個晚上,你怕不怕?”
姜宓擡頭看向他。
她抿着脣搖了搖頭,說道:“不怕。”
邵小子瞪大了眼,他奇道:“他們都怕呢,你爲什麼不怕?”
姜宓想道:因爲我知道我不會出事啊。
這樣想着,她溫溫軟軟的再次說道:“沒什麼好怕的。”
“切!”邵小子不屑地給了她一個白眼,又把頭伸出車窗與外面的護衛們寒喧起來。
讓邵小子意外的是,接下來的兩個晚上還真如姜宓所說那樣平安得很。
第三天,隊伍順利的與另外三支隊伍會合了。
這個時代,在外行商那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事。久而久之,能在外面行商的不是有着強大武力的超級商隊,要麼就是像高氏商隊這樣,幾支小商隊結成同盟,出則同出入則同入,等哪支商隊到了目的地,剩下的商隊再去聯繫可以一路同行的聯伴。
因爲有了那三支商隊的加入,下面的行程就更順利了。這一天,邵小子指着前面興高采烈的對姜宓說道:“快看快看,那就是蘇州城呢。”
他半邊身子都伸出馬車,指着遠處的一條河道又道:“那就是隋時挖出來的運河。過了這條運河我就能見到哥哥了!”
姜宓也伸頭看向那條運河。
看着看着。姜宓好奇地問道:“這運河,平素也這麼熱鬧嗎?”
邵小子一怔,他認真看去。
看了一會,邵小子衝着前面的常管事叫道:“老常老常,前面怎麼那麼多人啊?”
常管事正皺着眉在伸頭瞅去,聞言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到了就知道了。”
等商隊來到運河邊時,姜宓等人聽到一個噩耗。運河封河了。而且杭州城也關了城門,誰也不許入內!
京杭大運河每天的吞吐量不知多少,這陡然一封河。一時之間河道兩岸都擠滿了船隻和行人。因爲封的不止是河道,連官道也被封,所以從天南地北而來的客人們都擠在這小小的一片河域上,把原本荒涼的河原變成了喧囂的鬧市。
因爲不能動彈。河道兩側的人都有點煩躁。常管事等人出去打聽了一番後,回來時更是滿臉鬱色。
中午時。常管事來到了姜宓和邵小子的馬車前,他客客氣氣地問道:“兩位小郎君可是在蘇州城有什麼親人?”
姜宓搖頭,邵小子則連連點頭,他叫道:“我是來找哥哥的。”
常管事其實也不關心這些。當下,他輕嘆一聲說道:“聽那些人說,這河道一時半刻還解封不了。接下來我們想就在這裡把貨物便宜處理,兩位如果有去處的話……”
他的話沒有說完。可意思很清楚,常管事這就是在逐客了。
不過也是,兩人分文不出,就搭了這麼多日的順風車,現在杭州城近在眼前,當然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
當下,邵小子扯着姜宓連連道謝,兩人又跑到總管事那裡道過謝後,就正式離開了商隊。
離開商隊後,邵小子還生龍活虎的,他嘰嘰呱呱地說道:“也不知哥哥現在到杭州沒有?哎呀,要是哥哥看到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不知有多高興呢!”
他還沒心沒肺的,姜宓卻在四下打量,不一會,她指着一塊石頭啞聲說道:“我們去那邊。”
邵小子嫌棄地看了一眼,嚷道:“再轉一轉嘛。”
姜宓搖頭,她認真地說道:“河道雖是封了河,可前面河段的船隻還在過來。那些船隻到了這裡後無法再前進,船上的人一定會上岸。這一路上也只有這處地方還乾淨,咱們要是再不守着呆會連個草地都沒得睡了。”
邵小子詫異地看着姜宓,他嘿嘿樂道:“沒有想到你這傢伙挺能的啊。”於是,兩個少年便在那塊大石頭前蹲了下來。
有了立足的地方後,姜宓的雙眼一直盯着河岸邊那些臨時紮起來的商鋪看去。過了一會姜宓交待邵小子說道:“你守着這裡,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遮風擋雨的東西。”說這話時,姜宓摸了摸她手腕上的手鐲子。
這個手鐲子,是崔子軒給她的彩禮中的一個,因爲色澤瑩白如玉中隱隱透着縷縷剔透血絲,既清雅又豔麗,姜宓很喜歡。現在,貼在她腹部的那些飛錢自然不能用,也許這個手鐲可以換一點吃食營帳什麼的。
姜宓雙眼盯着商鋪,走起路來便不那麼專心,她走着走着腳下一絆撲通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卟”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到了姜宓臉上!
