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生存法則 100 請安,順便處置香姨娘之事
第二日清晨,外頭已響來沉香小小聲的呼喚,如情也聽到聲音了,痛苦地“吱”了聲,忽然無比懷念起閨閣時的日子,雖然當個小小的庶女有諸多不平之處,可至少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吧,如今,當了王妃卻反而不能爲所欲爲,天殺的,如果時光可以重來,她就不要當這個王妃了。
李驍昨晚也睡到很晚,雖然眼晴很酸澀,但多年隨父親行軍打仗,早已練就了隨時清醒的準備。沉香的聲音雖輕,他卻第一時間便睜了眼。而如情則痛苦而不滿地伸着懶腰,似乎還想睡,見她如小狗般往被子裡拱去,也覺得滿可憐的。但是,想着今日事情也多,也只能狠下心把她從被窩裡拖了出來,“乖,等下還要向父王母妃請安,還要進宮面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待晚上回來讓你睡個夠,可好?”
如情一聽還要向公婆請安,及還要進宮,哪裡還敢睡,只能強忍着酸澀的眼坐起身,李驍下了牀,直直地往隔間的浴室裡洗澡,而如情則讓周媽媽等人侍候着。
當週媽媽瞧到如情青黑的眼,及紅腫的雙脣,滿是青紫痕跡的脖子,再往下看,更是滿臉的心痛,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在如情耳邊問道:“王妃昨晚與王爺交合了?”
如情正泡澡泡得舒服,陡然來這麼一句,臉紅了滿面,但圍在木涌邊侍候自己的都是自人,這才小聲道:“身子不便,沒有。”低頭望着胸前羞人又驚人的痕跡,又羞又怒,李驍這廝,果真是狗變的。
周媽媽略放下心來,她就怕姑娘生得千嬌百媚,王爺年輕力盛,把持不住,把王妃給強迫了。但見如情身上可觀的可疑的痕跡,老臉也是一陣惱怒。
洗了澡後,如情穿着裡衣從裡間出來,李驍已在下人的侍候下,穿上猩紅色繡黃蟒直綴長袍,兩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線繡螭紋,喜氣明亮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不顯陰柔,反而英武威挺,如情不得不感嘆,拋開一切缺點不談,這廝確有讓丫頭不顧一切撲倒的本錢。
發現如情的打量,李驍回眸,望着同樣喜氣的大紅對襟肩膀袖口處皆繡明黃錦雞褙子,下身同色輕絹月華裙,頭梳朝天如意髻,額上二指寬的雪白貂毛抹額,中間鑲一顆鮮豔欲滴的紅寶石,更是襯得一張玉臉兒明豔異常,灼灼生輝。
記憶中的如情從來都是素淡且未施過粉脂的清爽之態,如今卻盛妝華服,陡然生出隆重的光茫豔麗來,李驍不由得看癡了,忍不住讚道:“你戴抹額真好看。”
屋子裡這麼多人,如情卻少有羞澀,只淡淡地笑道:“王爺廖贊。不過是人要衣裝而已。”
如情一身錦衣華服,頭上赤金雙鸞紋鳳如意點翠步搖微微晃動着清冷的光亮,似乎,她眼裡的光茫也是清冷如斯。
李驍笑容僵住,最終化爲沉默。
如情偷偷望着鏡中盛裝華服的自己,也是挺滿意的,果真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身打扮下來,還真有王妃的氣派了。
……
穿戴妥當後,便是去婆母的院子請安。
年關將至,京城的冬天寒冷如冰,屋子裡燒了地龍,置了炭火,絲毫不覺寒冷,陡然出了屋子,冷意頓顯。
如情披了大紅真絲撒花繡蹙金線的錦雞圖案鑲貂毛邊鬥蓬,雪白的貂毛與大紅的顏色更把如情一臉的嬌白更襯晶瑩三分,粉嫩如剛從水裡探出來的清水芙蓉。
李驍也披着件同色蹙金繡團花紋的氅子,與如情並肩而行。
