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純嚥了咽,湊近蒼越帝,用只有蒼越帝能聽得到的聲音細細說了一句話,便往後跌坐了一下,靜靜看着蒼越帝,並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蒼越帝放心似的,將頭重重落在枕頭上,笑容帶着些許欣慰,安詳,雙目難得的清明,仿若看透一切,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粗重的喘息悄然之間停息,空氣中瀰漫着薰香的淡淡氣味,還有剛端來要續命提神的蔘湯味道。
萬貴妃驚叫了一聲,便昏厥過去,黎周皇后的臉上露出濃重的悲哀之意,更多的是要主持大局的霸氣。孟之吾還沉浸在方纔的震驚之中,孟之宇不知何時眨了眨眼,左眼流了一行清淚。
褚純就跌坐在蒼越帝的龍牀邊,他單手撐地慢慢起來,他稍微揚起臉,聲音沉重萬分。
“聖上,駕崩……”
僅僅是四個字,無比沉重,落在每個人心上這重量都不一樣。
桑未感覺心上砰的一下,很疼。死了,死了也好,解脫了,他大概能去和他的望月好好敘舊了……
喪鐘敲響,金光燦燦的皇宮就在這個時候被鋪天蓋地的白色所淹沒,高高掛起的白燈籠,素衣縞裙,白色簪花,這一切都在無聲地遙送着蒼黎國的郡主,蒼越帝孟越。
褚純和褚桑未一同出了內殿,一路上的沉默,桑未終於開了口,“叔叔,你和先皇說了什麼,他好像走得很安詳……”
褚純擡起乾澀的眼睛,望向天空,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剛纔他跟蒼越帝說的那一句話,“褚桑未,是望月的女兒……”他嚥下了即將涌出喉嚨的酸澀,深深看向桑未,“你真的不走?”
“不走,不會後悔。”一下子回答了兩個問題。
褚純嘆口氣道,“走吧,先回府穿好喪服,等會兒還是要進宮來的,”他幽幽看向桑未,“你決心要幫孟之宇,就應該料想到先皇駕崩後必有大亂,太子妃……”褚純漸漸走遠。
桑未眯起眼睛,太子妃,這難道是她逃不掉的噩夢嗎?不,她不想再和這些糾纏,這一切結束後,她要離開,遠遠地離開。
街上不再有臨近年關的喜氣洋洋,酒樓茶肆的大紅招牌也都掛上了素白綢子,街道肅清無人,五步一兵,十步一卒,沒有喧譁吵鬧,只用靜穆來表達蒼黎臣民上下對先皇的哀思。
相府也都素淨一片,桑未和褚純褚紳回到相府來的時候,已經下起了小雪,天空陰沉着,泛着灰白色彩,好似衆人現在壓抑的情緒。
“小姐,老爺,二爺,您們回來了。”香雨香雪身穿孝服出來迎接,宮裡大喪的消息果然傳得快,看來有些人蠢蠢欲動,想要加快計劃的實施速度了。
桑未對褚紳和褚純淺施一禮,“父親,叔叔,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褚紳也略帶沉重地點頭,“好,你多吃一些飯,天黑前咱們還得去宮裡,你……”褚紳想到褚知槿,略一頓,便將擡起的手又無力放下,“去吧。”
桑未
點頭,便和香雨香雪離去了。經過槿榆院時,桑未微微失神,便又邁着穩穩的步子往未然院走去。
她明白褚紳欲言又止是爲什麼,褚知槿被蒼越帝一旨去坐了天牢,只有等死,褚紳現在的王牌也只有褚桑未一個了,他對她寄託的希望有多大,恐怕是不能衡量的,可桑未怎麼會任他擺佈?現在答應要站在孟之宇一邊,並不是爲了褚紳的權勢和性命,說自私些也只是爲了她的私心而已。
褚知槿,你的痛苦不會再有幾天了,我們之間的恩怨該做一個了結了。
黃昏日暮,灰濛濛的天空沒有了夕陽的晚照,沉沉的陰雲幾乎要壓了下來,小雪越下越急,驟然變成大雪,疾風攜寒雪,撲面而來。
桑未和褚紳褚純就挑在這時候坐了車去皇宮,他們坐在車上沉默不語,可這三個人都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將改變他們每個人原有的生活軌跡。
桑未一身縞素,一雙素錦繡鞋,墨發在髮根處鬆鬆地挽了一個素銀環,長髮散落在肩膀上,秀眉星眸,小巧的嘴脣因寒冷而染上點點胭脂紅,不施粉黛的臉顯得清秀可人,不顰不笑的模樣略帶些孤傲清冷的神色,怎麼看也是個獨特的美人。
搖晃的馬車上,褚紳盯了褚桑未良久,直到桑未再也不能裝作看不見,“父親,您有話對我說?”
褚紳一怔,半響道,“桑未,先皇臨終前,封了你爲太子妃,今夜一過,很有可能,你就會是蒼黎未來的皇后……”
“父親,我明白……”桑未淡淡說着,垂下眸子,左手輕撫着右手食指的指甲,“無論女兒坐在多高的位置,您都是我父親……”這褚紳,還沒等她要坐上皇后之位,就想先打親情牌了嗎?
