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祖孫救人反陷囹圄隱日流年暗生漣漪
烈日當頭,一對爺孫相依偎着行進。間或有些聊天。聊的是到了蘇州之後,用剩下的銀子買個一畝三分地兒種些花草。
細細看去,老爺子六十出頭,一身粗布麻衣,腰間別個牛皮水囊。背上有個充滿補丁的小包袱。孫子才六七歲的樣子,天庭飽滿,臉色紅潤,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大抵是這小孫子上面有很多大伯,所以纔會和爺爺差那麼多歲數。
突然,從身後傳來隆隆馬聲。老爺子立刻拉着小孫子向路邊靠去。
老爺子回首,馬,一看就是好馬,昂首挺胸,健步如飛。
不消眨眼時間,三匹駿馬便從很遠的地方飛奔越過二人身側,絕塵而去。三個騎馬人,皆是一襲黑衣,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裡,卻穿的如此厚實,實屬罕見。
老爺子納悶,怎奈他畢竟只是尋常百姓,沒有那好眼力。只來得及看清馬背上的人是黑色衣服,而馬屁股上的太陽烙印,騎者黑衣袖口上金色的繡紋,以及黑衣人嚴肅甚至帶些焦急的表情,他通通沒有看見。
“爺爺,爺爺。”小孫子拉拉盯着道路前方出神的爺爺。
“嗯?”老爺子回過神來,低頭慈愛地看着孫子,順便幫他抹抹額頭上的汗。
“我們還要走多長時間啊?”走了一上午,越走越熱,小孩子自是受不了。
“大概太陽下山時,就會到了。”老爺子看看日頭,解下腰間的水囊,扭開。遞給小孫子。
“爺爺,我也想騎馬。”小孫子喝了口水,用袖子抹抹嘴。嚮往地看着黑衣人離開的方向,羨慕的很。
“騎馬很危險,還是回家騎驢子吧。”老爺子也喝了一小口,然後仔細蓋好牛皮袋子的塞兒,小心翼翼地掛在腰間。天氣熱,路又長,這水,得節約着喝。
“驢子不好,脾氣上來連我都踢。”小孫子趕忙搖搖頭,對於那年的遭遇記憶猶新。
那年家鄉大澇,家裡僅有的幾畝田都被水淹了。一家四口只得背井離鄉,躲避水禍。而在路上,家裡唯一的一頭牲口,那頭老得只剩皮包骨頭的驢子,因爲不滿所有的行李都壓在它身上,而來了驢脾氣,站在水窪裡,怎麼拉他都不走。
小孩子不懂事,站在驢屁股後面,想要幫着爺爺推一推這畜生。結果,被這驢踢個正着,險些要了性命。
嚇得他父母急忙賣了驢抱他去城裡看病,求了半天,才險險保住性命。
現下,一提到驢子,小孫子還會抖一下,那一蹄子,踢得他真是翻江倒海,彷彿肚子裡的五臟六腑都挪了個地兒,噁心的很。
“可是那些人,騎的很厲害啊,都不會掉下來。”小孫子不死心,仍舊巴望着有一天能騎上那高頭大馬炫耀一番。
“你還小,不懂,他們都是會武功的,自然不會摔下來。”老爺子拉着小孫子繼續走,並用他那微駝的身軀,幫小孫子擋住了大部分毒辣的陽光。
“武功?”小孩子第一次聽說這個詞,仰頭不解地望着爺爺。
而老爺爺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呆呆地盯着前方。小孫子順着爺爺的眼光,扭頭看去,正是剛纔的三個黑衣人。
就在三分之一半柱香之前,他們還英姿颯爽甚至有些霸道地從官道上呼嘯而過,現在卻已經有兩個人不顧地上的塵土,趴在那裡,一動不動。而另一個,右手執劍,背對着這邊的爺孫倆,勉強站在原地,細看來渾身都是劍傷,傷口泊泊地流着血。看樣子受傷不輕。連不經世事的小孫子都看得出來,這副場面不是被馬蹄子踢出來的。
