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白銀的鈔票???
我頓時有點錯愕,但稍微一想,就想起剛纔那人似乎有跟我說過爸爸他們截了米白強表哥從緬甸走私過來的一批毒品,而這毒品通過海關一路暢行無阻,靠的就是這輛運屍車。
也就是說,藏在屍體裡。那剛纔運屍車裡那兩具被開腸破肚的屍體就是...
一想到這個,頓時就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冒上我的天靈蓋,臉色已然煞白;
子謙比我好不到哪兒去,甚至他似乎已經聯想到待會要幹些什麼。腮幫子頓時一鼓一鼓,好在用手捂住沒有當場吐出來。乾嘔了兩聲後看着他老爸淡笑的臉頓時臉一漲紅,扯着嗓子就喊老木你們這些小老頭做人還有沒有點公德心了!??人都死了,還折騰!???
簡直義憤填脊、人民公僕!
“呵呵,是嗎...”
“我是沒什麼問題了,主要是彪子說正好把這批貨倒騰出去能給你老子我添兩輛麪包車運貨,那輛凱迪拉克就能當做你考上大學後的激勵獎送給你。不過既然我兒子這麼有社會公德心...”
“你老子發燒醫院躺屍兩天半都沒見你來幾回現在居然特麼關心起死人來了!那好啊,這貨我們就不...”
“開什麼玩笑!老木你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再插嘴??”
“我是說、死人,就是不能折騰!這次折騰最後一次,折騰完了直接火化!一了百了,多好?”
“車鑰匙什麼時候給我??”
我cao...
真特麼是瞎了我的眼了,這父子倆沒一個有底線的。
看着子謙那滿眼冒跑車的眼睛,木叔叔那時候卻很苦澀的笑了笑。
“說是這麼說...但小千,我覺得你爸爸可能不會要這批貨。”
“啊??”
“葉落歸根,人死了就該入土爲安,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不過這點倒沒太大問題,這些屍體都是來源於重刑犯!殺人放火,強j訛詐逼的人家破人亡!他們什麼壞事兒沒幹過??我們不折騰,也是送給醫學院做解剖實驗的,到那裡只會更折騰!”
“但問題是,你爸爸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陳耀坤了啊...就跟他說的一樣他現在是個有兒子的人,他是個父親!陳耀坤?這個名字和它代表的靈魂他早就選擇讓塵沙掩埋永不見天日!”
“就跟我一樣...興許我還沒他堅決。畢竟他可是曾近一口吐沫一個釘的耀坤啊...至少如果我金盆洗手要付出的代價是老家都不能回,明明有很多謀大財的方法,卻還只能強忍着被人白眼以待的惱火,過着修電瓶車那樣的苦日子的話,我說能說出口,但絕不會像他一樣能做到、而且一做就是十幾年!甚至如果沒因爲你把這些埋在他心裡塵封的東西都給挖出來的話,可能還是一輩子...”
“...”
“總而言之你們長大點就明白了,顧慮的多、想得多!當年我們販賣這些東西心安理得,自我欺騙覺得這是你情我願的買賣,誰也沒逼誰!只當它是種謀生的手段;但是現在呢?我,怕子謙這混小子沾上這壞東西;你爸,就算知道基本不可能也絕對害怕這些玩意總有一天特麼會把你這一輩子給害了!因爲就算沒落到你們手上,也絕對百分百會搞得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毀掉多少人的一輩子時光!這叫做報應,現在不來遲早也會來的...”
“所以啊小千,你覺得你爸爸、他會要這批貨麼?”