“我想說,”褚紳打斷了她,神情略顯無奈和悲哀,“如果是二皇子登上帝位,你能不能保下知槿一命,畢竟她,是你親姐姐……”
桑未一頓,詫異擡頭看向褚紳,褚紳彷彿一夕之間蒼老了,原來他還知道他是個有女兒的父親,她心中不由得更加怨恨,前世裡,褚知槿把她殘害致死,連腹中胎兒都不放過,可她父親褚紳呢?怎麼沒見他去求一求褚知槿放過自己?
桑未垂下眼眸,疏離又客氣地說道,“父親多慮了,那是我大姐,我有能力當然會救她,父親也看見了,大姐無論對我做了什麼,我不都是全心全意去幫她,就像今天一樣?”
褚紳尷尬地怔了怔,緘默不言。
褚純一直閉目養神,他聽着這貌合神離的父女說話,可真是一種煎熬,要知道他最討厭這樣虛情假意,可褚純終究逃不過要和他們說話,他就聽褚桑未問道,“叔叔,現在就咱們一家三個,能不能告訴我,如果今夜非讓你做個選擇,你會站在左相那邊還是我父親這邊?”
褚純雲淡風輕地掀起眼皮,涼涼看着褚桑未,褚桑未眼神中透着精明,篤定,狠毒。
說到這裡,褚紳也皺眉看向褚純,難道親弟弟不和自己
站在一邊還要胳膊肘往外拐嗎?
這原本是兩個皇子的奪位之戰,可桑未偏偏要說成是兩個丞相之間的戰爭,因爲孟之吾背後的那個人就是秦衍,而褚紳恰好因爲兩個女兒的原因,必須捨棄大皇子而選擇孟之宇這張王牌,秦衍和褚純之間的關係,褚紳並不知道,所以桑未就用了這樣模糊的說辭,要探探褚純的口風。
褚純嗤笑一聲,又緩緩閉上眼睛,“我無權無勢,站在哪一邊又有什麼用?”
桑未稍稍放心了些,褚純選擇中立,對她和孟之宇而言,並不是壞事,褚純是從前的震天大將軍,威望名聲自然不用說,只要他振臂一呼,疆場上的舊部和士兵們還不都跟着來?如果褚純念着和秦衍之間親如父子的感情而去幫他,那她必輸無疑。
宮門口到大殿的路,被潔白的薄雪覆蓋,雪花還一片一片輕盈婀娜地飄落,這昏黃的天兒正是賞雪的好時候,皇宮小路上來來往往的宮人全都一身素白,面帶悲慼,腳步匆匆,真是擾了這雪天的靜美。
大殿上已經跪滿了人,全都是一身素白。
大堂之上供奉着香火,香菸嫋嫋升起,重重疊疊給大殿裡蒙上了一層神秘的紗。香案之下便是一具水晶打造的棺材,蒼越帝孟越安靜祥和地躺在裡面,接受着臣民最後一次莊嚴肅穆的跪拜。
水晶棺兩側跪着的是孟之吾和孟之宇,孟之吾一臉怔忡,皺着眉頭的樣子,桑未剎那之間有種恍惚,孟之吾竟然真的有幾分傷心?怎麼可能?而孟之宇眼眸裡染上的悲慼卻是裝不出來的,他是着實悲傷。
黎周皇后和萬貴妃挽着樸素的髻,就站在大殿正中央,兩人皆是哀傷,萬貴妃兩眼紅腫,卻再哭不出來,黎周皇后除了悲傷之外,還有一絲將將振作起來的堅強。
桑未目光轉到跪着的臣子行列,最前面跪着的那個挺拔的身影,桑未心中一動,秦衍的背影那麼高大,他周圍的大臣都和他保持些許距離,他跪的筆直如勁鬆般,可那一瞬間,桑未覺得秦衍是那樣孤獨,和她一樣的孤獨。
放眼望去,大殿之上只有黎周皇后和萬貴妃兩個女人,桑未能來這裡,完全是憑藉因爲孟之宇,她如今的身份便是太子妃了,若今夜順利的話,便是未來掛名的皇后,孟之宇的皇后。
褚紳和褚純穿過人羣,走到人羣最前方,和秦衍並排的位置跪下,桑未也隨着他們一同前去,她沒有立刻跪下來,而是上前對站着的黎周皇后福了福身,深深望着黎周皇后。
皇后也用複雜的眼神打量了她片刻,想到這個小女子從今以後就是自己的兒媳了,說到底也是一家人,她對桑未的敵意減少了些,她擡了擡手,“去隨臣子們祭拜吧。”
桑未順勢拉住皇后揚起的手,往她跟前湊去,她親暱地拉住黎周皇后,好像是很關心她的樣子,“皇后娘娘,您保重身體啊……”她的聲音含着疼惜人的語氣,嬌軟的讓人真的相信她好像關心這個未來的婆婆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