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翻雲覆雨風流侯爺 冷血無情聽水左使
兩個絕世風華的人,滿院花香微風。
三月十五,今晨雀樓第一株牡丹盛開。
鮮豔欲滴。
有些人,道不同,不相爲謀。
也有些人,道不同,卻不請自來。
比如面前這個金絲白衫,紅巾玉飾,眉眼如刀刻,渾身上下散發着貴氣的男人。
這個人,最近半年,經常出現在這裡。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可笑理由。
賞花。
賞全長安最早盛開的“紫環金冠”。
而如今,這“金冠”已被紅纓掃落。
沉沉葬在碧水寒潭中。
爲什麼賞花還要帶着紅纓槍?
那就要問另一個人,焚香彈琴時又爲什麼還要備着暗器。
江湖中人,刀刃上走路,自然兵不離手。
只是這兩個人,每每見面,都少不了較量一場。
卻每次都分不出勝負。
而這次,兩人都不由認真起來,動了殺意。
很危險。水平相當的兩個高手認真的過招,一個不留意很可能會喪命。
而兩人卻都不想停下來,因爲想看看對方到底,深不可測到何種境界。
“公子!”兩人還在僵持,還在尋找對方破綻。卻不想被個少年打斷。
少年飛身前來,彈指劍氣撥開了紅纓槍,拉過閉目男子在身後。反手舉劍格住紅纓槍的下劈。
“阮玉,住手。”閉目男子早在阮玉靠近之時就已察覺,但強敵當前,無暇分心。
現在被阮玉破了局,反倒也好,否則兩敗俱傷。
“在下束下不嚴,侯爺見笑了。”依舊沒有睜開眼睛,男子卻準確地對着袁應軒的方向瀟灑一揖,語氣不卑不亢。
“呵呵,無妨。”袁應軒揮揮手,早在少年彈開他□□之時,他便對這少年刮目相看。“彈指神通,阮家絕學,被這小子學個十足,後生可畏啊。”袁應軒笑着理理衣服。
“阮玉見過神機小侯爺。”阮玉識得大體,也知道,這小侯爺,十足的笑面虎。殺人的時候甚至都面帶溫柔的笑容,像是成全了對方一般。
而平時的時候,那笑容甚至有些迷人,長安城偌大,有一半女子都傾心與他。而這另一半不是看破紅塵就是七老八十。
就是一個這樣的人,現在,熱衷於糾纏他家公子。
“起來吧。”袁應軒見慣了別人的跪拜,不耐地揮揮手。
“哎呀,可惜了這紫環金冠。”似是才發覺般,袁應軒發出長吁短嘆。
“草木無情,侯爺不必掛懷。”閉目男人絲毫不心疼自己種的這些花兒,已經香消玉殞。
“離兄不愧爲聽水閣的無情左使。暗器無情,人亦無情。”
聽了這看似誇獎,實則諷刺的話,離佐幽表情不變,只吩咐了下去,“奉茶。”
這話當然不是對阮玉說的,阮玉不必做這樣的粗活。
雀樓內外,滿滿是人,只是,平常時候,都不會出來打擾主人清靜。
不一會,一壺明前碧螺春就放在了佐幽之前彈琴的亭子裡。
“入山無處不飛翠,碧螺春香百里醉。能在長安品到太湖特產,真是快哉。”袁應軒輕輕一嗅,就知道,茶是好茶。
“不知何時能有幸嚐到那通體潔白的太湖白蝦呢?”袁應軒聽聞這太湖的白蝦,煮熟也不會變紅,是蝦中極品,只是保鮮困難,運不到京城。所以有些嚮往。
“小侯爺,若不嫌棄,待到入秋,光臨聽水閣,佐幽定會招待上好太湖三白。”佐幽聽了袁應軒的誇獎,真心邀請。
“好,一言爲定。到時一定叨擾。”袁應軒伸出手。
