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邑辰說這番話的時候,卻是用淡淡嘲諷的目光看着葉敏昭,葉敏昭分外受不得他的這種目光,雙拳已經緊緊握起。
慧妃悄悄握住兒子的手,用力捏了捏,葉敏昭才忍了下來。丁閣老拱拱手道:“王爺,皇上臨終之前,當着本官和司禮監陳公公的面留下了傳位遺詔,等一會兒衆位王公和大臣們到齊了,便會宣佈的。”
葉邑辰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再問皇上具體傳位給誰,似乎這件事沒有什麼好問的,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皇上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去了?”然後銳利的目光在慧妃等三人的臉上轉了一圈。只看得衆人脊背發寒。
葉邑辰衝着慧妃說道:“皇上已經大行,我這個做弟弟的總要去祭奠一番,還請娘娘派個人給本王引路!”
慧妃道:“這是自然。不過在此之前,本宮有一句話要問王爺。”
“娘娘請說!”
“先帝新喪!本宮就聽說有人調動西山大營的十萬軍馬進駐京師,直逼紫禁城。我想問問王爺,這個人到底想要幹什麼?造反?逼宮?還是另有別的圖謀?我和昭兒雖然孤兒寡母,但是也絕對不會束手待斃的!”
葉邑辰笑道;“這件事本王倒是也略知一二。先皇新喪,有些不法分子趁機搗亂,京師已發生多起打砸搶燒的現象,五城兵馬司應對不利,向五軍都督府求援,本王身爲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自然責無旁貸,調兵遣將維護京師治安也是本王的分內之事。娘娘不必擔心,也不必多疑!只要皇上不是死於非命,有些人不是趁着皇上不能理事的當渾水摸魚矯詔篡位,那十萬大軍自然是從哪裡來的,還回哪裡去。”
意思就是說,若這裡頭真有點兒什麼貓膩,那十萬大軍分分鐘就能殺進紫禁城裡,“敢叫日月換新天”!
葉邑辰的話,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
葉敏昭怒火中燒,忍不住道:“你……”
葉邑辰根本就沒把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看在眼裡,看都不看他,只是看着慧妃。慧妃心中暗恨,她纔不相信葉邑辰一開始不知道她在宮中有所佈置。可是他卻佯作不知,在暗中悄悄佈置,趁着皇上駕崩的當,調動軍隊進京,一舉掌握了主動。
葉邑辰的意思她明白,在新舊權力交接的過程中,若是不讓這位王爺掌握實權,他是絕對不會滿意的。
陳嘉忽然插言道:“王爺乃是本朝第一名將,只是您只帶着一個侍衛進了皇宮,就不怕……”後邊的話雖然沒說,葉邑辰也能明白。
他毫不在意地笑道:“這個本王自有安排。只要本王送個消息出去,十萬大軍頃刻就能殺進紫禁城……本王本就是個馬革裹屍的亡命之徒,死不足惜,只是貴妃娘娘和潞王殿下的命可金貴得很,想來不至於拿你們這麼多人的命,來換本王這一條命吧!”
葉敏昭冷冷一笑道:“你就不怕這樣子一搞,把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全給敗壞了嗎?”
葉邑辰道:“你錯了!這個世界上,姓葉的不光只有你我兩人!”
“你是說還有葉敏瑜?”
“說的不錯!”
“可他是個反賊!”
葉邑辰冷冷笑道:“他現在還是!等你死了,他就不是了!”
這番殺氣騰騰的對話,讓慧妃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葉邑辰說完,慧妃已經搶先道:“陳嘉你帶着王爺去瞻仰先皇的遺容!”
