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府垂花門前下車的時候,人人皆是一臉的疲憊。尤其對於孫氏來說——走了纔不過幾天工夫,可再回來的時候,卻有如恍如隔世一般。
她把其他小姐都打發回去,只留下顧成華一個,轉身輕聲細語地對車內道:“我的欄姐兒,咱們到家了,娘叫丫鬟揹你進去……”說着,蘇金忙與兩個婆子合力,將昏昏沉沉的顧七背出了車子。孫氏看了心疼得不行,低低叫了幾聲“乖兒”,顧七隻翻了一下眼皮,又閉上了。
然而發生在顧七身上的噩運還沒有到頭。蘇金忽然之間只感覺背上一陣濡溼,正疑惑着呢——只聽顧成華驚道:“母親,欄姐兒出血了!”
孫氏大驚失色,只見顧七雙腿間的裙子上一塊血跡越來越大,她一顆心越揪越緊,喝道:“快去請大夫!再去請個女醫來——!”
女醫不是真正大夫,只是一些走街串巷的婆子,專門看些不好說出口的婦人病。顧成華匆匆走了,孫氏也趕忙吩咐人去把牀褥備好。好不容易回到了正明居,等蘇金把顧七放下的時候,她背上衣服已經被顧七的血浸透了一大片。一時間正明居里進進出出、忙忙亂亂,只有孫氏一個坐在牀前手足無措。
顧老爺此時正在前院與幾個幕僚議事,孫氏望着牀上面色死一樣慘白的女兒,忽然間覺得周身發冷,十分孤獨——她不由向樂媽媽問道:“三少爺呢?他可在家?快讓他過來。”
樂媽媽領了命,忙去叫顧明柏了。
往日顧府平平安安的時候,尚且看不出來——可一旦出了事,就好像攪動起了一鍋污水,平日裡隱藏着的混亂、弊端都浮上來了。樂媽媽走了一路,不知見了多少丫鬟婆子,甩着手像沒了事幹一樣,只顧着竊竊私語,眼神閃爍,說着主人家的閒話兒。她一路走。一路訓人,直到了顧明柏院子裡的時候,樂媽媽才發覺有些不對。
因爲顧七的緣故,孫氏手忙腳亂的,一時根本顧不上通知三少爺他們已經回了府,因此顧明柏纔沒有到後頭去請安問好……這都也罷了。可樂媽媽到了顧明柏院子跟前一瞧,偌大一個院子,安安靜靜,院門緊閉,門口一個小廝垂着頭打盹兒——看起來。要麼又是一夜未歸。要麼是壓根沒起。
樂媽媽滿腹疑竇。猛拍了他一下,驚醒了那小廝,指着院子問道:“少爺到現在都還沒起牀,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小廝一睜眼瞧是樂媽媽。睡意早不翼而飛——他忙站起身賠笑道:“媽媽回來了,三少爺昨兒個晚上沒回來,我是給他看門呢。您老可千萬莫錯怪了我。”
“晚上沒回?太太都回府了,少爺去哪了?”樂媽媽垂着眉喝問道。
小廝苦着臉道:“少爺的去處哪兒會跟我說啊。我還是見了您才知道太太回來了,少爺走時更是一個口信也沒留。”
“沒用的東西!看我不跟太太說的!”樂媽媽在他身上重打了一下,也不理會小廝哀求,氣呼呼便往回走——到了正明居正犯愁怎麼同太太說呢,卻見一個大夫被丫頭們領着,急忙忙進了門。樂媽媽登時鬆了一口氣。看樣子是顧成華回來了——這一來,孫氏便無暇顧及顧明柏一夜未歸了。
樂媽媽一進門,果然瞧見孫氏剛好隨着大夫去了裡間,她正要跟進去,忽然一聲“樂媽媽”叫住了她。樂媽媽一回頭。原來是顧成華。
顧成華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一身煙霞色掐花對襟廣袖外裳,和一條同色的馬面裙,顯得她十分華貴雍容,氣派端凝。樂媽媽卻沒來由地打了個顫,堆笑道:“二姑娘有何吩咐?”
“叫你去找我三弟,如今他人呢?在哪?”
樂媽媽一聽是這事,忙將原因都說了。顧成華聽過了,微微蹙着眉,一言不發——接着轉身就要出門。樂媽媽忙問道:“二姑娘,您是要去哪兒啊?”
顧成華微頓了頓,到底還是告訴了她:“若是母親問起,就說我去找三弟了。”
樂媽媽一愣,二小姐纔剛回京,打算上哪去找三少爺?因此她是半點都不信的。可又不能直接說,忙道:“可是七姑娘這邊還沒個結論……您不留下來等等?”