因爲他們對面,站着一個灰衣人,蒙着面,看不清楚模樣,卻散發着殺氣。而他手中的劍也泛着青光,飲滿鮮血,正順着劍鋒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散在黃沙中,不見了。這一地屍首,怕都是他做出來的。以一敵三,竟能讓對方二死一重傷,自己卻毫髮無損,這功夫,不一般。
這個時候,那蒙面人開口說話了,“交出東西。”這聲音雖然低沉,卻中氣十足,竟帶了內力,若不是爺孫倆站得遠,恐怕他們這樣毫無武功的普通人,怕是要被震傷了五臟六腑。
而那黑衣人雖然有功夫在身,卻已身負重傷,近距離下,怎經得起這句話,當下單膝跪地,險險用劍撐着身體,纔沒有摔倒,卻吐了一大口血。
“爺爺?”小男孩有些害怕,拉住了爺爺的衣角。
“我們繞道走。”老爺子拉起小孫子的手,下了管道,繞開前面殺氣騰騰的二人。
這邊,灰衣男子已經一閃身逼近黑衣人身前,黑衣人艱難舉劍,擋住了從上方劈下來的青鋒。“鐺”一聲,兩劍一觸便碰出火花。灰衣男子居高臨下,雖然大半個臉被遮住,仍能從他眯着的眼睛裡看出嘲諷的笑意,這笑容,彷彿在戲弄老鼠的貓。黑衣人渾身冒汗,現在自己身受重傷,又姿勢處在下風,實在難以抵擋他的攻勢,心裡暗道不妙。
突然,黑衣人心生一計,使出全身力氣,灌注在雙臂上,一個用力,竟然把灰衣人的劍頂了回去。趁這空隙,身體一軟,向左滾去,而灰衣人哪能讓他如願,順勢下劈,手腕一翻劍一橫,向黑衣人掃去。黑衣人雖然背對着灰衣男子,卻仍舊感覺到了殺氣,向地上一歪,避過了劍鋒,卻仍舊被生生掃右肩,削去一大塊肉。灰衣人見一擊未中,正要補上一劍。黑衣人卻趁機反手撒出一攤粉末,大喝一聲:“敗!”
灰衣男子一聽,急忙收勢,騰空向後翻了個跟頭,左手長袖擋在面前,屏息後退十步。
洛神府有名的二毒二藥“成敗興亡”中的“敗”,中此毒者會如曇花一現般在一夜間頹廢敗落,無藥可醫,不可小視。
但灰衣人還沒有站定,就回過味來,這人是昔流年的奸細,如何會有洛神府的秘傳□□?原來,剛纔的粉末不過是黑衣人隨手抓起的一捧沙子。而就趁這間隙,黑衣人一驚騰起輕功,不見了蹤影。
灰衣人又眯起眼睛,而這次,眼睛裡卻沒了笑意,而盡是殺意。灰衣人轉過身來,望着那已經被他的殺氣震得走不動路得爺孫倆,瞬間便移到兩人身邊。速度之快,只夠老爺爺得及把孫子護在身後。
“去哪了?”灰衣人仍舊聲音低沉,卻卸去了內力,怕是震死了他們,自己會失了黑衣人的行蹤。
老爺爺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似是要指向灰衣人的右側,誰料,這粗布麻衣的老頭子身上卻突然帶了異香,灰衣人措手不及,來不及閉氣,便直直躺倒在爺孫倆面前。老爺子這才注意到這灰衣人的袖口也鑲着金絲。老爺子暗暗皺眉。
“爺爺?”男孩不解,怯怯地從老爺爺身後探出頭來。
“沒事,他只是睡着了,可能是打累了吧,我們快走。”老爺爺說的輕鬆,拉起小孫子,順着剛纔黑衣人離開的方向尋去。
走沒出一里地,老爺子就看見那逃走的黑衣人倒在路邊一處隱秘的灌木叢中。老爺爺一笑,這孩子倒是機靈,暈倒前還知道把自己藏起來,只是,這血腥味如此重,怎能讓人忽略?