看着木叔複雜的眼神,連總像患了多動症般的子謙都沉默掉了。而我那時候想着爸爸爲人處世,卻是篤定的搖了搖頭。
爸爸他以前,的確混過!但他混過,卻不代表他就不是個好人或者變不成一個好人!就像有些人披着政府的狗屁,依舊掩蓋不了他們身上那種損人利己公報私囊的銅臭味的一樣。
三歲看老七歲看小有時候真就是句笑話,因爲拋開哲學的大論大道,今天的你的確代表不了明天你,明天你的挫敗難堪和陰暗,也絕對不代表你未來亦如今日一般任人唾棄、活得頹喪。
木叔那會就笑了笑,叼起一根菸把火機點燃、吹滅、點燃、又吹滅,最後十分複雜的眼神卻一凌,猛然點燃香菸狠狠的抽了一口,搖了搖頭。
“但是這批貨,我們不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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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叔沒說這貨爲什麼不能不要,那會哼完這話只是保持了沉默,轉過頭去再不理我們;而我和子謙對視一眼,卻是很無奈。
大人的事兒,小孩不懂,也就最好別多想多管。
一路無言,只是車子快速的往東關郊區行駛着。半道上木叔睡了過去,子謙難掩憂心的搗醒他問了聲死老頭你是不是昏了?見他正眼搖搖頭後,才擔憂的掃了眼那胳膊上的血跡轉回頭來。
明面上再吵吵嚷嚷,這世界上最關心木叔叔的,還是他子謙。
車子開到郊區半途的時候停了下來,木叔下了車似乎跟我爸商量什麼去了。我就乘機問了下子謙,問他是不是我爸爸、和他爸爸的“那些事情”,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子謙愣了下就皺眉點點頭,看他那說不上是喜是悲的表情,我就問他那你現在什麼想法?他就搖了搖頭,淡淡一笑,說沒什麼想法。
“我不管他以前是誰、不管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但我知道他是我老爸!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看着子謙豁然開朗沒半絲掩藏的眼神,我彷彿看到了曾今的我自己,咧嘴笑一笑,就沒再多言語。
等了會木叔又返回上車,這一次車子再沒做停留直接開進東郊一處籠罩在黑暗裡的大樓裡。那會木叔才催促我們趕緊下車,一下車就看到一個五六十歲頭髮花白的老頭在催促我們快點。
“動作快!最近東郊強徵城管來來去去可多着呢,出點啥意外你們給的那點錢都不夠老子在監獄給那些頂綠鍋的老蛤蟆疏通的呢!給我麻溜點!”
“哎??這不是耀坤麼??你、你啥時候回來的啊?”
“哦,就最近王叔...你這些年過的好麼?”
“哈哈,還行吧,有德彪這傻小子護着我,當年那些老不死的也沒再敢來找我麻煩,倒是你,這些年到哪兒去了啊,我...”
這個駝背駝的很嚴重的老頭似乎和我爸很熟,一見到我爸那原本很不爽的神色頓時變得和善不少。遞給我爸一根菸兩人就看着一幫人來來去去搬屍體靠在車上扯起了家常。木叔看到我在看他,卻是戲謔的冷笑了一聲,說王老頭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當年要不是耀坤念着他以前沒按沙濱的話做,直接把我們幾個弟兄給活燒掉的恩,跑去找老龍頭求情讓他堂哥、也就是倒斗的那一幫土夫子把他放了,他這種人可是活不到現在這時候...他當年直接把他堂弟弟皮都給扒了!!”
“啊????”
“哦,呵呵,你當我沒說,你當我沒說...總之這老東西就淪落到賺死人錢的地步還不安生啊...子謙你個小兔崽子,以後老子要走了你特麼就給我拉到海上綁了席子飄掉就好了聽到沒有?千萬別火化..你要知道這老狗ri的用屍體燒出來的油在自個小作坊裡做肥皂,估計你小子回去一見那些玩意兒就得吐出來。”
“哇~~~”
哪用得着回去啊?聽到那話的時候,我和子謙臉同時一綠,都當場吐了出來;再看那張跟乾屍一樣皺皺巴巴的臉,也再也不覺得他笑的很和善了。
爸爸他們那個年代裡,有些事情,似乎使我們這晚輩一輩子都再無法看到的了...遠比現在複雜陰暗太多太多。
十來號人,二十來具屍首,搬起來還是廢了好大一陣功夫。好在我知道彪叔跟他只會過把監控全關掉了。
“呦?這是黑龍江的李興鴻啊?05年那樁滅門案可是鬧得全國上下沸沸揚揚的,滅的還是自個表親一家,你說爲個女人至於麼?嘖嘖...可惜嘍,這沒死的話抓到公安局裡去,讓那幾個老蛤蟆吃點喝點,還能給老子落個幾萬塊的賞金呢...”
“那就開始吧,你們幾個小娃子瞅啥呢?快去下面鍋爐房灌油去啊?!”