但不知是否錯覺,不管他再如何的放緩腳步,如情始終離他半步的距離,就算他有意親近她,但總是與她隔了拳頭遠的距離。
靖老王爺夫婦的住處位於王府後院正中處,一間極至華麗氣派的院落,名叫“嘉欣宛”。
如情進去時,廳外抱廈裡早已肅立數名嬤子丫頭,見着李驍如情,紛紛伏下身子行禮,“給王爺請安,給王妃請安。”
如情側頭望着李驍目不斜視地踏入廳子裡,自己也有樣學樣,只是面上一直保持着羞澀而端莊的笑來。
待進得廳堂,靖老王爺與靖太妃早已端座高堂,旁邊各坐着幾個中年婦人,看穿着打扮,似是老王爺的妾室。而另一邊則坐着兩個年輕男子及兩位年輕婦人,應該是李驍的庶兄庶弟及媳婦。再往下,一個頭梳雙丫髻的身穿粉色褙子的八九歲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傳說中不甚受寵的老王爺的最小的庶女吧。
李驍夫婦進入廳常,除了老王爺夫婦外,其餘諸人都起身,有的喊:“喲喲,新媳婦來了。”“王爺王妃來了”。
也有叫“二弟,二弟妹來了”,“二哥二嫂來了”,如情望着兩旁,微微地笑着,表示招呼着。然後帶着忐忑心情,望了當中正坐的老王爺。
靖老王爺年約五旬,也是一身喜氣的猩紅色繡螭紋長袍,雖然頭髮略有些斑白,但精抖擻,劍目朗目,頜下三寸鬍鬚,面容黝黑,不怒自威,身形挺撥,毫無老態,嘴角眉眼處有幾道紋路,卻不影響其成熟面容。
說實話,單論面容五官,李驍確實肖似其父,只不過五官又要比老王爺精緻幾分,望了保養得當秀麗清雅的靖太王妃,卻是遺傳了優秀基因所至。
一個穿着體面的丫頭端來一個鎦銀刻玉蘭花的玉盤,上邊放着兩樽茶碗,如情端着其中一個茶碗,盈盈走向當中早已鋪就好的繡繁複圖案的團墊,跪下,把茶碗遞到老王爺跟前,靖老王爺一邊捋着鬍子一邊打量如情,如情從他溫和的目光裡看出幾許歡喜,心下也略鬆了口氣,老王爺接過茶,像徵性地喝了兩口,打賞了如情一對羊脂玉的扳指。
如情又朝靖太王妃跪下敬茶,靖太王妃微笑着接過,小飲了口,便語氣溫和道:“昨兒大婚估計也累着你了,先起來吧。”然後從宋江家手頭拿過攢金銀絲海獸核桃紋的錦絨緞盒,遞到如情跟前,“這是我替媳婦準備的見面禮,你好生收着,自己佩戴,或是將來傳於嫡媳,都隨你。”
沉沉的盒子足以證明靖太王妃對她的承認,如情稍鬆了口氣,恭敬誠摯地謝了恩,交到沉香手頭。
靖太王妃又溫和地打量她,見她臉上的濃妝之下卻也遮掩不住的憔悴,語氣越發溫和,“昨日可把你累着了,今日又一大早請安侍候,生受你了。不過再如何的勞累,總也得把禮數做足,先來見見驍兒的大哥大嫂,還有三弟,和弟妹。”
然後如情又往左邊走去,沖年紀約三十來歲身穿繡暗紋直綴長袍的男子施了禮,“大伯。”然後又朝一位身穿水紅色鑲二指滾絨壓邊遍繡六團花交領褙子的三十許的婦人福了身子,“大嫂。”
靖王府的大爺關騏生得國字臉,與老王爺也有兩分相像,看着精明正直的模樣,對如情很是隨和的樣子。
這位關騏是侍候老王爺最久的通房所生,之所以不姓李而姓關,而是老王爺在年輕時在邊關的府邸糟受賊人襲擊,那時老王爺身受重傷,臥牀不起,無法指揮調度,所幸軍師關玉堂拼命死守,耐何對方人多勢從,最後關玉堂不得已命人把老王爺藏到了衣櫃夾縫裡,自己卻慘糟斷臂,雖說後來援兵很快就到,擊退敵人,然關玉堂一介文弱書生慘受斷臂之苦,加之留血過多,不治而亡。老王爺只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痛哭不已。在關玉堂面前發下毒誓,關家三代單傳,不能因他讓關家斷掉香火,老王爺承諾,今後他的第一個男孩子必過繼到關家門下。
關騏便時老王爺與通房所生之庶長子,出生後果真遵守諾言把他過繼到關家門下。關家雖非大富大貴,但祖上也曾顯赫輝煌過,再來關家祖業甚豐,關騏過繼過去,有靖王府的幫襯,這些年來也混得水聲水起,如今關騏卻走的是文官路子,目前已在天津衛巡撫衙門裡任司道。不算出挑的官兒,但對於一省巡撫來說,卻也舉足輕重。