陳嘉答應一聲,葉邑辰跟着他出了保和殿,正統的皇帝的屍體已經被擡到了弘孝殿,換上了早已備好的冥服。因爲時間尚短,正統的屍身還沒有收斂放入梓宮,而是躺在一面巨大的金絲蟠龍靈牀上。
慧妃出來的時候已經命令內侍給正統洗了澡化了妝,饒是如此,葉邑辰還是能夠看見正統皇帝的臉色十分不自然。他生前對於這位皇兄沒有一丁點兒好感,他死後也並不覺得傷心。
只是他這一死,萬事皆空,葉邑辰對他的那點兒恨意也就拋諸於腦後了。既然來了,葉邑辰給他上了三炷香,這纔對陳嘉道:“走吧!”
剛纔葉邑辰一直盯着正統的屍體瞧個沒完,陳嘉冷汗都快冒出來了,聽了葉邑辰的話這才鬆了一口氣,匆匆帶着他回到了保和殿。
過了這麼一陣子,王公大臣們差不多都到齊了。驟然得到皇帝龍馭上賓的消息,又知道京城進駐了十萬西山大營的士兵,衆人都忍不住心中忐忑。保和殿裡議論紛紛,猶如菜市場一般。也沒有人去管。
直到葉邑辰和陳嘉進了保和殿,衆人才息了聲音,全都看着兩人。陳嘉和葉邑辰告罪一聲,去偏室請慧妃和潞王去了。
以申閣老爲首的幾位內閣大臣看見丁閣老陪着慧妃、潞王一塊出現在太和殿,都有些驚疑不定。
慧妃母子站到上首,宣佈道:“衆位大人既然都已經到了,那麼咱們就趕快開始吧!想必衆位也知道,先帝已於兩個時辰之前駕崩了!”她的語聲悲愴,十分具有感染力。
“先帝呀!”底下立刻哭聲一片。正統不算一個好皇帝,但是對人寬厚仁慈,羣臣對他還是有幾分感情的。
慧妃壓了壓手,底下的哭聲漸漸停了,慧妃道:“先帝死前留有遺詔!陳嘉,你來宣讀遺詔!”
陳嘉立刻向前走了一步,將早在手中拿好的一卷黃綾卷軸打開,清清嗓子讀道:
“請潞王葉敏昭接旨。”
葉敏昭當即面朝着宏孝宮的方向跪下。
陳嘉念道:
“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爲首務……”這份遺詔出自丁閣老之手,自是文采斐然,洋洋灑灑一大篇,衆人豎着耳朵聽着,生怕漏了一個字。一直到最後,遺詔才說:“……皇五子敏昭,至誠純孝,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佈告中外,鹹使聞知。”
陳嘉唸完了遺詔,說了一句:“請殿下接旨!”便要把聖旨交給葉敏昭。
葉邑辰哼了一聲,心想哪有那麼容易讓你名正言順地登上皇位,便說了一聲:“且慢!”
衆人到現在爲止沒有一個人叩拜新皇的,都在看葉邑辰的臉色。他不表態誰也不敢說話,何況他外頭有十萬兵馬,就算不給他面子也要給這些兵老爺們面子。所以衆人都在看着葉邑辰的行動。
葉邑辰緩緩道:“本王有一事不明,想問問貴妃和潞王殿下。既然皇上願意傳位給潞王殿下,爲何遲遲不肯立你爲太子?直到賓天之前才匆匆忙忙寫下遺詔呢?況且這份遺詔爲何不是申首輔親自主筆,而是丁閣老。這些事情若是不講清楚,天下臣民怎麼能心服口服?”
