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瑢早上是被樓下的喧囂給吵醒的,她不滿的掀開被子,下了牀榻,剛剛踩着鞋出去,就發現這個房間似乎有點不一樣,她拉開門,看到一個人影歪了進來,是豆包。
“怎麼在這裡睡?”謝瑢蹙着眉扶了他一把,豆包趕緊拍拍衣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少主子。”
“我似乎從五年前就跟你說過,不需要有人給我守夜。”宿醉後,腦門有些疼,謝瑢揉了兩下,看着豆包眼底下的青色,嘆氣道。
豆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剛想要解釋,就看見隔着兩間房出來一個人,一身水藍色的長袍,三千烏髮悉數披散下來,卻一絲不亂。
“喲!謝小郎醒了。”茶桑榆轉着手上的一塊白玉走了過來,脣角的笑意有些促狹。
謝瑢一看見來人是茶桑榆,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爲什麼不能在這裡。”茶桑榆嫌棄的掃了一眼謝瑢,將那白玉直接甩進她的懷中,站在樓梯口翻白眼:“謝瑢你真的是將過河拆橋這招玩的風生水起。”說完,他便下了樓。
謝瑢捧着白玉,那分明是她身上的,吞了吞口水,她看向豆包:“他是什麼意思?”
豆包打了個哈欠,快速將整個事情講了個清楚,謝瑢一聽到自己竟然在那個人妖的牀榻上睡了一個晚上,她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去跟掌櫃的要熱水,我要沐浴!”謝瑢三步並作兩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房門關的一聲巨響。
……
大早上洗了個熱水澡出來的謝瑢總算是緩過了勁,下樓用了早膳,剛喝完一碗豆漿,就見茶桑榆帶着幾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匆匆出了門,臨走的時候,她分明就看見那人妖意味深長的朝這邊看了一眼,頓感渾身都不對勁了,就像是毒蛇在你的脖頸處吐信子一樣,不寒而慄。
“爲什麼會有這麼多武林人士聚集在這裡?”謝瑢環顧了一下四周,多得是瀟灑豪氣沖天的武林中人,頓覺有些奇怪,難道最近江湖上有什麼活動了?
護衛裡有一個對江湖之事很瞭解的人,聽到少主子的問話,便解釋道:“在這家酒樓不遠處有一個小鎮,名曰鳳凰鎮,這一屆的武林大會就在這鳳凰鎮舉行。”
“很熱鬧嗎?”謝瑢咬了一口糕點。
護衛一聽便笑了:“少主子有所不知,這武林大會是江湖之人一決高下,以武力決勝出新一屆可以一統江湖的盟主而舉行的一場空前盛大的大會,四海八荒的江湖人士都在這個月齊聚鳳凰小鎮,就算是不能奪得盟主之位,也能根據武技在江湖上重新排位。”
謝瑢聽完,哦了一聲,將剩下的糕點全部吃完,便不作聲了。
那護衛有些意興闌珊,便再次開口:“鳳凰小鎮一定非常熱鬧,少主子可要前去觀看?”
“既然是舉行一個月,那麼也不趕在這一時,還是先南下吧。”謝瑢餘光掃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一個青白色的罈子,眸色有些許暗光閃爍。
吃完早膳,衆人便收拾一下,重新踏上了下江南的路途,一路上謝瑢都很少說話,豆包原本就沉悶的性子變得更加低迷,因爲都在趕路,所以原本半個月才能到達的奶孃故鄉,他們花了十天便到了。
江南水鄉迷濛,杏花殘紅淺淺落在青石板上,一川煙雨中,有人舉着一把青白色小傘踩着坑坑窪窪的石板而來,透着殘紗的的青蔥,站在了蕭條的半山腰。
毫不在意這青草之上的溼漉,她瀟灑的捏着酒壺席地而坐,與新墳對坐,她才噙着一抹淺笑,將酒水傾倒在墳前的一個小酒杯中,然後捏着酒壺和那小酒杯碰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在雨幕中纏綿。
“奶孃……瑢兒已將你送到江南老家來了,喝過這杯拜別酒,此生此世,瑢兒也不知道此生能否再有機會前來看奶孃,還希望奶孃寬慰……切勿怪罪瑢兒。”她頓了一下,仰頭灌下一口烈酒,手中的青白小傘早就被山風吹到了一株柳樹下,沾上了雨水,染上了泥濘,變得狼狽不堪。
她一身黑色長袍,衣襟上繡着暗紋,髮絲和眉眼都被江南小雨染上了煙霧變得潮溼。
酒水喝的有些急,她嗆得小聲的咳嗽,彎着身子低着頭劇烈的咳着,好一會兒才紅着眼眶支起身子,捏着那瓶酒壺,放在了新墳前面的石板上,才撐着身子顫顫巍巍的起身,站立在原地,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新墳,然後,纖細清瘦的身子以一種決絕的姿勢踏上了下山的路途。
這一抹浮光山色,煙雨江南,終於和往常一樣,送走了它的一個過客,不論她是否悲傷還是歡喜,絲毫不去留戀。
豆包站在宅子的門口,打着傘站着,以一種執拗的姿勢眺望着前面的街口,即使現在的大街上空無一人,直到一抹黑色的身影狼狽蕭條的出現,他才舉着傘衝了出去。
“少主子。”傘舉到那人的頭頂上,那人停下了腳步,迷醉的眸子微微掃了過來,好久才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豆包來接我了?”
