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昨夜一樣,不堪酷寒的小雪到了半夜仍然只能靠賀齊舟的體溫取暖,清晨時分,許暮雪趁着賀齊舟出去整理行裝之時,稍作梳洗,那把小梳子梳起頭來異常吃力,就像是在山石間行走,幾乎無法走成直線,想想以前,即便是過腰的長髮,也是輕輕鬆鬆地一順到底,一狠心去拿起那把剪子,想想又放了下去,枯黃的頭髮也就那麼點了,實在是下不去剪子。
悶坐了一會,還是無法提起一絲真氣,心中煩燥,想着賀齊舟怎麼還沒弄好,便裹好皮衣出帳查看,只見賀齊舟正事沒做,卻在昨日自己堆的雪人旁又堆起了一個雪人,高低倒和自己差不多,只是那身形體態,那樣貌,唉,不說也罷!1
“你出來了,一時手癢,也堆了一個,塑,塑的是林川,你看,這嘴是不是還要再小點?”賀齊舟搗鼓這個頭已經半天了,可就是連小雪的半分神韻都弄不出來。
“今天不趕路啦?你快去裝馬,我也弄弄!”小雪道。
“哦,如果你弄的話,能不能把林川改成……”
“那是林川嗎?那叫醜八怪!說,改成什麼?”
“改成,改成你唄!實在改不了,就踩踩扁當我的基座吧。”賀齊舟說完一溜煙跑去找那獨自溜達的雪龍馬,然後將昨日卸下的草料、柴夥、行李、蛇蛻帳篷、食物一樣樣再搬上去,雪龍馬似乎對此怨恨不已,每加一樣東西就叫喚幾聲。
賀齊舟無奈只得從雪龍馬背上抽出幾根細枝,插入自己背的那捆柴裡,昨晚生火時用了差不多一半,現在替雪龍馬分擔點也是應該的,賀齊舟差點被自己的大度感動到了,只是雪龍馬卻不識好歹地投來了鄙視的目光。
“出發了,出發了!”賀齊舟牽馬轉身,準備去背許暮,卻見許暮已經改完,正在欣賞自己的傑作,賀齊舟原先堆的‘雪人’,既沒有改成小雪的面容,也沒有被踩成基座,只不過是稍加改動,卻讓賀齊舟歎服不已,心中更是暖意融融。
原來那堆雪被推倒在雪人“賀齊舟”的身上,身體部分只是稍稍重塑了一下線條,便如一名身披大氅的妙齡女子一般,被兜帽覆住的頭深深埋在“賀齊舟”胸中,“賀齊舟”原本環抱的雙臂改成了摟住少女的模樣,昨日的孤膽英雄形象立即就變成了多情的英雄環抱美人,眺望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改得不錯,這麼快就改成了,說明我之前鋪墊的工作也還行。”賀齊舟背起小雪,跟在雪龍馬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開始往戈壁深處進發。
“還虧你有臉說。”許暮輕笑道。
“唉,想想開春後,那麼偉岸的形象就會化作流水,真是可惜啊。”
“這有什麼,年年都可以堆的。”小雪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就照那樣子,咱們年年下雪的時候都堆一個,以後孩子多了,再一個個地添上去!”賀齊舟笑道。
“壞蛋!”小雪嗔罵了一句,疾風驟雨般的拳頭照着賀齊舟的腦袋一番痛擊。
……
“你說今天大概走了多少里路?方向有沒有搞錯啊?怎麼還是一眼望不到邊?”許暮問道。兩人已經在這戈壁中走了足足半個月了,食物消耗了一半,乾草三分之二,柴一根都沒了,許暮早就沒了剛剛出山時興奮的感覺。
賀齊舟揹着許暮,身後是已經減輕負擔的雪龍馬:“今天大概走了有五十里了吧,半月來可能走了不下五百里,我們一直是在往東走,我不確定是不是走偏了,可惜雪龍馬也沒走過這裡,沒法帶路。照輿圖所記,這片戈壁方圓八百里,估計再過半月總可以走出去了。”
“還要半個月啊……晚上都沒柴了,連雪水都要靠你的內力化開,你,你撐不撐得住啊?”小雪擔心道。
“你看我壯得像匹馬似的,又通了五脈,不礙事!”賀齊舟邊走邊說:“現在不像剛出發時那樣地上遍佈大大小小的石塊了,都是些小礫石,走起來快多了,只是日頭越來越短,現在估計也就是申時剛過吧,天又要黑了,我們得找個地方過夜了。”
“沒大石頭有好處也有壞處,連個避風的地方都沒了。”小雪道。
“沒關係,再搭個石屋吧。”賀齊舟道。五天前路上就沒有超過兩尺的石塊了,晚上無處避風,賀齊舟只得用石塊壘起一人高的半圓形的石牆,再用那蛇蛻帳篷爲頂爲門,靠着爲小雪渡入真氣和相擁而睡渡過漫漫寒夜。
“你又瘦了!我發現這幾天胃口開始好起來了,是不是就因爲這個,你越吃越少?”小雪問道。
“我瘦?哪有……哪裡瘦了?”賀齊舟本來還想說‘哪有你瘦’,一想不對,急忙改口。
“雪龍馬的草還能堅持幾天?”小雪問。
“那傢伙估計十天不吃都餓不死!”