姜宓迅速爬起,她呆呆地看着被自己磕了個正着的青年,見到他臉色青白嘴裡還在吐血,姜宓慌了。
她連忙蹲下,伸手扯開青年的衣裳看了一眼,姜宓急道:“你,你的傷怎麼這麼重?”
青年早就半死不活地昏倒在地,自然聽不到她的驚叫。
姜宓擡頭,她看了一眼這個身材極是高大,衣裳料子彷彿還很不錯的青年,暗暗忖道:這人本來受了重傷,又被我這一撞更是傷上加傷,要是再不想辦法他就死了。
對姜宓來說,她是萬萬不敢揹負一條人命的。想了想後,姜宓來到一個臨時搭起來的當鋪前,從腕上捊下那手鐲,姜宓咬牙說道:“死當!”
當鋪後的中年人擡起了一雙三角眼。
只朝着那手鐲看了一眼,那中年人三角眼便是一眯。轉眼,他低下頭愛理不理地說道:“十斤米。”
“什麼?”姜宓急道:“你仔細看清楚這鐲子,這可是漢代宮庭出來的,當年趙飛燕趙皇后帶過的。這個鐲子放在杭州少說也值二套宅子!”放在太平盛世那就是無價之寶。
那中年人擡起三角眼,他朝着姜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笑起來,“你說的都不錯,可問題是,這玩意兒在這個時候就只值得這麼多東西!”
見到姜宓伸手拿回鐲子轉身就要離開,那中年人喊住了她,“再加一個營帳!”
姜宓回頭,她認真說道:“七天的米糧,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以及七劑治傷的藥材,還有鍋竈棉被和煮藥的瓦罐等物。”在那中年人哧笑出聲時,姜宓朝外一指,說道:“你也清楚,這運河封不了幾天,而能夠拿出這種鐲子的我,也不可能是一般人家出來的。換句話說,你如果想沒有後患地佔足這次便宜,那就按我的要求交易。畢竟不過幾個錢的事,犯不着把事做絕!”
這個時候,姜宓被崔子軒特訓了兩個月的成果出來了。她這麼不疾不緩的點明厲害時,已完全一副世家子的派頭!
那中年掌櫃的一驚。
他先是眯着三角眼,不捨地朝着那手鐲看了一眼後,又打量着細皮嫩肉的姜宓,過了一會,中年掌櫃說道:“行,就依你的!”正如這小子所說,就算全按他的要求來,也不過是幾百文錢的事。
當姜宓和那掌櫃派來的夥計,半扶半拖地拉着那受傷的青年進了一個陳舊的小帆船上,又把鍋竈等物都安置在船頭時,姜宓連忙朝着邵小子在的地方跑去。
可是,當姜宓氣喘吁吁的趕到時,那塊石頭後已換了幾個陌生人。
看到急得滿頭大汗的姜宓,一箇中年人說道:“這位小兄弟可是姓徐?剛纔有個姓邵的小兄弟留了言,他說遇到了一位同鄉,已經跟着那同鄉去找他哥哥了。他讓小兄弟好生顧着自己。”
原來邵小子已經找到親人了?
姜宓無精打采地回到了舊船上,她拿起放在一邊的瓦罐熬起藥來。
半個時辰後,藥熬好了,姜宓端着它朝艙中走去。
剛剛進入艙中,姜宓便聽到一陣咳嗽聲。她蹲在那青年面前時,正好對上了一雙緩緩睜開的眼睛。
這人的眼神很厲,隱有威嚴。姜宓先是一怔,轉眼她輕聲說道:“你醒了?喝藥吧,這是能治你的傷的。”
見青年盯着自己,姜宓解釋起來,“剛纔我不知道仁兄暈在地上,不小心撞了你一下。看到你都吐血了,我就把你扶到這裡來了。”說到這裡,姜宓一邊吹冷那藥,一邊隨口問道:“兄臺貴姓?”
不得不說,姜宓這個人由裡到外都透着一種柔軟,那青年收回警惕的目光,他溫溫雅雅地說道:“勞煩小兄弟了,在下姓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