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儀韻蹙了下眉,疑惑的看了眼鍾亦卿,心中訝異,今兒這鐘亦青是怎麼了。
鍾亦青似乎感受到了寧儀韻的目光,他也擡起了頭。
“寧姑娘,這圍棋大比是三個人組成一支隊伍的,我們國子監學生這支隊伍中,論棋力,我不是最高的。
而我知道,你們這支隊伍中,論棋力,寧姑娘便是最高的。
原本,要同寧姑娘下的,並不是我,而是我們之中棋力最高的,邵學兄。
不過現在,邵學兄同你們之中的另一人下棋,哦,就是你們珍瓏棋館中的一位女管事,而你的對手卻是我。”
寧儀韻聞言,便想到了她曾經聽過的一個小故事,“田忌賽馬”。
在這個經典故事中,田忌在賽馬比賽中,己方的上馬比不過對方的上馬,已方的中馬比不過對方的中馬。同樣的,己方的下馬也比不過對方的下馬。
但是,己方的上馬比對方的中馬跑得快,己方的中馬又比對方的下馬跑得快。
是以,田忌就讓己方的上馬對陣對方的中馬,己方的中馬對陣對方的下馬,己方的下馬對陣對方的上馬。
最後三局兩勝,通過巧妙的排兵佈陣,贏了一場處於劣勢的賽馬。
這是排兵佈陣的一個經典例子,也多用於團隊比賽的安排。
所以寧儀韻一聽鍾亦青這麼說,便暗自猜測,這大約是這羣國子監學生想出來致勝的法子。
於是,寧儀韻便說道:“鍾公子,這樣的安排,是爲了排兵佈陣,好贏了我們?鍾公子,即便如此,既然棋局開始,便應該認真對待,不管結果如何,下棋就應當認真下棋,而不能心不在焉。”
豈料這鐘亦青卻是搖搖頭,說道:“不是的,不是因爲這個原因,而是我向學兄請求的,請他同我交換位置,是我一定要同寧姑娘下這盤棋的。”
寧儀韻低頭看了一眼棋面,不解說道:“鍾公子,你一定要同我下棋,還特地和你的學兄換了位置,可是,我看鐘公子下棋下的心不在焉……”
鍾亦青說道:“寧姑娘棋藝高明,我自認不是寧姑娘的對手,我一定要同寧姑娘下棋,不是真的要同寧姑娘下棋……”
寧儀韻娥眉一挑:“鍾公子究竟是何意?”
“我一定要同寧姑娘下上這一局棋,只是因爲有幾句話想問姑娘,”鍾亦青說道。
寧儀韻問道:“鍾公子,你費了那麼大週摺,就是爲了問我幾句話,恩,你想問我什麼?”
鍾亦青身子突然往寧儀韻的方向湊了湊,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輕聲說道:“我就是想問問我們杜先生哪裡不好?”
寧儀韻一愣,她沒有想到鍾亦青費了周折,和他的學兄換了位置,是爲了說這個。
鍾亦青見寧儀韻愣神,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聲音還是極輕的。圍觀的觀衆被竹柵欄攔開,離棋桌有些距離,只能看到這棋盤面對面的兩人在小聲的說着話,卻聽不到他們具體說什麼。
至於其他的棋桌,棋桌和棋桌之間有一定間隔,鍾亦青說的又很小聲,旁邊的棋桌自然也是聽不出來的。
但寧儀韻因爲距離近,所以鍾亦青說的話,她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杜先生生得一表人才,學問也好,性子也溫和,整個國子監從國子監忌酒到博士,再到學生,沒有一個人說杜先生不好的。
我也覺得杜先生極好。
我是家中獨子,沒有弟弟,更沒有兄長,先生對我來說,亦師亦兄,我對先生向師長一般敬重,也是兄長一般親近。
杜先生現在的模樣,我看了心裡不好受,所以纔來找寧姑娘一問。”
寧儀韻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杜先生他……”
鍾亦青接着輕聲說道:“原本杜先生給人的感覺是儒雅而溫和的,和他相處,人便覺得得十分舒適。”
寧儀韻輕輕點了下頭,她與杜舒玄接觸過多次,杜舒玄身上有一股淡雅的書卷氣,而他性子溫和,言談舉止之間,屬於有杜舒玄獨有儒雅的溫和,同他說話,聽他講話,往往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的舒適。
“可是,現在的杜先生卻同往日不同,現在的杜先生雖然帶人也很客氣,但是整個人都是清冷落寞的,我甚至見過他獨自一人,在月下飲茶,孤寂之意,我這旁觀者,也感覺得到。
我把杜先生當先生也當兄長,見他如此,我心裡也不好過。”鍾亦青說道,他手中捏着一枚棋子,在掌心捏裡捏去的,遲遲沒有落下。
寧儀韻的兩指之間也夾着一枚棋子,懸在空中。
在柵欄外頭,圍觀的觀衆見兩人這般情景都交頭接耳的低聲私語起來。
“這兩人在幹什麼,怎麼不下棋了?”