關騏衝李驍笑了幾句:“二弟總算成家了,這下子父王母妃總可以放下心來。相信明年這個時候定能抱上個大胖孫子了。”
李驍溫柔地望了眼如情,朗笑,“承大哥喜言。”
關騏說話爽朗,那麼三爺李騎則要文靜多了。因李驍排行二,夫婦二人則要起身相迎,也還了一禮,“二嫂。”
如情也點頭,靦腆道:“三叔,弟妹。”然後略作打量,李騎年紀約在二十二三之間,生得脣紅齒白,氣宇軒昂。而弟妹陳氏則生着張瓜子臉,黛眉鳳眼,很是美豔,梳着朝天如意髻,簪着赤金點翡鳳簪,鬢邊的百合鬢花精緻明亮,襯得一張臉兒越發嬌美動人。
三夫人陳氏年紀約在二十左右,也跟着上下打量如情,掩脣嬌笑:“二嫂生得可真好看,也難怪二哥會不顧一切把你給搶了來做王妃。”
如情心中不爽,目光冷冷射了過去,你丫的一個破落戶也敢與她別苗頭,當真不知死活。想着二哥知義對她提供的情報,這李家三爺只是當年早逝朱王的庶子,因朱王生母低微,雖封了王,卻也無足輕重,而朱王膝下並無嫡子,只一個庶出的李騏,老王爺瞧着可憐這才過繼到自己名下,雖不能承襲王爵之位,可總也衣食無憂,並還封了奉國將軍的封號,享受不世之恩碌,老王爺對他也還寬厚,目前還在五軍都督給弄了個不算差的差事。而李騏的媳婦門弟也不高,生父原先也是錦衣衛世襲千戶,可惜後來犯了事被處決,由叔叔撫養。如情這個新人在王府確實該小心謹慎,可若是連這麼個東西也敢當衆打臉,可就不客氣了。
如情收回柔和的面部表情,換成冷淡的面容,淡道:“不甚光榮的事,弟妹還是休得提及纔好。李家一榮俱榮,一恥俱恥,王爺做的荒唐事,父母已經是百般責備了,弟妹若是再提起來,我只當是以爲弟妹認爲父王對王爺罰的不夠重。”
陳氏愣了愣,望着如情冷下來的神色,不料如情居然會如此氣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嘴。倒是三爺李騏恨聲斥責了她兩句,“二嫂可是二哥明媒正娶的王妃,你提以往的事做甚?少說話多做事,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陳氏瞟了諸人冷淡的神色,暗暗後悔,喏喏退到丈夫身後去,果然不敢再吱聲。
最後是老王爺的庶女李麗,李麗十一二歲,怯生生的模樣,模樣還不算差,只是看着性子軟懦,一臉的侷促。怯生生望瞭如情一眼,聲音細若蚊吟:“見過二嫂。”
如情也是庶女,知道庶女過得不易,尤其這李麗的生母爬上老王爺的牀不甚光彩,就算懷了孕也沒改變多少際遇,反而生下李麗後就被送進莊子裡去。
老王爺也暗恨李麗的母親壞事,對李麗並沒什麼感情。一個不受父親待見的姑娘,就算嫡母對她還算不錯,但想來也覺不是滋味。
如情溫和地把李麗扶了起來,賞了個厚厚的荷包,“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也別與我見外。”
李麗神色一喜,又怯怯地望了老王爺一眼,見王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又落寞地低下頭去。
如情暗歎一聲,雖然可憐她,可她不是聖母,至多日後對她好些,至於他們父女之間的事可就管不着了。
接下來便是老王爺的幾位姨娘,當前一位梅姨娘,老王爺通房擡的妾室。這梅姨娘年紀有些大,如情猜不出年紀,神色枯萎,雖化了濃濃的妝卻也老態畢顯,想必已失寵了。
按規矩,李驍是嫡子,又是繼承爵位的王爺,父親的姨娘也只能算是半個奴才,如情也沒必要向她們施禮,反倒是這些姨娘卻要向如情上繳禮物。
鳳姨娘給了一枚絞金銀絲的翡翠鐲子,嘴裡侷促地道:“只是些薄禮,王妃可別嫌棄。”
如情瞧着她滿臉的皺紋及侷促不安的神情,笑道:“姨娘一片心意,如何能嫌棄?”