“哦、哦~”
進了火化室,這二十來號屍體就那樣橫七八豎的擺放在地上。王老頭盯着其中一具唏噓兩聲、把鐵門打開後就喊走一半人跟他去了別的房間。
火化室裡一共有十二口火爐,木叔悄悄跟我說國外的不是這樣的,我們中國就講究個十二屬相之分;過了沒一會,十二口爐子裡火就都猛地竄燒起來,炎熱的高溫縱然身處好幾米外也讓我臉上火辣辣的。
全部打開是爲了爭分奪秒以防意外吧?這個老頭雖然挺說話總透着股貪財的味道,辦正事卻一點不含糊。
那會就看到爸爸很反常的沒袖手旁觀,讓別人來做這有點忌諱的事情。反而是自己和木叔一起一具一具把那屍體拋進裡面。馬海清這幫人的屍體全扔進裡面後,爸爸也不急着料理那具運屍車上的,只是擺擺手,木叔會意後就轉身出去了,過了會手裡就提着一口黑塑料袋,,我瞥了一眼,裡面裝的全是中華煙。
“今生債、今生償;下一輩子,了無牽掛。抽完這根斷頭煙,你們一路走好...”
往每個爐子裡都扔了一條煙後,爸爸就默默的站在那裡看着裡面屍體一點一點被火苗吞噬殆盡。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個給亡者贖罪超度的老僧;看着他,我又怎能覺得他是個壞人?
畢竟這些人,可都是來殺我爸爸的!沒殺掉反而自己掛掉,都是他們罪有應得!也許他們的親人都早已經忘記給他們家庭造成嚴重傷害、又不聞不問丟下爛攤子撒手而去的他們。爸爸卻沒有衝他們的屍體唾棄,只是默默陪伴着他們在這世上最後一點殘留痕跡...
吳叔、那些親戚,和很多很多的仇人,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去吧,我自己知道爸爸是個怎樣的人,就夠了。
料理完這些“罪證”,其他運屍車上的屍體就算被人看到都沒事。但爸爸眼看裡面的燒的都差不多了,還是隨手抓住一個就想往裡面扔。木叔也就在那時候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幹嘛呢?耀坤!”
“...”
“怎麼?這些貨,你要?”
畢竟是爸爸幾十年的老兄弟,他猜測的一點都沒錯,爸爸果然是不想要這些貨的。那時候和木叔對峙幾眼後,眼裡就有了點煩躁,站直了身子死寂的看着木叔,說大帥我以爲你心裡明白,但你怎麼跟德彪一樣?
爭執就從那裡開始了,爸爸一向沉默寡言,也知道木叔叔瞭解他心裡是什麼想法。那會簡短的說了幾遍這貨我們不要後,就一把掄起屍體毫不猶豫的直接往裡面扔;眼看着那屍體和裡面裹藏的東西都隨着炙烤化成了黑煙,木叔就急了眼,使勁推搡爸爸一把眼紅耳赤的喊了起來。
“耀坤!這些東西我們能不要就不要,但我們現在必須要!你也看出來了,就算我們都信心滿滿,但那是我們老兄弟聚起來重拾起當年那股傲氣的假象!實際呢??我們裡現在就德彪在混,手上也就那麼點人,馬海清他們這次只不過是一個小探手,就差點打的我們底都掀出來了!我們能耗下去麼??“
“我們需要這些貨!!光有錢是不行的!現在馬海清唐劍有米白強表哥撐腰,逼的小團伙沒財路,一手全攬了縣城所有的黑色交易!這叫壟斷!沒給別人留活路!以前販毒的那些小團伙要想有活路,就不能單着幹,只能跟着他們手底下撿他們剩飯吃!”
“別人沒活路,現在我們就給他們活路!我不指望這東西變成錢落在我口袋裡,我特麼只希望這些貨能讓德彪跟以前那些老勢力打通關係!把我們手裡也有這種貨、這縣城已經不是馬海清他們能一手遮天的消息散播出去!”
“今天這事兒不用一天就能傳的沸沸揚揚、滿縣城勢力就都會知道我們不怕馬海清他們、而且這一次我們還打贏了他們!明天這個風聲再傳出去,兩樣加起來就形成了我們的“勢”!那些被唐劍勢力擠壓的很難爲的小團伙就會以我們爲新中心圍着轉!那些被打擊的偃旗息鼓的老夥計聽到風聲以後,也就會重操舊業、重修斷了好幾年的“路”來我們這裡洽談合作來賺更大的利益!這樣我們就是真的“活”了、也才能真的跟唐劍馬海清他們鬥起來啊,耀坤!”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個“不得不要“的意思。真的沒想到,木叔叔的腦袋,也一點都不簡單。
爸爸應該也明白這個理,從他淡然的神色上就能看得出;但我這個“羈絆”在他心裡的障礙終歸是太大了,他想的太多,顧及的太多,做起事兒來束手束腳!簡言之,還是跟我以前想的一樣,自從有了我以後...
