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真亦假時失真
一行兩日無話,大多的生活,杜汀蘭靠在靠墊上,兀自地想着心事。綠影早呆不住了,或是與江嬤嬤閒話幾句,或是吃着零嘴兒,恨不能快些回到金陽城去。相比之下杜汀蘭要安靜許多,一來天氣炎熱,二來隨着離杜府越來越近,杜汀蘭就有些無所適從。
綠影並不知曉這些,只當以爲回了杜府,自然有替小姐主持公道的人。因此是可勁催着旺財,務必要快馬加鞭地趕回去。
這一日過了陀螺山的地界,尋了一處乾淨的地方歇息,旺財抱了水具自去取水,車上所用所食一應俱全,倒是再不缺什麼了。
綠影坐在一塊淨石上,眼神掃過另一頂轎子,見江嬤嬤端着些吃的,不屑地啐了一句:“就不該給她送吃的,什麼玩意。”
也不知是不是經歷過一回大的“變故”,綠影的脾氣日益見長,彼時旺財剛好取了水回來,聽見此話笑道:“依你的意思,即便她餓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綠影道:“那是自然。”
旺財將水躬身遞給杜汀蘭,這纔對綠影道:“也就是你,敢說這樣的話,沒看小姐已經煩悶得很了,少說幾句罷。”
綠影自認爲已經與旺財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面對外敵該同仇敵愾纔是,沒想到旺財說了這句,她一撅嘴,甩了臉就走。
旺財摸摸腦袋,無辜得很:“我又說錯話了?”
江嬤嬤見了,嘆口氣,道:“我勸勸去。”綠影姑娘這性子,回去也是要吃大虧的呀。
杜汀蘭叫住江嬤嬤,道:“暫且不管她了,眼下我有頂要緊的事要問嬤嬤呢。”
旺財是個有眼力勁的,一聽此話,立馬道:“啊,綠影好像也沒有用多少的乾糧,這一帶草木蔥鬱,小心一個人走掉了,我看看去。”
江嬤嬤也是懂事之人,杜汀蘭支開多人,擺明就是要單獨留下她了,江嬤嬤此時心裡是忐忑不安,像是知道杜汀蘭要說什麼,又像是完全不知情,兩個人就這樣凝視了一會,杜汀蘭方問道:“嬤嬤今年也快四十了吧?”
江嬤嬤答:“回七小姐,過了今年的除夕,就四十了。”
“可我竟還不知嬤嬤在府裡是辦的什麼差事?”
江嬤嬤頓了頓:“老奴如今是在雜院做事的。”
所謂雜院,便是不歸屬於任何一個主子,府裡一應有什麼大小事務,全憑了上頭人一句話,有沒有油水自不消說,就是萬一做了錯事,也沒個主子出來相助的,其境並不算好。江嬤嬤也是明顯了,說了自己的處境,大有向杜汀蘭投誠之意。
杜汀蘭道:“可巧了,我身邊竟也沒有一個貼心的嬤嬤照看着呢,這家裡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就我一個是後來的,也是許多事都不清楚呢。”
江嬤嬤一喜,她只是試試,沒想到七小姐這麼快就答應了,若是真的能夠成爲七小姐身邊第一得力的嬤嬤,那也是比做個打雜的好上許多了。雖說七小姐沒有什麼助力也非嫡出,但是一來七小姐最小,身邊沒有可心的人,最是容易拿捏,二來她總有一天還是要出嫁的,到時候拿捏得好了,自己跟着陪嫁過去,還不是半個主子似的過着?
江嬤嬤想到這些就喜上眉梢,道:“七小姐要是不嫌棄,老奴願意跟在七小姐身邊伺候。”
杜汀蘭話鋒一轉:“嬤嬤說笑了,以我今日之況,尚且自身難保,何來挑人伺候一說?再者,嬤嬤也知道,我在府裡,並無說話權利。”
江嬤嬤一愣,弄不清杜汀蘭是何意?這樣轉來轉去,她是無法理會了,少不得順着杜汀蘭的話問下去:“恕老奴愚笨,不明白七小姐的意思。”
杜汀蘭只側耳一笑,不說話。
江嬤嬤看了,更加發杵。都說小孩子更容易哄騙,所以她纔會費勁心思在七小姐跟前露個臉,以求博得她的眼緣,不惜爲此出賣往日還算相處不錯的邢嬤嬤。江嬤嬤實則是預備孤注一擲的,但眼下杜汀蘭的話一下就堵死了她的後路。江嬤嬤呆了一呆,見杜汀蘭正望着她笑,方明白過來,表態道:“老奴赤膽忠心,日月可鑑。”
杜汀蘭就此問道:“嬤嬤過慮了,不過,以我如今的狀況,未來的路上還有許多艱難險阻,嬤嬤還是想好了,再來與我說罷。”
想她不過是一個孩子,涉世未深,總以爲童年已經夠慘,上蒼該是慈悲爲懷,讓她苦盡甘來了,直到回到杜府,一樁樁一件件地事情接二連三地來,杜汀蘭縱是再單純無害,也是明白了一些。她剛開始並不確信,直到此番,方明白一二。所謂宅院,哪裡又有幾分真情?所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讓你無從分辨。
抓住邢嬤嬤是個意外,那晚她多用了些甜食,晚上睡不着,就出來走走,沒想到看到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往偏殿那邊走,那時杜汀蘭並不在意,直到次日她發現邢嬤嬤常戴的那支釵不在髮髻,杜汀蘭不過隨口問了幾句,邢嬤嬤便滿臉驚慌,接着沒過幾日,觀音廟忽然傳出有香客得了怪病的消息,杜汀蘭前後一聯想,便知道了。偏殿還有什麼重要的?無非就是那一口供全寺人飲用的水了。
她原本不相信這是真的,後來爲了確信,找了綠影跟蹤邢嬤嬤,綠影跟了幾日,回來說親眼看到邢嬤嬤將信鴿送飛。之後正好遇到江嬤嬤來,杜汀蘭便使出這欲擒故縱之計,將邢嬤嬤抓了個結實。
她不知道是何人要害她,還是,另有目的?
但經歷過善變的邢嬤嬤,杜汀蘭是再也難以輕易相信了旁人去,何況江嬤嬤此人,她知之甚少,只怕說不定也是笑裡藏刀之人。
江嬤嬤終於明白杜汀蘭言下之意,心念流轉之間,江嬤嬤舉棋不定,一身的汗水也不知是溼了幾回衣裳,最後,江嬤嬤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一咬牙,道:“七小姐若是還不肯相信老奴,老奴願意告訴七小姐一些事。小姐聽完,再來決斷不遲。”
說着附耳至杜汀蘭身邊,後者聽完,嘴角揚起清澈笑容,站起來拍了拍衣裙,道:“既如此,嬤嬤便跟我來吧。”
說着,朝邢嬤嬤那頂轎子走去。
江嬤嬤大喜過望,下一步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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