佐幽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卻也伸出手,兩手相握,好像他們一直是朋友。
而他們,不過纔剛剛認識。
小侯爺在雀樓待到日落蹭完飯才走,阮玉送他出門。
這陣仗。
像阮玉那匹烏雲踏雪一般神駿的高頭大馬,這裡齊齊站了八匹,而且不是供人騎,而是拉車。
這馬車足足有一間屋子那麼大。四周圍的盡是滾金邊的上好刺繡。
“侯爺!”見袁應軒出來,隨行隨從立刻下馬跪拜。
阮玉暗暗吃驚。
爲首的兩個人皆是一身米白,是隱日山莊最高等級的使者。
而他倆,一個滿臉虯鬚身材高大,說話聲音洪亮有力,像是排山倒海。赤手空拳未帶兵器。雙手黒紫,四指幾乎一樣長。阮玉雖不認得人,卻認得這比常人厚實數倍的雙手:玉山派鐵砂掌。
通常練習鐵砂掌之人,由於雙手長期插入鐵砂中練功,導致手指變形,中指尤甚。加以特殊藥物洗手,使雙掌表皮增厚增加了雙手的強度。
而玉山派的鐵砂掌和少林的又有不同。少林的秘藥中沒有毒,而玉山派長期浸毒,以致掌心帶毒。所以手掌呈黑紫色。
玉山派能達到眼前人這番功力的,基本眼高於頂,目不旁視。而這個人,卻甘爲人下,雙膝跪地,恭敬向袁應軒行大禮。
另一人,一身書生氣,腰間佩劍,劍上的玉墜清明雕着一朵曼陀羅。萬茶山莊少莊主白挺。山茶也稱曼佗羅而與劇毒之花曼陀羅僅差一字,卻有天壤之別。偏偏這少莊主愛毒不愛茶,焚了自家那白頃山茶,還沒等種上曼陀羅,就氣極的老父被逐出家門。
雖然落魄,但萬茶山莊只有他一個繼承人,待老莊主氣消,必能接回去繼承,萬萬也淪落不到給人當護院。
看來,這翻手爲雲覆手雨的袁應軒,有些手腕。
阮玉畢恭畢敬地看袁應軒被扶上馬車,一干人等上馬,不消眨眼功夫,這一大隊人馬就消失在街上。那樣大的一架馬車,速度卻很快。
果然棘手。
轉身回到雀樓的阮玉,聽見“琮琮”琴聲。
瀟湘水雲,第六部分。風起雲涌。
天光雲影,劍氣如虹。
一曲過後,從不睜開眼睛的離佐幽雙手扶在琴上。
“左使。”阮玉輕輕喚他。
“佑冥那怎麼樣了?”離佐幽聲音清脆好聽,卻不常開口。
無情便無語。
“右使讓我回來幫助您,剛接到消息,下月初一,他就會回聽水閣。”
“哦?意外的順利呢。”佐幽輕喃。
“不過這邊,有些麻煩。”聽了阮玉的形容,佐幽輕輕敲敲琴尾。
“是。”阮玉頷首。
“你去吧。”佐幽揮揮手。
“是。”阮玉知道他的左使,一向佈置好一切纔會前進,所以,現下必當胸有成竹。
身後傳來又是一曲,十面埋伏。
阮玉微微一笑。閃身出去。
白皛睜着眼睛盯着牀上那一方縫隙。
在阮玉走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也知道灰衣使者來過又去了。
只是他不想睜開眼睛。
他要好好想想這所有事的來龍去脈。
如阮玉所說,他是聽水閣的人,同時又掌握洛神府奇藥,從揚州一路到金陵,現在又到了長安。昔流年,隱日山莊,聽水無憂莊。現在串起來了。
聽水閣也想要逍遙決。
而如果阮玉拿到了逍遙決,必會回太湖,而不是來長安。
所以逍遙決,應該不在昔流年。
可若是逍遙決還在隱日山莊,那爲什麼袁應軒還要追殺他?
若只是欲蓋彌彰,那公告天下讓自己成爲衆矢之的,不是更快更省力的方法麼?
還有,阮玉。他究竟接近自己,真的是因爲喜歡麼?