梅姨娘見如情神色溫和,絲毫沒有嫌棄之意,這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是鳳姨娘,也就是慶安公主的生母,老王爺的側妃,可至於爲什麼只能叫一聲姨娘,則又有另一番故事了。
慶安公主也是美人胚子,這鳳姨娘也差不到哪兒去,只是歲月不饒人,脣角眼角都長了好些皺紋,就算厚重的妝,卻也遮不住,有其女必有其母,慶安公主都是那般驕傲刁蠻,這鳳姨娘也不枉多讓,陰陽怪氣地道:“不管我身份再如何的卑賤,可總是府裡的老人了,在老王爺身邊熬了大半輩子了,也有幾分薄面吧,怎麼這驍兒媳婦卻這麼不經事?聽聞方家詩書傳家,居然連這些禮節都給忘了?在長輩面前連杯茶都不敬一口。”
如情轉頭望向靖太王妃,靖太王妃皺眉,冷冷斥道:“我的嫡媳婦,堂堂王府的王妃,又豈是你這樣的奴才可以置喙的?還不給我閉上你的臭嘴。再敢胡言亂語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巴。”
鳳姨娘脖子一縮,忿忿地道:“縱然再是身份低賤,可鳳娘總歸是先皇親自賜給王爺的側妃。又侍候王爺大半輩子,也是有生養的,怎麼在太妃眼裡,卻連個奴才都不如?”
靖太王妃不屑地道:“你原先是先皇宮裡的奴才,如今又成了我王府的奴才,難道我還說假了?”
鳳姨娘滯住,又可憐兮兮地望了靖老王爺,“老王爺,鳳娘再是不堪,可總歸替您生兒育女呀,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來,倩兒也爭氣,拜在皇太后膝下收作義女,可也沒給您丟臉呀。”
靖老王爺不耐地望着她,目光中也有厭惡,“侍候我的奴才可多了去,難不成,就你一人體面了?給我退到一邊去。再胡言亂語,當心我送你去莊子裡。”
鳳姨娘面色不忿,卻也不敢再造次,忿忿地退到一邊去。然後又兇猛地瞪了如情。
如情直接無視,另一位玫姨娘略施了薄禮,這玫姨娘也有些年紀,但又比前兩位姨娘年輕些許,這玫姨娘看着倒還溫婉,對如情和顏悅色地笑了笑,給了一個厚厚的荷包,輕聲細語道:“王妃生得可真好,卻是老王爺和太妃的福氣。”
如情紅着臉道“玫姨娘過獎,如情粗俗不堪呢。”
最後一位雅姨娘,挺年輕的,與如情大不了幾歲,聽說是當今皇帝贈的,生得確實不錯,一身的嫵媚勁兒,但卻神情幽怨,臉色憔悴,如情朝她施禮時,連忙起身,連稱不敢。最後也給瞭如情一個荷包作數。
總算施完禮後,靖太王妃讓姨娘們下去,對如情道:“好了,待用過早膳,還得進宮去見面太皇太后,到時候可撐着點。”
飯廳設在廳堂的左側,廳子裡光線極好,日光也最充足,外頭臘梅綻放,窗臺上又擺放着好些珍貴的人工盆景,一室青綠,映得飯廳格外雅緻別意。
烏檀木掐象牙邊的大圓桌上,已擺滿了各色精緻餐點,老王爺,靖太王妃,分別落座,如情,大夫人蘭氏,三夫人陳氏分別立於一旁,拿箸佈菜,端茶倒水,好一番忙碌。
靖太王妃安然享受三個媳婦的侍候,倒是李驍略有不忍,數度瞧了如情,想開口卻又顧忌着什麼,只胡亂吃了幾口,便不大吃了。
靖太王妃瞧着李驍,嘴巴一撇,卻也未說什麼,略略打量如情,見她恭敬立於身側,佈菜端茶極有章法,動作不算俐落,卻也極盡小心,毫無生硬之狀,似是輕車就熟。厚重繁複的衣袖並不適合侍候長輩用膳,但她卻小心不讓袖緣沾到油污,不由側頭與靖老王爺道:“到底書香門弟出來的,初次爲人媳婦,便能做得這般好。”頓了下,又道:“可倩兒自小飽讀詩書,在寧國公府卻連這起碼的份內事都做不好。王爺,我這個嫡母可是失責呀。”
靖老王爺神色沉了下來,望着低眉順目又恭敬服侍並且動作謹慎的如情,也跟着不悅道:“不關你的事,倩兒是被我寵壞了。”忽然又想到什麼,四處張望了下,“盈兒呢?如此重要的日子,怎麼不見了她?”