“本來就讓它少吃了,沒發現它也瘦了?還有幾天?”
“最多六七天吧。不過我估計撐半月還是行的。”賀齊舟道。
“我們的食物呢?你不能再少吃了!我看你偷偷給雪龍馬喂漿果,實在不行……”小雪有些哽咽地說道。
“我知道,還沒到那一步……”賀齊舟痛苦說道,讓他殺馬取食,可能比自殺還要難一些。“早上的時候我好像看到雪地上有羚羊的足跡,沒準運氣好可以捉到一隻……”
“做夢吧,路上還是多留意有沒有柴草之類的吧,我的意思是,過幾天如果還找不到草,就讓雪龍馬自己去找吧,如果有緣我們自會再見。”小雪知道賀齊舟不捨得殺馬,但總不能將人吃的食物再勻給馬了,放它走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嗯,我想那羣從山裡遷徙出來的動物也可能從這裡經過,我不想信一點食物都找不到,這裡風大,地上沒多少積雪,咱們六雙眼睛就一直盯在地上,找到吃的,就算多繞點彎路也值了。”
“嗯!對了,水囊裡去裝些雪吧,萬一後面找不到水……”
“好!”
……
“聽說今天皇上要來。”
“怕是又要開戰了吧!”
“能打得贏嗎?年景這麼差……”
“噓!小心治你個動搖軍心之罪……”
長長的早朝隊伍裡,不時有人在交頭接耳的地傳言着什麼,進入大殿,百官站定之後,太子隨後進殿,只是不像往常般直接在龍椅下方的位子上就座,而是筆直地站着,接着進來的是久未在朝堂上出現的誠親王,引起百官的一陣騷動,大太監湯泰成一甩拂塵,大聲叫道:“肅靜!肅靜!陛下駕到——”
百官頓時噤聲,見姜琮坐上龍椅後,齊齊下跪,山呼萬歲。雖然極少上朝,但姜琮並未有仍何陌生的感覺,只是下方的官員居然有一多半是自己不認識的,好在也已習慣了一茬又一茬的官員更替,稍稍俯視了一會下方,便道:“衆愛卿平身吧。”
“諸位臣工可有事相奏?”湯公公詢問道。這些需要在殿上議事的奏本昨日都從內閣、東宮轉過一圈了,平時多是走一個走場而已。
“兵部侍郎諸薪傳有事要奏!”
“諸侍郎……”依昨日排序,諸薪傳並無奏本,像這種臨時插進來的事,照規矩一般總要在最後才說,太子姜杉剛想詢問一下,卻被姜琮打斷問話。
“准奏!”
“陛下,近日兵部收到多地傳書,山西、河北多有北周騎兵越境劫掠,人數、次數數倍於往年,我邊軍爲保秋收,疲於奔命,北周悍然打破多年平衡,致我百姓生靈塗碳,臣懇請陛下發兵河北,驅逐周軍,攻取鎮遠關,收回燕北之地!”
諸薪傳奏報未停,殿上已經人聲喧譁,大多是質疑之聲,湯公公只能再次喊起肅靜!
“是不是我很久沒來,大家連上朝的規矩都不講了?”姜琮輕聲質問,堂下百官頓時驚醒,被姜琮杖斃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而且衆人也明白了,諸薪傳分明就是姜琮授意下奏報的。
“臣戶部侍郎靳越啓奏陛下”“臣右都御史龐苑……”“臣樞密院……”一時間要求上奏的聲音不絕於耳。
“陛下,都是些主和的,有太子的人、首輔的、蕭家的、還有清流……”湯泰成低聲在皇帝耳邊說道。
“戶部的先說吧。”姜琮實在叫不出那個年輕侍郎的名字。
靳越道:“微臣反對輕啓戰端,如今連年受災,國庫空虛,恐不足以支撐一場大戰!”
“臣附議!”,“臣也附議!”一時有十餘人叫嚷起來。
“龐宛你也是這個意思?”姜琮問道,龐宛爲官清廉,是爲數不多他自己提拔的官員,算是清流中的肱股了。
龐宛道:“不錯,微臣認爲目前北周雖旱情嚴重,但國力仍然很強,我們並無太大的優勢,不如再等等吧。”
“莫德正,你說說情況吧!”姜琮不想再和那些官員多費口舌,直接讓樞密使說出談判情況。今日的情形也在自己意料之中,和東周談判事關重大,目前知情的也只有正副樞密使和正次兩輔,所有的事定都已經定下了,也不是百官能夠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