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氣氛卻很緊張, 顯然袁遠還是信不過水弄亭。衆多的大內高手都聚集在皇庭周圍,但他們又豈是水弄亭的對手?
造成這種局面的到底是水弄亭還是袁遠?或許兩個人都有責任吧,這幾年袁應軒冷眼旁觀, 他知道自己的表哥每當七夕中秋除夕夜, 就會一個人來到之前身爲皇子所居住的地方, 一個人悲悲涼涼地站着, 那表情, 分明就是相思,而在想誰,袁應軒之前不知道, 後來時間長了,便會聽見袁遠念着水水, 水水, 這個名字。
記得有一天, 聽說水弄亭突襲金兵大營,被奸細出賣, 受了重傷,得到消息的袁遠差點瘋了,想要奔去邊疆,被他母妃以死相逼,才硬是給留在了宮裡, 袁遠每天跟掉了魂一樣, 後來念在水弄亭屢立戰功, 先皇特意派了御醫前往診治。御醫回來對袁遠說水弄亭的命是保住了只是絕美的臉上留下道重重的疤痕, 猙獰的很。
袁遠就不惜冒着聖怒偷了九轉生肌膏, 派人快馬加鞭給水弄亭送去。如果這都不算愛。
所以袁應軒很不解爲什麼袁遠會和水弄亭走到這步。以水弄亭的性格,他想要的東西, 沒理由得不到。更何況兩人是相愛的。一個是萬人之上,一個是兵權在握,和他們這些人又大有不同,還有什麼可以阻止兩人在一起?
子嗣?天曉得袁遠在水弄亭罷官而去之後,就真沒有寵幸過後宮。
權臣?有了水弄亭,暗殺誰不一樣,誰反對就暗殺誰,袁應軒不相信袁遠弒君篡位都敢做了,會沒這點魄力。
袁應軒後來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原因了,袁遠不相信水弄亭。他不相信水弄亭真的愛他,他怕,怕水弄亭借他的手殺了他的肱骨大臣,然後謀朝篡位。
所以現在,賭氣的水弄亭就真的殺了雷門,屠了神仙居,除了袁應軒,收買了陶靜之,來逼宮了。
衆人衝到御花園觀景亭時,正趕上袁遠怒斥水弄亭。
出了袁應軒,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真龍天子。
只有三分像袁應軒。袁應軒眉眼帶笑,雖說一般都是算計人的奸笑,但起碼會讓五官顯得柔和,不那麼鋒利。而此時怒極的袁遠五官像是刀刻,眼窩很深,鼻樑□□,比之鄧瀟寒,更加有威儀,更加讓人不寒而慄,不敢正視。
“當年你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會幫我守着江山,現在就是你這幾年來的成果麼?帶着從沒在皇家編排入冊的人,來逼宮,來奪位,你終究還是背叛了我。還好我當年沒有信任你。”
聽到這般絕情的話,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彷彿他袁遠當年一點錯都沒有,彷彿他當年早已料到了今天,纔會負他,纔會不屑於他,纔會如此羞辱他。
聽到這些,水弄亭反而笑了絕望中帶着淒涼,氣憤中帶着瘋狂。
“走到這一步,你終究,還是不相信我。”癡癡望向那個他喜歡了二十八年,心心念唸了二十八年的人,水弄亭舉手,重重砸向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想要奪你江山,可以當即殺了你,即使有千軍萬馬也擋不住我。到頭來,你還是不信我。”
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袁遠,悲傷的氣場遠遠大於殺氣,以至於所有人都被水弄亭散發的那巨大的悲傷而卻步,連袁遠一時也不知道該做如何動作。
這不是一個渾身殺戮,滿手鮮血的人,該有的感覺。
他瘋了。
是的,早在水弄亭十三歲遠赴邊疆開始殺戮生活的時候,就已經瘋了。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前十三年除了習武,就是錦衣玉食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被迫肩負起那麼沉重的負擔,在風餐露宿中還要時時刻刻防範手下的背叛,敵人的偷襲,怎能不瘋?
到底是誰造成的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袁遠?水弄亭?水將軍?亦或是先皇?也許錯的只是老天。
所以水弄亭認命了,他慢慢學會狠心,學會殺一儆百,學會讓人聞風喪膽。甚至學會栽贓嫁禍,弒君奪位。爲的只是讓心愛的人能過上想過的日子。
雖然他從沒有後悔幫過袁遠,但每次夢迴,袁遠那晚決絕的表情,冰冷的話語,他都會悲哀的想着,若是之前他戰死在沙場,或者沒有那麼愛袁遠,那麼今日,他們的結局是不是可以改變?是不是就可以像先皇和父親那樣君臣和諧,相互敬重?
可是他沒死,也愛了,究竟該如何收場?
