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瑤 氐人國】秦王政卅五年四月初一夜半
驪瑤此刻徹底絕望了,就在她放棄抵抗之時,卻聽那枯手開口道:“小姑娘莫怕,我是老國王身邊的御醫。被那逆子鮫昇囚於地牢之中,還未曾感謝小姑娘你的搭救之恩呢。”聲音聽起來雖然蒼老,卻中氣十足。
驪瑤聽枯手這麼說,知道面前的不是餓死鬼而是人,便不似之前那般緊張了。她問道:“老先生,您怎麼還在宮裡,下午爲何不趕緊逃出宮去呢?”
枯手聽她這麼一問,卻突然抽噎道:“老國王待老朽不薄,可那鮫昇,身懷異族血統,竟然弒父篡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老朽……老朽待在這宮中,便是想找機會,揭開那鮫昇的僞善面具!”
“弒父?!”驪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鮫昇方纔在大海溝內做的事情,已經可以用令人髮指來形容,但是弒父篡位,這種事情不要說在海中,便是在陸地上都是會遺臭萬年的罪名哪!
驪瑤便道:“老先生,這種罪名可不好亂說的!你有何證據可以證明嗎?”
那枯手冷笑了一聲:“哼,小姑娘你的性命已經朝不保夕了,還問我證據。你知道我們氐人國王室婚禮的傳統嗎?”
驪瑤搖了搖頭。枯手便道:“氐人國中,一旦有女子被選爲了‘憧綽’,此生便再不可能踏出這王宮一步,只有不斷地爲國王產子。若是誕下男孩,可能日子尚且好過;但倘若一連誕下幾個女孩,可能會直接被治死罪!”
驪瑤聽得冷汗都下來了。枯手見驪瑤臉色都白了,卻理都不理她,繼續說道:“你要的證據,便是老國王的一枚帶有圓形飾物的戒指。”
“是用來開地牢的那枚戒指?”驪瑤吃驚地問。
枯手點了點頭:“正是。這枚戒指因是地上之物,在海水中難以保持潔淨,所以每隔幾日,老國王都會將戒指送到工匠處清洗。而老國王去世當天,恰好是戒指送回之時!我曾爲老國王做了檢查,他是中了一種非常罕見的海鰻的毒。毒素從手指較薄的皮膚見進入體內,直達心肺,導致氣絕而亡。而這種海鰻,只有鮫昇經常出沒的氐人國外圍纔會見到!”
驪瑤仍有些不相信:鰖融正是用了這枚戒指打開了地牢的門……那時戒指肯定是無毒的……如果是鰖融擦掉了沾在戒指上的毒素……
驪瑤回想起鰖融之前說的,從老國王的遺物中取來的戒指;想到鰖融曾說過,幫驪瑤就是幫她自己;又想到鰖融在地牢入口處神秘地失蹤,以及鮫昇用鰖融要挾自己,並清楚地知道鰖融如何帶自己混進王宮——如果真是這樣,那從頭至尾,鰖融都是聽從鮫昇的安排,爲了將自己騙上鉤的!