“就是,等了那麼久了,也沒見下一子。”
“他們是在聊天。”
“下棋就下棋,現在可是圍棋大比,要聊天換個時候,下棋的時候聊什麼天。”
“他們在聊什麼?”
“不知道,他們的說話聲太小,聽不清。”
“他們在柵欄裡頭比試,我們在柵欄外頭,這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棋面看得清,但他們說話那麼小聲,我們卻是聽不清的。”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噯,我們繞到別處,去看看別的棋局,在這兒乾等着,也沒有沒有什麼意思。”
“噯,走,走。”
寧儀韻和鍾亦青都沒有理會竹柵欄外那些觀衆所說的話。
鍾亦青繼續說,寧儀韻繼續聽。
“寧姑娘,杜先生這般模樣是爲什麼,我清楚,相信寧姑娘心裡也清楚。
杜先生現在這幅模樣是因爲寧姑娘拒了杜先生的情意。”
鍾亦青頓了頓說道:“寧姑娘,杜先生如此和善之人,又極爲看中姑娘,若是寧姑娘願意的話,杜先生一定會對寧姑娘極好的。
莫不是因爲杜先生家中反對,所以姑娘才拒絕先生?
先生也是家中獨子,做父母的從來都扭不過自己子女的。
杜先生一定可以說服他的父母,寧姑娘你莫要多慮了。”
寧儀韻搖搖頭:“不是這個原因。”
“那又是爲何?杜先生這般人物,對姑娘又是深情,姑娘爲什麼要拒絕先生?”鍾亦青壓着聲音,但是越來越快的語速顯示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寧姑娘,我費了些周折,同你對弈,只是想問問你,杜先生究竟哪裡不好了?”
寧儀韻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鍾公子,你現在可有心意的姑娘?”
鍾亦青一愣,又搖搖頭說道:“現在還沒有,我問寧姑娘,寧姑娘問起我做什麼?”
寧儀韻輕聲說道:“杜先生沒有什麼不好的,你說的杜先生的這些好處,我都知道,只是……”
寧儀韻停了一息說道:“鍾公子,等你有一天,自己也有了心儀之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男女之情,不是做買賣,合適了就買賣,也不是下圍棋,輸了就是輸了,贏了就是贏了,過程原因,都可以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男女之情,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半點勉強不得,甚至男女之間的親事都可以勉強,可是有沒有情意卻是勉強不起來的。”
“那寧姑娘……”鍾亦青擡眸。
“我對杜先生也是極爲敬重的,只是未生出過男女之情……”寧儀韻輕聲說道。
鍾亦青把手中的棋子胡亂在棋盤上一擺,又從棋笸子裡拿了一粒棋子出來。
“並未生出過男女之情?”鍾亦青重複道,“心中情意勉強不得……。”
寧儀韻接着說道:“現在鍾公子尚未有心儀的女子,等哪一天有了便會明白,情意之事,很難說出個道道,也不是對方好,就能有的,心裡的事情,半點也勉強不得的。”
寧儀韻淺淺笑了一笑:“不過,若是鍾公子天生多情,喜歡到處留情的,自然另當別論。”
鍾亦青立刻說道:“胡說,我可不是這樣的人。以後有了心儀的姑娘,定會一心一意的。”
說罷鍾亦青青澀的臉上,泛出一絲兒紅暈。
他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簍子裡一扔,說道:“話我已經問完了,寧姑娘的意思,我也,我也大概懂了。”
鍾亦青接着說道:“這盤棋不必再下,我自知棋力遠不如寧姑娘,同寧姑娘下這盤棋本意也不是爲了和姑娘一決高下,現在我想問的話,也問完了,這棋也不用再下了,我自己認輸就是了。”
說罷,轉過頭招來了侯在一邊兒的夥計,告訴他自己已經認輸,讓夥計將棋局結果記錄下來。
寧儀韻也沒有阻止鍾亦青,這盤棋,鍾亦青下的不好,她本就是必贏的。
又過了一會兒,溫明玉和梅香雪也完了棋。
梅香雪輸了,輸給了鍾亦青口中的邵學兄,而溫明玉卻是贏了另一位國子監的學生。
溫明玉小臉十分興奮,杏仁大眼裡滿是笑意,她眉開眼笑的轉頭對寧儀韻說道:“呵呵呵,儀韻姐姐,你瞧,你瞧,我贏了。”