底下衆臣也是一陣騷動,葉邑辰說的句句在理,他們也不由得有點懷疑。
慧妃早就料到他會這般發難,已經想好了對策:“晉王殿下有所不知,皇上其實早有立昭兒爲太子的想法,自從葉敏瑜反叛之後,皇上便已經下定決心立昭兒爲太子,並將大位傳給他,皇上曾經多次對本宮說,‘皇五子最肖朕’,之所以遲遲沒有立吾兒爲太子,只是爲了磨一磨他的性子,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就是這個道理,皇上本來想着過一段日子就立昭兒爲太子,卻不想太和殿忽然起火,他急怒攻心,忽然發病,只來得及留下遺詔,就……”說到這裡眼淚又嘩啦嘩啦流了下來。
哭了兩聲,慧妃及時收住哭聲道:“之所以叫了丁閣老前來擬定詔書,實在是因爲當時在內閣值班的人就是丁閣老。”她叫人去叫丁閣老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點,讓丁閣老來之前先去內閣點了個卯,這個時侯也就有了大用。
葉邑辰嘿嘿冷笑,他也不是傻子,這其中詭異的地方甚多,況且慧妃到現在沒有給他一句承諾,他又豈能要這個深恨自己的侄子坐上皇帝位。他冷冷笑着,正要說話,外頭忽然有內侍急匆匆地跑進來稟道:“大事不好了,五日前蜀漢劉章已恢復帝號,率領三十萬大軍誓師北伐,如今已經出川了!”
“什麼?”葉邑辰吃了一驚。他之前在蜀漢佈置了不少的細作,一直都有消息傳過來,卻沒有得到過劉章準備北伐的消息。
大概是蜀漢聽說了葉敏瑜造反的事情,誰知一出兵剛好趕上正統駕崩,國家亂成一團的時候,不得不說劉章的運氣真的很好。
就在剛纔那一瞬間,他甚至有點心動,想要把葉敏昭轟下臺去,自己做皇帝。因爲他從葉敏昭的眼睛裡看到了他對自己深深的憎惡。——只要自己一口咬定那份遺詔是假的。
其實他對遺詔的真實性並沒有懷疑。正統皇帝只剩下葉敏昭這一個兒子了,皇位也只可能傳給他了。他沒想到正統最後良心發現,能做出那樣的決定。
可是得知劉章出兵,他又猶豫了。要是在和平時期,他有把握把葉敏昭掀下皇帝寶座,自己坐上去,然後再一一擺平各省不服氣的諸侯。可是現在,若是大行皇帝死後,新皇不能順利即位,很可能國家就要立刻四分五裂了。
到時候蜀漢得到可乘之機,很有可能反過來把大楚滅掉,統一中原了。
蜀漢現任的皇帝劉章他雖然沒有打過交道,卻從各方面得到的消息知道,他是一位極具雄才大略的皇帝,比起他的前任,那高明的不是一點半點兒。單看他短短時間就能湊出三十萬大軍就知道了。蜀漢雖然佔據天府之國的四川,三十萬大軍已經是這個國家供養的極限了。
很顯然,劉章這一次是賭上了整個國運了。不成功,便成仁!
單看這份決心,就知道他不是個簡單人物!
這些念頭在葉邑辰心頭快速閃過,他畢竟是正統的堂弟,由他來做龍庭,並沒有足夠的合法性。何況,就算弄死了葉敏昭還有一個葉敏瑜比他更具備資格做皇帝。
葉邑辰在心裡暗歎了一聲:“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慧妃看了葉邑辰一眼,目光十分真誠。“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羣龍無首,該如何抵擋蜀漢的鋒銳之師?晉王殿下當要以國家大義爲重啊!昭兒年幼,就是現在登基也難以親政,還需要殿下悉心輔導,方能保守帝業……先皇本就有意立你爲攝政王,我和昭兒也有此意。從今而後,軍政兩方面的大事,悉數先交由王爺處置,最後再報給昭兒知曉,王爺意下如何?”
就表示要把國家的大權交給葉邑辰由他代勞了。
葉敏昭心中狂怒,若真是如此,他這個皇帝還做來幹什麼,完全就是一個傀儡了。他大聲喊道:“母妃!”
慧妃狠狠看了他一眼:“你給我住嘴!”
葉邑辰瞬間已經下定了決心,如今朝廷內憂外患,如果自己強行上位,很有可能會導致葉家王朝的崩潰,從大局着想,只能先這樣了。
想到這裡,他當先跪下:“臣謹遵先皇遺詔!”
衆人見他同意葉敏昭上臺了,自然沒有異議,紛紛跪下喊道:“遵旨!定當輔佐新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