靖太王妃笑道:“這孩子打小便愛睡懶覺,昨晚她可鬧瘋了,這會子估計還睡得香呢。想着她在孃家時日也不多了,便由着她再多享幾日福吧。”
如情聽了,卻在心裡撇脣,再是善解人意的靖太王妃,也無法不落入俗套,心疼自己的女兒日後嫁入婆家低眉順目,卻心安理得享受着自己的侍候,唉,話說,她肚子也好餓呀,這要什麼時候才能吃到飯呀。
靖太王妃吃得差不多了,這纔對如情道:“生受你了,大清早的也沒個休息,都坐下來一道用飯吧。”
蘭氏陳氏紛紛表示侍候婆母天經地義,又望瞭如情,想看如情如何說話。
如情望滿桌子的菜,笑道:“這哪行呢?侍候公婆本就天經地義。待侍候了母親用了膳,媳婦再吃也不遲的。”
靖太王妃笑道:“果真是懂規矩的孩子。坐下一道吃了吧,咱家可沒那麼多規矩。”
如情還遲疑着,靖老王爺也開了口,“你母妃說得是,老大老三平時也沒住到府裡,大家見上一面也不容易,好不容易你進了門,大家一同用膳便好。”
如情總算得以解放,坐到李驍身旁,斯文地拿起了碗筷。
初次與公婆妯娌同桌吃飯,如情再餓也不敢盡興,只吃了五分飽便放下筷子。
靖太王妃見如情吃相斯文,持箸有方,關照有度,咀嚼留情,尤其在一道吃飯時,還用公筷替他人佈菜,這般行止,若不是天長日久的積累,估計也做不到從容行雲流水了。
蘭氏暗自觀察,也讚歎着,“果真是詩書傳家的,這般懂規矩。”
而陳氏則心道:“想不到區區一個庶出的居然也有如此能耐。”當下收起了輕視之心,仔細瞧着如情吃飯的動作。卻越瞧越自卑,再也不敢胡亂動筷了。
如情吃的並不快,卻也不慢,細爵慢嚥,極是雅緻,動作也無花哨誇張,但卻自有股令人沉折的風華,看着極舒服,如山水畫般,似雅緻入了骨。
靖太王妃也注意到了,對如情的些許成見總算拋開,她側頭對李驍道:“昨晚聽聞你屋子裡的憐香有了身孕,可有此事?”
如情夾菜的動作頓了下,很快又恢復自然。但一雙耳朵卻是極爲機敏地聽李驍,看他如何說。
李驍臉色沉了下來,“明明都讓湯藥上的婆子湍了淨身湯去的。”
靖太王妃道:“目前不是追究湯藥的責任的時候,我只問你,主母才過門妾室就有了身子,還在大婚當日指使底下人闖洞房阻止新人行周公之禮,這樣不知規矩爲何物的妾室,我還是頭一次遇上。”
如情感激地望着靖太王妃,她這是在替她說話麼?
李驍也是惱怒異常的,尤其昨晚把替憐香看診的太醫一番嚴厲逼供,那太醫已向他吐了不少實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如今又讓母親一通指責,也覺得香姨娘不可久留,於是道:“憐香一直安份守已,想不到在緊要時刻卻敢如此張狂行事。母妃,此人已不可再留。”
靖太王妃望向如情,緩緩一笑,“你都已娶了媳婦,又是你自己房裡的事,你不問你媳婦,問我做甚?”