驪瑤心中登時如墜冰窖,她後悔自己太過於輕易就相信了鮫昇的外表,而其實自己對這個氐人國的新王,幾乎一點都不瞭解。
鰖融忙問枯手,自己應該怎麼辦?枯手道:“既然小姑娘你救過我的命,那麼我便也幫你一次。天亮後鮫昇便要同你成婚,到時候我會找到矮子,一同前來幫你,當場揭露鮫昇的真面目。你便好好記住我告訴你的話……”
說着,枯手便將他們在婚禮上的計策,仔仔細細地同驪瑤說了一遍。
【驪瑤 氐人國?王殿】秦王政卅五年四月初一日出
天有不測風雲,這一日海上突然狂風大作,氐人國上方的海面上,看不見一絲光,只能看見狂風捲起的巨浪和隨着海浪被拍入海面下方的白色泡沫。一道閃電經過,只見頭頂上的鯨羣,似乎也預感到即將發生什麼事,煩躁不安地在水中打着轉,不住地悲鳴着。
宮女爲驪瑤換上了一套用扇貝的殼與珍珠、海草等編織起來的禮服。隨後便將驪瑤帶到了王宮的正殿內。在宮內幽暗的走廊裡,驪瑤膽戰心驚地慢慢遊着,她不停地回頭張望着,盼望能看到矮子或枯手的身影。不過她知道,不到最後時刻,他們二人是不會出現的,而且萬一他們不出現,就只能靠自己逃離這場恐怖的婚禮了。
鮫昇頭戴王冠,身披一襲華貴的長袍,已在正殿等候了。驪瑤剛到,便看見殿內滿是被強迫來參加婚禮的氐人國臣民。她看着人羣,不斷告訴自己要鎮定,矮子和枯手就在這人羣中,等待着發難的機會。
大殿的中央擺放了一座神壇。這是氐人國曆代國王宣誓加冕,以及迎娶新娘的地方。神壇中央,擺放着鮫昇從老國王體內取出的“廻魂罍”。這樣做的目的,原本是希望氐人國世代都能謹記先王的教誨,耐心等候語言中的陸上女子到來。但此刻,斑駁的神壇與這些擺設在驪瑤眼中,就彷彿一具海底的乾屍一般,早已被海水腐蝕地面目全非,令人作嘔。
就在驪瑤被鮫昇拽着準備向神壇禱告之時,驪瑤瞅準機會,遵循枯手前日裡告訴自己的計策,衝到神壇便,一把搶過“廻魂罍”便要往人羣裡衝。
鮫昇沒有想到,驪瑤竟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登時大怒,從長袍下拔出了自己的魚骨長劍,便要去追。突然,驚慌的驪瑤看見從人羣中衝出了數名氐人,帶頭的便是枯手與矮子。
這羣人阻擋住了鮫昇對驪瑤的追擊,枯手大叫道:“血!將血抹在廻魂罍上!”驪瑤聽聞此言,這才反應過來,忙咬破自己的指尖,將鮮血擦塗在“廻魂罍”的表面。隨着鮮血順着“廻魂罍”的花紋擴散到整個表面,“廻魂罍”中突然冒出了一股金色的光芒。光芒直射入驪瑤的雙眼,又從驪瑤身上擴展出來,直射入大殿中央的神壇上。突然間便將整個神壇都點亮了。
原來在頭一晚,枯手早已告訴驪瑤,“廻魂罍”作爲先王遺留下來的聖物。先王在位之時,曾預料到有朝一日,氐人國會遭遇大難,國人被陸上之人捕殺,王權不復存在,整個國家如一盤散沙。但是會有其皇妹轉世之人,來到氐人國,拯救國民。他將某種神力封存於“廻魂罍”中,期待着有一天能找到其妹轉世之人,通過廻魂罍帶領族人脫困。而存放在地牢中水晶棺內的那具女性遺體,便是先王的妹妹。而驪瑤,則正是氐人國先王妹妹的轉世之人!驪瑤的血,便是將這枚“廻魂罍”中的記憶釋放出來的關鍵。
這個秘密世世代代都由氐人國國王嫡傳,只有在接過王位之後,新國王才能從前任口中獲悉,所以其實鮫昇纔會將“廻魂罍”的秘密完全曲解。鮫昇將從老國王那打聽來的殘缺不全的信息中,誤認爲“廻魂罍”中所蘊含的先王神力,可以幫助自己得到長久以來都得不到的,父王對自己的承認。
此時被光線包圍的神壇上,竟緩緩出現了一個人影。當人影逐漸清晰起來時,大殿中的所有氐人國民都跪拜了下來。因爲那人影不是別人,正是被他們當做神一般崇拜敬仰的氐人國第一代先王!
早已怒不可遏的鮫昇見狀,心中不由又驚又怕。驚得是,他從未想到,驪瑤之血竟可以讓廻魂罍產生如此的變化;而怕的是,自己之前的所有一切,恐怕都會因爲這一變故而功虧一簣。
情急之下鮫昇罵道:“妖女!竟敢以妖術擾亂加冕儀式!”說罷便抄起身邊護衛手中的魚骨長刀,便要向神壇上的驪瑤斬去。誰料,刀口還沒碰到神壇邊緣,只見一片金色的閃光,伴隨着一聲巨大的響聲從神壇中發出,似一道閃電般,劈在鮫昇的刀上。鮫昇痛苦地大叫一聲,扔下手中的長刀,兩眼一閉,被擊得昏死過去。
此時先王影像才緩緩開口道:“果然不出我預料,如今氐人國竟衰敗至此!來人,替我將這不肖子孫,削去王位,關押起來候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