爸爸的人生,就已經不是爲了他自己而活;甚至我相信只要我一句話,爸爸都能撒手再不管這事恩恩怨怨,直接帶着我遠走他鄉...
但我,卻不能這麼做!我只要爸爸,爲他自己而活!
“爸...”
“你就按木叔叔意思做吧,別顧及我,就算你真的捲土重來也沒什麼的,真的...”
“小千?你怎麼來了??”
所以那會猶豫了下我就還是站了出去,心虛的看着爸爸說了一聲;而爸爸看到我也在場後頓時那臉就綠了,狠狠瞪了木叔一眼似乎已經想到什麼;但木叔卻無視他的惱火,反而指着我語氣越加的激憤起來。
“你不爲咱們着想,你總得爲小千着想吧??今天這虧得是他來的晚,他要來的早呢??他要正好來的路上跟那波人撞上呢??”
“小千可能連命都特麼的沒了!!而且再這麼耗下去這種事情只會越來越多,小千一丁包括我家的小兔崽子他們的處境也只會越來越危險!你這看着是在爲他們的未來考慮,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特麼現在不重新做回壞人你兒子我兒子特麼的到底還有沒有未來可言!??要不是怕這個我特麼吃多了今天把事情通通都告訴子謙啊?只因爲這事兒已經根本不能再拖下去了!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誰更惡誰就能活!你到底懂不懂啊耀坤!??”
看看木叔叔漲紅的臉,再看看我心虛的眼神,爸爸那會就沉默了,最後也終歸還是把手裡的屍體放了下去。只是嘆了口氣,問我,小千,你希望我這麼做麼?
“整死他們,是他們罪有應得,他們敢危機我的兒子,下地獄我都不會放過他們;但現在呢?這種事兒呢?這真的是種罪啊...這樣的爸爸,你能接受嗎,小千...”
看着爸爸好像瞬間老了幾歲的疲憊眼神,我那點心虛就瞬間蕩然無存,緊攥着拳頭,咬牙切齒只是咆哮着把心裡最真實的想法從牙縫裡迸了出來。
“如果換成我的話,如果這樣做,真的能讓我的家人更安全的話,那爸爸...”
“我就寧願做個自私到底的罪人!我寧願被人戳脊梁骨!我寧願以後下地獄被人千刀萬剮!!我也只要你們平平安安!!”
“你!!”
彷彿誓言詛咒般的話語一脫口而出,立馬就讓爸爸臉一黑猛地揮起那蒲扇大手;但看着我那雙直到他巴掌掄到眼皮前時都未曾閉合一下,透着股濃濃堅定和絕舍的眼睛,那巴掌卻始終是沒有落下來。
“你,越來越像我了...”
“但是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像我!你明不明白啊小千!?”
“唉...”
一聲嘆息,那是爸爸那晚吐出的最後一聲聲息,嘆息完後他再一言不發只是帶上了旁人抵來的橡膠手套;而木叔也是沉默了,同樣帶上手套後就黑着臉讓我們滾出去,跟子謙對視一眼,我倆就帶着苦澀的笑走了出去。
“喂小子,你剛纔話說的那麼惡毒,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啊?”
“應該...是吧...”
斜倚着牆,看着天空的明月,我彷彿看到姐姐在看着我,問我爲什麼惹爸爸生氣?那會我只是苦澀的笑了笑,眼神卻那麼的陰冷...
“這世界上又有誰不是自私的呢?沒有,人都是自私的。而我也只是爲了爸爸,或許還是爲了你們...心甘情願比他們變得更自私一點而已...”
“不管對與不對,人吶...終歸一輩子只能爲那幾個人而活。也許有的罪人,真的只是別人眼裡的罪人、他們不想當但就算忍着心裡火燒刀絞般的煎熬也還是心甘情願的去當那種被人唾棄的罪人!心裡比誰都向往着太陽、卻甘願去當與光明世界對立的黑暗...”
“我好像明白這個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