衆人目光望向如情,蘭氏心中帶着憐憫,陳氏則幸災樂禍着。
李驍望瞭如情,淡道:“如情才進門,就讓她碰上這般糟心事兒。香姨娘更不可饒恕,若不略施薄懲,其他姨娘也有樣學樣,那可不得了。”
靖太王妃略有意外,又問如情,“你的意思呢?”
李驍皺眉,“娘,這事兒與如情無關。一切都是兒子的錯,香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留不得。”
陳氏嬌聲道:“涉及內宅陰私,二伯你一個大男人插什麼手?這事兒呀,橫豎有二嫂子處理呢。”然後笑眯眯地望着如情,“二嫂,香姨娘之事,你要如何處置呢?”
李驍也不瞧她,只是瞟向李騎。
李騎狠狠瞪了陳氏一眼,“兄嫂屋子裡的事,你一個妯娌插什麼嘴?傳揚出去,還道是我李某人的媳婦沒教養。”
陳氏滯住,臉色難看至極。
如情深吸口氣,香姨娘之事,可大可小,可若是處置得不妥,她日後在王府就會處於被動。
望了陳氏一眼,如情靜地道:“香姨娘雖張狂了些,可肚子裡已經有了王爺的骨肉是事實。若是按規矩行事,香姨娘只有落胎一條路。可總歸是一條性命,又是王爺的骨肉,媳婦覺得,還是勞煩母親或王爺自行處置就好。”
靖太王妃眸光一閃,意外地望瞭如情一眼,穩穩地笑道:“你這孩子,算盤打的倒是精。”
如情臉紅了紅,低下頭去,小聲道:“媳婦纔剛進得門,如何敢擅自處理王爺的妾室?”
“那,你覺得,香姨娘這孩子,是該生下來,還是該打掉?”
陳氏又忍不住道:“哎呀二嫂,你如今已進了門,可有處置妾室的權利,香姨娘這事兒,確實該由你處置的。”
如情暗罵這婆婆成了精了,及陳氏的不懷好意,但嘴裡卻道:“香姨娘是媳婦進門之前便納進門的,是罰是賞,應該是母妃或王爺說了算的,媳婦哪能簪越。”目前她重要的是明哲保身。香姨娘的事,可以處置,也可以不處置,端要看李驍的態度了。
靖老王爺深深隆起了眉,似有不悅。李驍則深深望着如情,眉宇間似有不安。
蘭氏也略有意外,望了靖老王爺的神色,連忙扯瞭如情的袖子,輕斥:“弟妹,這香姨娘再是如何的不好,可總歸有了二弟的骨肉,弟妹還是看在二弟子嗣的份上,好生安置纔是。”
陳氏也跟着笑道:“大嫂說得對,二嫂呀,香姨娘再如何的不是,可總歸肚子裡懷着的是二伯的骨肉,弟妹身爲主母,哪能袖手旁觀呢?”
蘭氏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該如何說了。倒是李騎皺起了眉頭,怒斥了她一聲,“二哥房裡事,你再插嘴,看我不休了你。”
驀地,“碰”的一聲,靖老王爺怒拍桌子,對如情沉聲喝道:“香姨娘雖可恨,可孩子何辜?開口規矩,閉嘴安寧,我看你本就是善妒不容人。”
衆人嚇了一跳,連忙稱“父王息怒,弟妹年輕面淺,哪能處置這些事兒。”
如情咬脣,她就知道,這樣處置確實會受到病詬遣責,但她並無畏懼,而是起身,跪到桌前,坦然迎視老王爺指責的眼神,“父王請息怒,請聽兒媳一言。”她深吸口氣,語氣凜然,“父王長年征戰在外,殺伐果斷,勇毅果決,難能可貴還能有着憐惜弱小之心,兒媳深感佩服。可兒媳縱然不懂事……”說到這裡,如情頓了下,又加重了語氣,“先前我與向家毀婚,箇中原由,想必父王母妃也是知之甚詳吧?”
靖太王妃及蘭氏陳氏略有意外,通常女方被毀婚都是極落臉面之事,怎麼如情反而還主動提出來?
