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軸卻沒人打動過,落滿了灰塵,真是奇怪。
桑未用手帕擦乾淨表面的浮塵,便將畫軸呈到蒼越帝眼前,“聖上,拿下來了。”
“你,打開看看。”蒼越帝和顏悅色。
桑未輕輕拉開系畫軸的金綢帶,畫卷滑落開來,一個身着紅衣的女子赫然出現在桑未眼前。
這女子有着與生俱來的傲然之氣,她手執一方寶劍,這寶劍就是蒼越帝賞賜給桑未的那把紅玉血劍。她一身紅衣,烏髮在風中飛舞,腳踏萬丈血染而成、屍體堆砌的黃土疆場,就那樣傲視天下。
她的眉梢,有一點鮮豔的胭脂紅。
這畫卷,桑未並不陌生,前世裡,蒼越帝就給桑未看過。
桑未心知,就是因爲這個畫卷,蒼越帝纔對她疼愛有加,至於爲什麼,桑未一直不清楚,或許是桑未長得像這個女子,讓蒼越帝愛屋及烏吧。
蒼越帝伸出乾枯的手,顫抖着摸着這副泛黃的畫卷,他的笑容似是釋懷一樣,舒了一口氣,便緩緩道,“桑未啊,朕想給你講一個朕的故事,你願意聽嗎?”
桑未溫婉一笑,“聖上願意對桑未說心事,桑未高興還來不及。”
蒼越帝笑笑,目光深邃,眼中光芒閃閃,“十六年前,那場收復雲攸一國的洛山之戰,讓朕一舉坐穩皇位,將蒼黎的國土擴展到今日之大,那時候,朕年輕氣盛,當然爲着能穩固自己的江山而不惜任何代價,可就是那一次,朕付出的,是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再也挽不回的時光。”
桑未靜靜聽着,雙眼盯着這幅畫,思緒已經跟着蒼越帝回到了那戰火紛爭的年代。
蒼越帝眼中似乎有淚花在閃,可他沒有注意到,強忍着身體的不適,慢慢地訴說着。
“戰場上,兇險萬分,一個不留神,就會沒了命,因此會有很多逃兵,男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女人?可偏偏有那麼一個女人,就讓我碰上了,她那麼勇敢,驕傲,上陣殺敵,力破敵軍,她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她總覺得自己強大到要保護所有人,但是我卻知道,一個女人即使再強大,也需要男人的呵護和體貼,命運弄人,她早已經嫁了人,更不巧的是,她是敵軍陣營中的……”
桑未一直沉默,忽然開了口,“那這個女子,現在……”
蒼越帝長長舒緩了一口氣,帶着濃重的鼻音,望着這幅畫,“她死了……早在十六年前就死了,她太過相信自己國家的臣民,她怎麼會懷疑我派了奸細去她們國家呢?我一直相信兵不厭詐,可那是我最後悔的一次……就因爲這個,你的叔叔褚純一氣之下,一去不返,一走就是十六年……如果沒有我,她也不會死……”
蒼越帝幾度哽咽。
看得出來他很傷心,連朕都不說了。
桑未抿脣,輕聲道,“聖上,您把
我當做她了是不是?”
蒼越帝一滯,笑得悲涼,“你很聰明,朕還以爲她會原諒朕,冥冥之中,讓朕將對她的虧欠,還報在你的身上……”
桑未望着這幅畫,突然狠狠地將畫摔在了地上,畫卷從中間撕裂成兩半。
蒼越帝愣住了,從沒人敢動這副畫,這可是他的逆鱗所在。
“聖上,叔叔說的極是,錯了就是錯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更何況,桑未並不認爲您做的是錯的。”桑未面無表情。
蒼越帝沒有開口,靜靜地望着桑未。
桑未緩緩道,“兩國交戰,比的就是誰更狠,在利益面前,舍小取大,用些特殊的方法不是不可以,這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弱者本該臣服於強者,自己的能力不夠,也怪不到別人智取。試問如果雲攸國吞併了蒼黎,那雲攸國的國主是否能做到像蒼黎一樣強盛?桑未相信是不可能的,洛山之戰時,雲攸國國主連一個奸細都抓不出來,捨不得抓出來,還何談治國強國?”
