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太平驛,北上不遠便已進入威勝軍銅鞮縣境內。昔年征討寇首張迪的蕭唐故地重遊,而早得了軍吏通報的銅鞮縣衙內的知縣、縣尉、都頭、押司等大小官員胥吏也立刻出了城池,在縣城南十里的長亭迎候蕭唐一行至河東路公幹的朝廷官將。
現任的銅鞮縣知縣姓龔,是個大腹便便的肥胖文人。當官軍兵馬出現在銅鞮縣衙一衆官吏的眼界中時,龔知縣又擦拭乾了滿頭的虛汗,並費力挪動着他肥大的身軀,前去拜見蕭唐。
雖說大宋官場重文輕武,可龔知縣不過是個七品知縣,蕭唐則是從二品籤書樞密院事,身兼信安軍節度使的朝廷大員,何況龔知縣也知蕭唐是官家身邊的紅人,他又怎敢輕易怠慢?而流水的知縣、鐵打的胥吏,銅鞮縣衙內的那個縣尉,依然是當年那個曾在縣城內酒樓設宴款待蕭唐等朝廷官將的李縣尉。
而除了這個李縣尉,蕭唐又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熟人,他正是曾在蕭唐與蘇瑾娘大婚時趕赴河北大名府赴宴,並且助蕭唐擒住蕭家集府邸內叛徒雷賁的威勝軍富戶鄔梨。
鄔梨所佔據的莊院距離銅鞮縣城不遠,前番征討張迪賊軍事畢,蕭唐還身負軍職差遣,鄔梨也不方便至軍中尋蕭唐一敘舊情。而如今河東匪患再起,蕭唐又權掌經略河東的軍權,做爲威勝軍本地鄉紳出身的鄔梨自然要趁着這個時候,親自前來拜會。
“草民鄔梨,參見蕭節帥!”
當鄔梨一見到蕭唐,便立刻拂袖向前納拜,原來他就存着與蕭唐一個在河東威勝軍、一個在河北大名府彼此生意來往、多加合作的心思。如今蕭唐在朝堂中地位尊崇顯赫,鄔梨對待他的態度自然更是畢恭畢敬,這時就聽鄔梨又說道:“當年蕭節帥便是名噪江湖的豪傑,如今屢次爲國家建功,草民聞之恁般欣喜。不期今日終得在此拜會尊顏,多幸,多幸!”
“鄔莊主,論輩分你也是我的尊長,何況你我之間自有情分,切莫如此客氣。”
蕭唐忙上前扶起鄔梨,按說當年鄔梨助他擒住出賣蕭府的雷賁那廝,又率體己心腹千里迢迢的趕赴大名府參加他的大婚,蕭家集與鄔家莊之間,以往也有過些走動。既然自己還算欠鄔梨一個人情,蕭唐於禮數上自然待他極是和善。
鄔梨府中管事徐威、唐顯也各自上前向蕭唐見禮,當年他們二人還因自己的主子刻意向蕭唐示好而心生不忿,沒想到幾年光景下來,蕭唐在朝中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白道上的權勢比起一方封疆大吏也不見得會少,是以徐威、唐顯在稱讚自家主子鄔梨果然有識人之名的同時,對待蕭唐也是徹頭徹尾的恭謹。
寒暄一番之後,龔知縣、李縣尉等銅鞮縣衙內的官吏連忙又請蕭唐至縣城府衙內歇息。路途中龔知縣得知蕭唐率數部官軍於隆德府太平驛地界大敗六千作亂生事的賊衆,又生擒下一千匪寇之後,直教他歡喜得臉上褶子又多出了幾道。
如今威勝軍指揮司中的兵馬都監以及些駐守官將,不是被賊衆殺得大敗,下落不明,就是棄官逃遁,也就不見個蹤影。現在河東賊衆在威勝軍東部綿上、沁源等地氣焰十分猖獗,說不準甚麼時候便要打到銅鞮縣來,縣衙中一個縣尉兩個都頭,也不過近百來做公的差役,又如何能夠抵擋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賊寇頑匪?