靖老王爺原本就不喜舅兄的優柔寡斷處處受老婆節制的作風,如今聽得如情這麼一說,哼了聲,等着如情的下文。
李驍也側目,如情與表弟的婚事,雖然他並未參其中,但每每想到仍是如哽在喉,極不痛快。
如情倔着下巴,木着臉,緩緩道:“當年,媳婦與向家的婚事,母妃是知之甚詳的。試問母妃,在那種情況下,我是該答應童姑娘進門,還是該拒絕?”
靖太王妃被問住了。
如情咬着脣,眸光閃動着淚花,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只是轉頭與靖老王爺道:“我若是拒絕表姑娘進門,便是我善妒不容人。我若是接納,那便是軟弱可欺,丟我方府一門的顏面。父王,香姨娘之事,您要媳婦如何處置?”香姨娘之事,與向家逼婚,也有着相似之處,同樣是生米煮成了熟飯,同樣是兩頭不討好的決斷。
同意童青雯進門,她就是懦弱可欺,不同意,她就是善妒不容人。若她故作大度同意香姨娘生下孩子,她會得內傷。若是拒絕,就會被安上不容人狠毒的名聲。不管她如何做,都是錯。
靖老王爺啞住,半晌無言。
靖太王妃也沉默着,嘆息道:“好孩子,確實難爲你了。”
如情低頭,拿了袖子輕拭眼角,再擡頭時,雙目已是紅紅的。
李驍心疼地扶了她起來,臉上閃過懊惱痛悔,擡頭望向靖老王爺,語氣堅定,“父王,母妃,香姨娘肚裡的孩子,萬萬留不得。”
靖老王爺望着李驍,沉聲道:“那總是你的骨肉。”
李驍斬釘截鐵道:“嫡庶規矩不可廢,我們不能因小失大。”
靖老王爺沉默了。
李驍又道:“父王,這事兒,本就是兒子的錯,如何能讓如情來收拾這爛癱子呢?您時常教育兒子,男人不說頂天立地,但至少要有擔當。香姨娘本是兒子犯下的錯誤,理應由兒子收拾善後,哪能讓如情一個才進門的新人收拾這爛癱子?這對如情也是極不公平的。”頓了下,又道:“若父王母妃真要讓如情處置香姨娘,與舅母逼迫如情接納表姑娘又有何區別?”
老王爺似有觸動,望如情的眼神又恢復了暖意,而靖太王妃則欣慰地望着一老一小,望向如情的目光也帶着某種深意。
而蘭氏則若有所悟,陳氏則怔怔地望着如情,一臉的複雜。
……
從公婆那出來,陡然刮來一道冷風,吹得如情面頰生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李驍橫了眼身後如情的侍女,沉香連忙把披氅披到如情肩上。
厚實的氅子總算把冷風撇去,如情深吸口氣,摸着微微冒汗的手心,剛纔在飯廳裡,她只覺像踏在鋼絲上一般,稍微有個差池,便會萬覆不劫之地。
忽然間,如情有瞬間的茫然,是她才疏學淺,無法勝任王妃這個角色,還是王妃這個職業,本就屬於高危工作?
李驍見如情鬱抑着臉,心知剛纔他又讓她傷心了,輕聲道:“對不住,剛纔是我不好。”差一點,他就犯下了向雲翰的錯,居然把她逼至那種左右兩難的境界。先前一直不屑向雲翰的懦弱,可剛纔,他卻差點就步上他的後塵,把柔弱的她推上刀尖去,想着剛纔父王的震怒,母妃的不滿,李驍也是冒了一身的冷汗,似乎,知義凌厲的話又響在耳邊……
如情深吸口氣,無數念頭在心中錯亂纏繞,是苦澀,亦是慶幸。望着腳下兩邊生得正旺的君子蘭,如此名貴的珍品,也要承受着風露的侵襲。
在心裡轉了無數遍心思,總算找回理智,低聲對李驍道:“剛纔的事,謝謝你。”
李驍沉默了下,低聲道:“這事本就是我不對。倒讓你受委屈了。”
差一點,他又要爲自己的驕傲付出代價了。
如情搖頭,“哥哥說得沒錯,雖然你不會是個好丈夫,但卻是個有膽當的。”她望進他隱含愧意的眸子裡,誠懇地道:“當年花嬤嬤曾對我說過,不管男人如何不堪,只要他有擔當,這樣的男人便是良人。如今想來,花嬤嬤說的當真有道理。”
其實,花嬤嬤本沒說過這樣的話,這話是老太君安慰如情所說的,但現在想來,老太君這話確實有些道理的。不管她對李驍有多失望,但今天他親自站出來承擔了一切責任,她不是不感動的。
李驍望着如情,雖然還只是少女身份卻已綰了婦人髻,但她的神情,卻是實實在在對他的感謝。
忽然間,李驍只覺胸口一熱,血液也沸騰起來,
也顧不得旁人,他握着如情的手,鄭重承諾,“你哥哥並未完全對,我李驍雖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做丈夫最起碼的擔當還是有的。”
如情點頭,反握他的手,低聲道:“嗯,我相信你。”
似乎,這個小妻子並不難討好的,只是他一直用錯了方式而已。
李驍一吐之前的悶躁,望着小妻子粉白溫潤的小臉,這個角度望去,剛好可以瞧到她柔嫩的臉兒,是那麼的誘人可口,若是再染上輕鬆嬌俏的笑靨,那肯定是萬分美好的,
而這種笑,似乎又有好些天不曾見到過了。
忽然間,李驍又抑鬱起來,“不要再生我的氣,好嗎?”