站在無憂莊門口,白皛還在沉吟。
莊子並不大,從門面上看就知道。
木匾有些開裂,隱隱能看清“無憂”二字。
根據白皛掌握的爲數不多的聽水閣資料,聽水閣閣主名叫水弄亭,聽水閣便取自“水亭”二字。
而水弄亭,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和當朝戎馬半生的大將軍同名同姓。
閣主座下有左幽右冥兩大護法。左護法白皛見過。
當年袁應軒繼承隱日山莊之時,白皛觀禮,行到中時,離佐幽帶着聽水閣一名小僕飄然而至。場面並不大,卻讓人從華麗的歌舞上移開了目光。
不是因爲來人多麼大聲勢,反而那悄無聲息的輕功,讓人驚歎。
全場包括袁應軒、少林無塵大師、武當虛空道長在內的武林高手,都沒有察覺,直到來人已經在他們面前。
還取了崆峒掌門人的項上人頭。
腳不點地,衣不沾血。離佐幽面色安詳,閉目開口。
“聽水閣無憂莊,奉上隱日山莊仇人何與明項上人頭。”
一時間,在場人不知該尖叫還是沉默。
尖叫,因爲就在他們面前,剛纔還在笑着看歌舞的崆峒掌門人,現在已經變成一具無頭屍體,倒在血泊中。
沉默,因爲原來上任隱日山莊莊主竟是被生前好友何與明毒殺,而非隱疾而終。
更讓人唏噓的是,不僅他們沒有發覺離佐幽的到來,連他是怎麼殺死何與明的,用的什麼兵器。竟也無人察覺。
聽水閣,在那天,聲名大振。
“多謝離左使。”原來,袁應軒早已察覺父親之死不對勁,卻又因爲山莊裡時時有另一位大頭目的監視而放不開手腳,所以拜託了無憂莊。
無憂莊,收人錢財與人辦事。只要你有錢,就可以無憂。
那日開始,江湖盛傳,天下間沒有聽水閣左護法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怎麼沒有?佐幽苦笑,他又不是神仙,當然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比如怎麼擺脫從那日開始就對他糾纏不休的袁應軒。
突然,木門“吱呀”尖叫一聲,打開了。
白皛嚇了一跳。光顧着回憶,竟然沒有聽到門後看門人的腳步。不知道是自己大意了,還是這看門人也像他的主子般輕功絕頂。
“左使有請。”裡面人恭恭敬敬地對白皛說。
一路曲曲折折,白皛無聲觀察。太極八卦陣。
通常的陣勢,都是用樹木、山石構成。而無憂莊的,是由含苞待放的牡丹組成。
花叢中,青衣人閉目養神。
引路人向青衣人一躬身,退下。
白皛自然認得離佐幽。
“白皛見過離左使。”白皛看不懂離佐幽面無表情的臉,也不敢怠慢。
“你是見過我,而且過目不忘。”離佐幽淡淡回答。
“是。”
“佑冥很喜歡你。”白皛聽到這話,立刻擡頭。那竹林深處的溫柔大夫,何以和這無情左使聯繫到了一起?
不對,如果佑冥和阮玉同時洛神府的人,阮玉又是聽水閣的人,那麼佑冥認識離佐幽也不是什麼稀奇。
“可惜沒有說上話,就被隱日山莊的人追到這裡了。”白皛打趣。
“那麼,百曉生此來,是尋解憂還是答案?”佐幽顯然沒有佑冥好接近,公事公辦的很。
“憂,白皛自然能自解。只是答案,我也知道。”
“那麼?”佐幽微微歪頭。等待白皛的後話。
“白皛只要左使一句話。”
“哦?”這個白皛,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沉穩的多。
“聽水閣,是否會讓天地變色?”
“聽水閣不是通天教,必然不會。”
“聽水閣,是否能阻止生靈塗炭?”
“聽水閣以百姓爲先,必然要的。”
得到了想要的承諾,白皛微微一笑。感覺到白皛的笑,佐幽也微微一笑。
“百曉生如何參透聽水閣的目的?”
“竹林小樓,一共兩塊匾額,一塊上書懸壺樓,另一塊,四海昇平。”
佐幽笑容更深。
也就是爲了這四個字,白皛以身犯險,引開了灰衣使者。他清楚知道,那撥人,和之前追殺他的,並不是同一撥。所以,他引開了四撥人馬裡,武功最強的灰衣使者。
其他的,相信聽水閣堂堂右使,可以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