也幸好蕭唐率領數州官軍駐紮於銅鞮,天可憐見,對於龔知縣而言蕭唐可不只是必須要小心侍奉的朝中大員,更是能保住他官位與性命的命中大貴人!想到這些,龔知縣更是將蕭唐如親生爹孃一般十分恭敬,也無論蕭唐有何吩咐,他都答應的十分痛快。
待蕭唐與蕭嘉穗、羅戩、呼延灼、關勝等一衆官將心腹來到銅鞮縣的縣衙議事堂之後,他也好不拐彎抹角,對龔知縣開門見山的說道:“龔知縣,河東各州匪寇愈發橫行,致使各地黎民百姓飽受匪劫兵災之苦。而我奉旨至河東公幹,一來是爲了征討禍害鄉民的流寇,二來也是爲了在河東挑選壯勇,選練新軍。
而我聽聞河東百姓迫於生計,多有反去從賊,以避官兵的,就連官府都不能照應那些流民難民,反教他們去投奔亡命兇徒入夥,這豈不是眼睜睜的要教糾集亡命、煽惑黎民的田虎那廝做大聲勢?既然如今河東各處民窮財盡、人心思亂,本官意圖在銅鞮縣招募安頓流離失所的流民,如此不僅可從中挑選壯勇加以操習,也能教流民有處安居之所,不至於被迫無奈,反去投賊。
既恁的,還要勞煩龔知縣派衙門中幹吏登記流民出身戶藉暫做梳理,教流民各安其命,安定民心。其中有一技之長的,也可以委派他們個差使做,當然了,屆時各地的流民也只是在銅鞮縣暫作安頓,待本官向太原府、安定軍等幾處軍州發了文書,自會分批接納難民,爲他們重新登記造冊,能夠各執其業。”
“這個......”
龔知縣聞言心裡卻犯起了嘀咕,雖說當各地出現水災、旱災、匪禍等災情異亂的時候,按照大宋的慣例,朝廷通常會至當地招募流民,編入廂軍軍籍,如此雖然導致宋軍冗兵現象日益嚴重,可是也算給了迫於生計的百姓一條活路,教他們不至於爲了填飽肚子,而橫下心來落草爲寇。可是龔知縣心說銅鞮縣不過是一座縣城,又能安置多少流民?
河東路治下統並、代、忻、汾、遼、澤、潞、晉、絳、慈、隰、石、嵐、豐、麟、府等十七州,以及平定、火山、定羌、寧化、岢嵐、威勝六軍和永利、大通二監。威勝軍雖然往日也是河東路中較爲富庶的州府,可是如今河東匪患嚴重,居無定所的難民只怕也有數萬之衆,而流民之衆形形色色甚麼人物都有,光是遣胥吏維持秩序,就足以讓龔知縣大傷腦筋,饒是災民不會一直在銅鞮縣磨耗下去,而就算縣府衙門砸鍋賣鐵,恐怕也不能使得數萬災民都填飽肚皮吧?
想到這裡,龔知縣臉上的肥肉似也抖了幾下,他乾笑了聲,向蕭唐點頭哈腰着說道:“蕭節帥有令,卑職自當照辦,只是......鄙縣人戶稀少、錢糧不多,雖聚積些糧食在倉廒,照管鄙縣百姓,已是捉襟見肘。可是河東匪患猖獗,受難的流民只怕也要有幾萬衆之數,非是卑職不肯賣力,只怕耽誤了蕭節帥的大事啊。”
蕭唐微微一怔,他付道不管這知縣官有沒有所隱瞞,真要等到縣城內大批流民時,光是每日口糧的消耗確實也會十分巨大,可是威勝軍銅鞮縣不止位於河東路的中心位置,距離河東賊衆作亂的範圍也十分接近,再派遣人手知會附近幾處軍州的知府派出胥吏公人去安頓流民?如今河東數座軍州損兵折將,平日各處州府衙門也慣於各掃門前雪,就怕他們陰奉陽違,不肯花費自己州府的錢糧,細心去安頓流離失所的災民。再者蕭唐如今雖然握有重權,畢竟也知是武職差遣,按職事劃分,他也的確不方便插手地方州府的財政。難不成還真的還要再遣人回汴京奏請朝廷,再發錢糧前來賑災?這一來一回又要耽誤多少時候,過程也未免太繁瑣了些。
坐在一旁的鄔梨忽然朗聲大笑道:“這有何難?我雖比不得蕭節帥家資殷富,可是好歹在威勝軍地界有良田千頃,也堪堪算得上富甲一方,蕭節帥既然爲河東流民的生計憂心,鄔某雖不才,但也願助蕭節帥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