如情愕然,“王爺這話從何說起?”
他一臉無耐,“你在生我的氣。”他說得篤定,其實,有其兄必有其妹,知義生了氣也是不理人的。雖然表面上瞧不出來,但多年的相處經驗,他已經能憑說話行態就能猜出。而如情,她和知義一個樣,表面看不出什麼來,卻從內心裡散出的疏離也要把他給生生憋死。
“香姨娘的事,確是該怪我。”他聲音低低的,“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我喝醉了酒,夢到了你……”記憶中對他從來都不給好臉的她,卻是極盡嬌媚地偎向他,他一個情不自禁,便犯下大錯。
如情沉默了下,很想賢慧大度地說:“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尋常,王爺根本不必道歉。”但又覺太憋屈,於是又改口,“王爺不必解釋的。一個男人是否有擔當,不是要如何說,而要看他如何做。”看了李驍的神色,又低低地加了句:“向家公子也是極好的,可是,剛纔你主動站出來的時候,與你比起來,我才知道,什麼叫真男人。”
這男人雖然缺點多,毛病還多,封建紈絝子的氣息太過濃烈,所幸,還不算壞得徹底。
她也不能因爲他昨晚差勁的表現就蓋章定論,總還是需要努力一把的。
若是當真無可救藥,她再找出適合自己的方式罷。
試問,對於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人,給他溫柔給他美色給他善解人意似乎也起不了太多作用,但對於把“我是男人”四字時常掛在嘴邊的男人,給他一句“真男人”的甜言蜜語,絕對是雙保險的糖衣炮彈。
女人在古代的生存法則,除了各方討好外,還得大拍馬屁,而這個馬屁還要拍得恰到好處,男人的三分優點再經過藝術化的包裝,效果絕對事半功倍。
再來,她先前與向家的事,早已衆所周知,再來向家與靖王府的關係,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大方說出來,順便表達心跡。這樣既能消彌將來會被挑起的無窮禍竄,也能安扶李驍,更能起到雙保險的作用。
李驍明知如情是在給他高帽子戴,可總也架不住她剛纔的一番唏噓慶幸,再被她溫柔水靈的杏眸哀怨複雜又無耐的一瞅,半邊身子頓時酥了,只恨此刻是白日,四周還跟隨着一干人,否則他真要把她狠狠揉進骨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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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雖然缺點多,毛病還多,封建紈絝子的氣息太過濃烈,所幸,還不算壞得徹底。
她也不能因爲他昨晚差勁的表現就蓋章定論,總還是需要努力一把的。
若是當真無可救藥,她再找出適合自己的方式罷。”
這是如情的想法,也是俺要對李驍不滿的親們的解釋,對於李驍這樣的男人,是該棄,還是該努力,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現實生活中,我還是傾向於改造。我本人婚齡七年,看婚姻雜誌無數,再結實現實舉例,對於男人,真的只能捧,不能殺。吵架時千萬不要翻舊賬,也不要鑽牛角尖,就算生氣使性也要適而可止。除了該堅的原則與底線外,凡事退一步,還要自己想得開。
今天說的多了,當我放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