“少主子!”豆包捏緊傘柄,低聲又喊了一聲。
謝瑢輕笑,然後那雙一向平靜包藏萬象的水眸,崛地而起颳起了一卷黑色的旋窩,她看向遠方細雨下的美景,啓脣。
“這一趟旅程結束後,平安城便再也容不下我謝瑢了……”
豆包看着她柔和的側臉,耷拉的眸子眯得更小,沒有說話。
謝瑢突然轉過頭看他:“亂世之中,要是江南可以多一個讓我隨處安身的地方——”
話還沒有說完,頭頂上的那把油布傘猛地在空中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被風捲到了街角,眼前一向淡定冷靜的小廝,第一次失控的像只小野獸。
“少主子若是不要我了,直接賜我一杯毒酒便是,奴才自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了結此生,不會礙了少主子的眼……”豆包雙手握成拳頭,緊緊的捏着掌心的嫩肉,直勾勾的看着謝瑢:“所以,切勿說出這種優柔寡斷的字句,打發一個人,你最好讓他徹底死心,留下希冀……最是無恥!”
她若是將他扔在江南,他倒不如直接死了乾淨。
謝瑢怔怔的看着她的小廝,細雨慢慢隨風飄散,一陣接着一陣,她眯起眸子,好一會兒,纔開口。
“你不後悔?”
“當初少主子從一羣人中,挑選我豆包出來當書童的時候可有後悔過?”豆包反問。
謝瑢伸出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邁開步伐往前走,聲音隨着風雨入耳,淺淺的一聲:“不曾。”讓他瞬間眼神發亮,連忙踩着雨水,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你若撒野,今朝我把酒奉陪……
…………
安葬好奶孃,謝瑢在奶孃親戚家停留了三日,留下一大堆錢財後,她便重新踏上了歸程。
像她這麼貧瘠的人,除了可以將錢財留下,也沒有了其他可以安慰這些人的東西。
歸途不算太平,因爲最近江湖人士都在往鳳凰小鎮去,謝瑢他們回程的路線剛好又是經過鳳凰小鎮的,所以一路上倒是和幾波邪教的人發生了點衝突,其中一個護衛受點傷,其他倒也沒有什麼,很快衆人便到達了所謂的鳳凰小鎮。
剛剛從城門進去,她便感受到這個小鎮裡面流淌着一股俠肝義膽的氣息,饒是她這麼功利的人,站在這偌大的鳳凰鎮上,看着南來的北往的江湖兒女,也感覺胸腔裡充斥一腔熱血。
“少主子,趕巧了,今日是武林大會決出最後的勝利者的前一天,今晚找個店住上一晚,明日剛好看武林盟主花落誰家。”護衛在她身邊稟告道。
謝瑢點點頭,棄了馬車,讓馬伕和一個侍衛去找住處,自己則是帶着剩下的人在小鎮上開始轉悠,她長相極好,即使旅途顛簸也遮蓋不住一身的貴公子風範,一雙清涼的眸子似有含情四處亂看,將那些江湖女子勾的心癢癢,偏巧又礙於這人面色清冷,不敢上前。
謝瑢抿着脣帶着豆包還有四個護衛走了好遠,才找到一家有空座的茶樓,她一走進去,明顯原本喧囂的茶樓有了一瞬間的寧靜,然後衆人又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繼續喝喝茶說說話,謝瑢不露痕跡的往裡面走,一個明顯就是練家子的小二攔住了她的路。
不卑不亢的開口:“這位客官,實在是不好意思,本店只招待武林人士。”意思你這種明顯就是世家子弟,來湊什麼熱鬧。
謝瑢輕描淡寫的看了那個小二一眼,伸出手指着樓上的一抹藏青色影子:“那麼那個人爲什麼可以上去?”
小二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好樓上的人也在這個時候側過頭看下來,小二見到那人的面容,又看向謝瑢,眼神中明顯帶了一絲不屑:“這位公子不要鬧可以嗎?我們店裡是有規矩的,不招待只會醉生夢死的世家子弟。”這話明顯就有些氣人了。
一名護衛悶聲喝道:“說話小心點!”
小二見此更加瞧不起謝瑢,柔柔弱弱的樣子,什麼用都沒有。
謝瑢卻是直勾勾的瞪着樓上的人,紅脣微微勾起,笑道:“怎麼?蘇兄不下來接接我麼?”
倒也沒有想到,蘇城這個妖孽真的是無所不在,無所不涉及,江湖上的事情,他也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