“爺爺。”男孩也順着爺爺的目光看見了黑衣人,詢問般地看着爺爺,想幫他,卻又怕惹禍上身。
“乖,幫爺爺把他放平。”要快,“夙寐”這種迷藥的昏迷效果,是根據各人的功力決定的,像剛纔灰衣人那種功力高強的,只能維持一個時辰。
放平了男人,老爺爺從粗布衣府裡拿出一包藥粉,交給孫子,“站在路上,幫爺爺把這包的東西燒了。”小孫子聽慣了爺爺的話,雖然疑惑卻也不問,拿了小包,就去了。
老爺爺把水囊中的水,都用來清洗黑衣人身上的傷口,“嘖,真深啊。”
在處理傷口的過程中,黑衣人醒來過幾次,但是實在是動彈不了,也只能認命地任由這個老人在他身上動來動去。
小孫子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他感覺空氣中的血腥味小了很多。
“小兄弟?小兄弟?”老爺爺把所有傷口都覆上了金瘡藥。然後試圖叫醒黑衣人。
見黑衣人毫無反應,老人立即拿起黑衣人的手,切在脈上。然後又從懷裡拿出一粒丹藥,塞進黑衣人的口中,不消一刻,黑衣人便悠悠轉醒。
“謝前輩救命之恩。”一醒,黑衣人立刻感覺到周身內力都聚集在丹田處,之前的傷口也沒了火辣辣的痛感,換來陣陣清涼,便知道了眼前這老人,救了他一命。
“不用謝,你只要告訴我,你和洛神府有何關係便可。”雖然剛纔黑衣人灑出的粉末並不是“敗”但生死關頭,能想到用這秘傳的□□名字保命的,必是對它熟悉異常。
所以,老爺爺纔會出手救他,洛神府的人,就算暴露身份,也要救。因爲,師出同門。
原來,這老爺子雖然不會武功,卻是洛神府前任大總管。
洛神府,坐落在洛水沿岸的高聳懸崖之上,四周雲霧繚繞,而府內卻又是別有洞天,絲毫沒有府外的白茫茫一片的情形。
府主洛水老人一派神仙道骨,通曉天文地理,算數八卦,經常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而只要是江湖門派,必要有些保命的東西,又因爲府裡大多人都不會武功,所以那些個丹藥□□迷藥解藥也應運而生。而最爲出名的則是“成敗興亡”這二藥二毒。
黑衣人被老人問得面上一熱,“晚輩是昔流年的影字輩後生,和洛神府並無瓜葛,剛纔只是情急之下,借用貴府成名□□名號,實屬無奈,還望前輩見諒。”
既然他不願說自己和洛神府的關係,那自己這前任大總管也不好強問。
“無妨,保命要緊。”不過老人還是有所疑惑,這黑衣人既是昔流年的人,爲何身着隱日山莊的墨黑等級衣服又遭到同門追殺?
“前輩?”黑衣人喚着老人。
“啊?啊,老夫只是在想,你既不是洛神府的人,那老夫救你就出師無名,而老夫和這孩子又不會功夫,而迷藥怕是又不能同樣對付那人兩次,這可怎麼是好。”確實,若是這人是洛神府的人,那灰衣人恐怕會多少忌憚洛神府的威名,不再與老人糾纏。可是現在卻是這樣……
“前輩無需擔心,晚輩在前方有人接應,必能保的二位安全。”聽出老人的憂慮,黑衣人急忙安慰。
這樣啊。老人笑的得意,看樣子,接下來的路,會走的很舒服。
果然,黑衣人從袖中放出響箭,一炷香後,黑衣人的同伴,帶着不知哪裡弄的馬車,把黑衣人安置在薰了香掩蓋住血腥味的馬車裡,連着老爺爺和小孫子一起帶回了昔流年在附近的蘇州分舵。
而當灰衣人醒來遁着血腥味追來時,血腥味卻越來越淡,大概是嗅出了空氣中的玄機,灰衣人便不再追,在原地,冥思了一會,大概是理出頭緒,又立刻翻身離去。
半月後,洛神府收到飛鴿傳書:阮力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