寧儀韻頷首笑道:“去年秋季的大比,你輸給了國子監的學生,這半年來,你一直在鑽研圍棋,這棋力真的長進了不少了。”
溫明玉笑嘻嘻的點了下頭:“噯,儀韻姐姐。”
梅香雪卻是有些沮喪,雖然她知道對手是國子監的學生,而自己學圍棋畢竟沒有多久,她是做好輸的準備的,但真的輸了,她心裡多少有些失望難過。這畢竟是她參加大比的第一場比試,出師不利,對她總是有了些打擊。
寧儀韻湊近了梅香雪說道:“香雪姐姐不必沮喪,你的對手,是這次國子監棋力最高之人,雖說輸了,但是香雪姐姐這盤棋下的不錯,只是對手太厲害,所以才輸了,若是換個對手,說不定香雪姐姐就贏了。
後面,還有好多棋局等着我們下,香雪姐姐,咱們得做好準備,下一場比試一會兒就開始了。”
“噯,儀韻,我無事,只是,心裡一時有些難受罷了,一會兒就好了,”梅香雪說道。
“香雪姐姐不必太在意,這場棋局我贏了,明玉也贏了,所以我們的隊伍也贏了,咱們得準備下一場比試了。”
梅香雪一想到很快就要開始第二場比試了,便連連點頭道:“儀韻說的是,第二場比試就要開始了,現在還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
寧儀韻正在安慰着梅香雪,溫明玉突然指着鍾亦青說道:“你,你不是去年同我比試的那個國子監學生嗎?
呵呵,今年你輸了吧,碰到我儀韻姐姐,你怎麼可能贏?呵呵,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鍾亦青看了看溫明玉,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淡淡看了溫明玉一眼。
溫明玉喊道:“去年贏了我的時候,高興的大喊大叫,這會兒輸給了我儀韻姐姐,卻是一個字都不說,真是……”
鍾亦青收回了目光,站了起來,對着寧儀韻做了個揖。
“這局棋勝負已定,我們這支隊伍,除了邵學長以外,都輸了,我們隊伍便算是輸了。
按照規矩,輸了的隊伍,是要退出竹柵欄圈出來的地兒的,我現在便告辭離開了。”
“鍾公子一路走好。”寧儀韻點頭道。
鍾亦青點了下頭,轉身離去。
溫明玉見鍾亦青始終沒有搭禮自己,嘟了下嘴,說道:“真是無禮。”
寧儀韻搖搖頭,隨他去吧,我們準備準備下一場比試。”
——
第一場圍棋大比的結果出來之後,棋館大堂中衆人紛紛討論着這一場比試的結果。
寧儀韻她們這隊,竟然贏了國子監一隊,出乎了衆人的意料,也成了堂中衆人討論的交點。
“真是出人意料,國字監的隊伍竟然輸了。”
“可不是?我原本以爲這國子監至少可以得個三甲,卻沒想到竟然在第一場便輸了出局了。”
“也不是不可能,國子監學生衆多,每個人所擅長的不一樣。大約這戲來參戰的學生,並不是很擅長圍棋,而是擅長旁的。”
“是啊,說的也有些道理。不過還是沒有想到一支全由女子組成的隊伍,竟然可以贏了國子監。”
“恩,說得是,大約是碰巧。”
“她們這回運氣不錯。”
“恩,再看看吧”
“且再看看,再看看。”
——
第二場比試很快就開始了。
寧儀韻看到坐到自己對面的對手,驚了一驚,她根本沒有想到她的對手是他。
溫明玉也看到了寧儀韻對面坐的人,她忍不住驚呼起來:“大哥!”
寧儀韻心裡也十分訝異,近日,她一直都在鑽研曲譜,和古書,所以並沒有像上次圍棋大比那樣仔細看了參加圍棋大比的名單,所以她並不知道,這永寧侯府的嫡長子,世襲罔替的繼承人報名參加了圍棋大比。她也沒有想到,這永寧侯府的世子會報名參加這圍棋大比。
之前,溫明玉是曾經同她說過,她說服了她大哥溫伯瑾,但是沒有說服她二哥溫仲瑾,所以她這永寧侯府的隊伍是沒有組建起來,所以寧儀韻纔會拉着溫明玉和梅香雪,建了一支全由女子組成的圍棋隊伍。
本來,她以爲,既然永寧侯府的隊伍沒有組建起來,那溫伯瑾就應該不來的,沒想到,溫伯瑾竟然自己扯起了一支隊伍,跑到這中常分館來參加圍棋大比。
“大哥,你怎麼來了?”溫明玉驚訝的問道。
聽到妹妹的疑問,溫伯瑾嚴肅的神情,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來。
“恩,”他微微頷首道,“我來參加圍棋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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