“我等又有什麼用?”顧成華不耐煩地回道,“不是已經請了大夫?能治就治,治不了我留下來也是一樣治不了。”說罷轉身出了門,留下樂媽媽一個有些呆愣。
還能聽見裡間孫氏一聲聲含着淚的“我兒”,外頭顧成華已經走得不見了人影。樂媽媽轉頭瞧了瞧,發現此刻屋子裡外的人都去忙活顧七了,一個聽見顧成華方纔那話的都沒有。
此刻唯一不在正明居伺候的,大概就是蘇金了。
她也沒想到,背一次七小姐,竟留下這麼個局面——夏衣不厚,大片的血早就把兩件薄衫子給浸透了,順着她的背往下流。一股沖鼻的血腥味直衝鼻腔,蘇金生怕血都乾涸在自己身上,一路急急回了自己屋裡。
可回來一看,竟連一個小丫頭都沒有——蘇金忍着難受去燒了水,拿盆打好了端進屋一摸,血跡已經結成了硬塊。她一邊罵,一邊脫衣服、擦身,可是血跡都在後背上,夠也夠不着——忙活了半天,忽然門一開,衾煙進來了。
一見這場面,衾煙頓時明白過來,嘆了口氣。蘇金一肚子委屈埋怨都被這嘆氣聲給激發出來了,連聲道:“也不知爲了什麼,死活不願意在別邸看好了病再回來!我一個沒出門子的,不過是聽命行事,卻叫我沾了一身髒血!”她想起在京郊別邸時聽見的流言,啐道:“還不知道這血是被男人怎麼弄出來的呢,當真腤臢!”
提起這個,衾煙壓低了聲音道:“……我方纔在裡頭伺候時候就覺着,大夫恐怕根本沒瞧過這樣的女病,我看他是胡亂開了些止血化瘀的方子。只是你道那女醫說了什麼?”
蘇金手上動作慢了下來,凝神聽着。
“我簡直都沒臉說。”衾煙神神秘秘,神色複雜地道:“……女醫說本來七姑娘年紀就小,卻叫男人大力糟蹋了那麼長時間……加上發燒、顛簸,裡頭什麼東西破了,才老是出血。能治好已經是萬幸,以後可不敢奢望有子……太太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叫我們看了心裡都不落忍的……”
這個八卦可大,蘇金聽得愣住了。
衾煙說了一遍,又添加了些許細節,最後才嘆口氣道:“唉,七姑娘也是可憐,遭了這飛來橫禍……”
蘇金忽然嗤了一聲,一臉不以爲然。或許是剛從衾煙這兒聽了一個大料,她覺得自己也得回報一下——蘇金示意衾煙去瞧瞧周圍有沒有人偷聽,衾煙頓時會意,一臉興奮地查看了,回來坐在牀上等着她說。
“飛來橫禍?我瞧不見得。”蘇金手上拿着溼帕子,連擦身的動作都停了。“七姑娘身邊新頂替魚雁的那個你知道吧?對,叫碧桃的那個。她跟我說,七姑娘被擄走的那天晚上,她們兩個伺候的,早早兒就被打發去睡覺了,一個人也不讓留。碧桃覺淺,半夜裡迷迷糊糊見燈亮起來了,又聽見有響動,好像是七姑娘把妝匣給打開了。你也知道七姑娘平日待下……”
衾煙忙點點頭——魚雁的事早在府裡傳遍了,可以說無人不知。就是平常來說,她對待下人也稱不上溫厚二字……從這個角度來說,孫氏與顧七倒確是一脈相承的兩母女——
“……所以當時碧桃懶怠動,也就沒起身去看。等鬧出來七姑娘失蹤,她想起來這一茬兒了,忙去看——你猜怎麼着?口脂、梳子統統都被動過了……七姑娘可不是被擄走的,走的時候她起碼自個兒還化了妝、梳了頭呢。”
這個料要比方纔的還大——衾煙驚歎連連,“看來是上了什麼野男人的當,與人私會卻被……”
兩個丫鬟聲調兒裡都帶着一點興奮,你來我往,又說了好一會子的話。等二人交流得差不多了,俱都頗爲滿足,又忙帶着鄭重神色囑咐對方:“……你可別同外人說!”
而“不要告訴別人”的話,往往傳的是最快的。在女人堆兒裡,這一點更是不破的鐵律——
到了午飯時候,連住在關月山居的顧成卉及幾個丫鬟,都聽說了。
顧成卉正要把一勺湯送進嘴裡,聽了身邊半夏快言快語的一席話,勺子在空中凝住了。半夏偷眼一看,自家姑娘蹙着眉頭,似乎正在思慮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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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名兒都有……?那丫頭叫碧桃?”過了一會兒,顧成卉才把勺子放下,忽然道:“糟糕——七妹現在在正明居對罷?她身邊的丫鬟們呢?”
半夏和細辛對視一眼,道:“……因爲七小姐被擄走了,太太對她們幾個特別生氣,叫人打了一頓,都遣回了七小姐院子。”
“還好!”顧成卉聽了把碗一推,“事不宜遲,趁二姐沒回來,咱們趕快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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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出來百花香,矜持姑娘送香囊,須尾俱全好高興,馬上出門灌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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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啥?顧七的噩運還沒有完呢
希望你們別覺得我過於心狠手辣——
都是命運女神這個娘們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