桑未所說的一切讓蒼越帝震驚,這些都是他這些年不敢再想,不敢再回憶的,卻讓桑未輕易地說了出來。
桑未掃了一眼地上得那畫卷,對蒼越帝道,“聖上,桑未知道,這個女子是您畢生所愛,因爲永遠無法得到,所以永生銘記,可十六載歲月已過,佳人已逝,您應該憐取眼前人才對,萬貴妃纔是一直陪在您身邊的眼前人。”
桑未向後退一步,躬身道,“請聖上恕桑未冒犯之罪,可桑未不吐不快。”
蒼越帝輕咳兩聲,僵硬的臉龐再度浮現虛無的笑容,“阿純說的是啊,你不是她,你只是褚桑未,和她不同的褚桑未……你是個聰明的女子,她,太傻了……”
桑未只待蒼越帝說話,就站在一旁。
蒼越帝顫抖着從枕頭下摸出一個黃燦燦的卷軸,向桑未遞過去,“桑未,你來。”
桑未接過那像是聖旨一樣的卷軸,眉頭輕輕蹙起,她似乎知道這裡面寫的是什麼,前世的種種漫上心頭。
蒼越帝喘了喘,笑道,“你這麼聰明,應該猜到這裡面寫的是什麼了。”
桑未怔怔看着這明黃色的卷軸,“是遺詔。”
蒼越帝絲毫沒有驚訝,他笑得慈祥,“果然沒有看錯你,朕一直屬意阿宇做太子,繼承朕的皇位,這你應該也知道。”
桑未默默點頭。
蒼越帝所言,和前世裡說的幾乎絲毫不差,前世他就是這樣說的。
蒼越帝繼續道,“阿宇性格純良,宅心仁厚,在這太平盛世裡,一定會是個好君王,這也是朕最看重的一點,你覺得呢?”
桑未抿脣,“聖上說的是,二皇子天性悲憫,待人極好,他的心中全是真善美,他不願天下戰火紛爭,和聖上此時的心思是一樣的。”
蒼越帝咳了咳,點點頭,“是啊,反觀阿吾,就沒有這樣純善的性子了,他生來就高傲,總覺得自己身爲皇子,比別人高一等,做事眼高手低,更要命的是,他夠狠毒!”
桑未心中冷冷,狠毒,是啊,孟之吾最不缺少的就是狠毒,毒死生身父皇,砍斷髮妻的腿,還有什麼殘暴的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蒼越帝悲嘆一聲,“桑未,可這天下只有夠狠的人才能坐得穩,就在這一點上,阿宇他,不如阿吾適合皇位。”
桑未眼中閃過驚詫,這不應該是蒼越帝會說的,前世裡他只說,要讓桑未在最後關頭宣佈遺詔,讓孟之宇登上皇位……
蒼越帝苦笑道,“自己的一雙兒子,朕都信不過,反而要來囑託於你一個弱女子,你是不是要嘲笑朕了?”
桑未頷首,“桑未不敢。”
蒼越帝緩緩道,“朕知道,朕這不是頑疾,而是阿吾等不及了,給朕下了毒。”
桑未心中一驚,原來,蒼越帝他全都知道?那爲什麼前世和這一世,蒼越帝都不揭穿孟之吾?
蒼越帝道,“阿吾心思陰毒,可這纔是作爲一個君王應該有的心思,阿宇性子太過柔軟,不忍心對任何人下手。阿吾爲了皇位,敢對朕下毒手,朕早就料到了,呵呵,朕不說,不代表朕不知道,朕就是要瞧瞧,他是不是有這個膽子!果然,不負朕的期望!”
蒼越帝笑得豪邁,爲着自己有一個殺伐決斷的繼承者而高興,同時眼中滿含着無奈和悲哀的情緒。
作爲一個父親,知道了自己親生的兒子爲了搶奪財產而下手殺了自己,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
桑未的喉中似乎有什麼酸澀,咽也咽不下去,很是難受。
爲什麼蒼越帝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她此刻方能明白。
敢取敢舍,只有帝王才能做得到。
蒼越帝輕笑一聲,望着桑未,“桑未,朕不想強求於你,可放眼蒼黎,朕找不出一個可信之人,正如你說的,也許就是因爲她,所以才相信你,朕心知,朕不會信錯了人。”
桑未張了張嘴,喑啞着開口,“聖上,想讓桑未做什麼?”
蒼越帝沉沉一嘆氣,“朕命不久矣,也許過不了這個年頭,蒼黎就會易主,即便朕對外所言,是阿宇即位,可朕能料想到,阿吾會來奪宮。”
桑未不敢相信,她也是有了重生這個經歷,才知道這一切一切,而蒼越帝全憑自己對這些人的瞭解,就能預想到以後的事情,他的老謀深算,非常人能猜測得了的。
蒼越帝伸出乾枯的手,緊緊握住桑未的手,他眼中透着無比堅定的神色,聲音沉沉,“那一天真的來了,你要答應朕,用這份遺詔去和阿吾談判,力求保阿宇一命……”
桑未覺得猶如一道雷劈過她的腦袋,還記得她曾經和秦衍說,如果秦衍真的要奪下蒼黎的天下,只求他能保孟之宇一命,如今蒼越帝也是如此!
孟之宇,那樣溫潤如玉的男子,誰也不忍心傷害他。
桑未感覺喉中乾澀,“聖上的意思是,讓桑未拿着這份真遺詔,到時候以這個作爲交換條件,來保住二皇子的性命,但您已經想到了,大皇子一定會坐上皇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