“哪怕一點點,哪怕有一點點相信我,去費心查一查當年的事,都不會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水弄亭喃喃自語,眼神無光。他擡眼,悲慼地望着袁遠,焦點卻不在他身上,彷彿透過他,望着二十年前那叫着自己水水的小男孩,那個答應等着娶他的阿遠。
“我殺了那麼多人,背叛了那麼多人,”水弄亭回頭看了一眼佑冥佐幽,“踩着他們的屍體和信任,走到這一步,就是爲了告訴你,我想要的東西,不用靠假意的趨炎附勢,甚至出賣身體來得到,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爲了權力金錢,可是你到了現在還是不明白。”
他沒有仗着定邦大將軍兵臨天下來威脅袁遠和自己在一起,而是放棄功名利祿,從一個小小的江湖混子,一步一步從頭開始,收買人心,籠絡手下,建立聽水閣,攘外安內,才爬到現在能和袁遠面對面交談的地步,卻終究改變不了結局。
“水弄亭,快殺了他。”鄧雪溫大叫,讓水弄亭本就骯髒的雙手再沾一個人的鮮血對他來說一點差也沒有,而對自己來說,卻可以把弒君的罪名扣給他。
水弄亭本來還有話說,聽了雪溫的話,頓了一頓。佑冥登時感到不好,若是雪溫有了紙醉金迷,那麼控制水弄亭可算易如反掌。
水弄亭最後望了望心愛的人那樣已經略帶滄桑的俊臉。到最後,他練摸都不敢摸一下。
緩慢地轉過身,想多看袁遠幾刻,只可惜,轉身再慢也終究會有再也看不見的那一刻。
面對雪溫,背對着袁遠,水弄亭終於擺脫那身悲慼,挺直了胸膛,恢復成那爲萬軍萬民所敬仰的神話般的人物。威儀天下。
自信地笑笑,“雪溫,殺了他,你就是王,”水弄亭一頓,“但是,殺他之前,你要先殺了我。”
衆人包括袁遠皆是一驚,水弄亭竟然臨陣倒戈,那麼他做這些的目的到底爲何?
水水……
被水弄亭出賣,鄧雪溫惱羞成怒。“既然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造反,爲何還要生那麼多事端?”
“爲了保他的天下啊,我殺的那些人,除掉的那些人,哪個不是覬覦他的江山?該殺的都殺了,該除掉的都除掉了,”水弄亭又有意無意地看向袁應軒和鄧瀟寒,“現在,還剩最後一個有威脅的了。”
水弄亭歪頭向雪溫笑得燦爛。
從雷門到神仙居,從神機侯府到昔流年,從陶靜之到完顏亮。個個都心懷不軌。殺了雷驚季子佳,罷了袁應軒鄧瀟寒,收買了陶靜之,砍了完顏亮。現在只剩一個鄧雪溫了。
我說過,會幫你奪取帝位,就能做到,我還說過會幫你保住江山,也一定會做到。不管你愛不愛我,信不信我,要不要我……
水弄亭突然起身向鄧雪溫攻去,鄧瀟寒也一躍加入戰局,雖然鄧雪溫有千般不是,畢竟也是他弟弟,他不能見死不救。不過他倒也不是一味幫助鄧雪溫,而是兩邊都拆着招,想要二人就此罷手。
三人糾纏在一起,袁應軒望向袁遠,袁遠目光悠遠,不知思緒飄向何方,此時殺他,一定一擊中的,可是身邊佐幽真真香氣飄來,穩定了他的情緒,此生此世,有佐幽一人足矣,何必再去爭那些他本就不想要的東西,最終像袁遠一樣孤單一輩子。
思及此,袁應軒收回了目光,剛好看見水弄亭陰狠地在看着自己,而佐幽已經悄悄摸出小器,戒備着水弄亭。見他已經真正放下,水弄亭冷笑一聲,又繼續認真對付鄧氏兄弟。
而袁應軒伸手去拉佐幽的手,發現他已經滿手是汗。是自己讓他擔心了。
“小幽……”心疼地抱過佐幽,說不出話來。
這邊水弄亭空手對付着鄧瀟寒的冷月無雙和鄧雪溫的白玉無瑕,卻還是遊刃有餘,嘴角也漸漸浮出微笑,“鄧瀟寒,我不殺你是看在佑冥的面子上,你就此罷手吧,鄧雪溫我今天非殺不可。”
鄧瀟寒定定心神,雖說鄧雪溫罪大惡極,不過關於昔流年和洛神府,他們還有事沒有弄清楚,況且雪溫是昔流年的人,犯了天大的事,也要由昔流年親自處置,不能落於旁人之手。所以說什麼也要留雪溫一條命。
而被水弄亭出賣,落得裡外不是人的鄧雪溫招式凌厲,也非要置水弄亭於死地。
三人在陣中亂飛,佐幽則細細聽着鄧雪溫的破綻,執起小器,想要偷襲他,因爲這個人曾經給佑冥下過毒,所以必須除掉。
突然鄧雪溫瞅準時機,從懷中摸出一枚暗器,打向袁遠,水弄亭防範不急,用力一擊鄧雪溫,借力飛回去,想要阻擋暗器,暗器卻先被佐幽的非常小器掃落在地。一場虛驚,而鄧雪溫受了水弄亭一掌,也吐了口血,落在鄧瀟寒懷裡。
看着受傷的鄧雪溫,水弄亭緩步走來,臉上依舊帶着他招牌的癲狂笑容,幾分高傲,幾分蔑視,幾分輕浮。
一步一步,像死神一樣逼近鄧雪溫。
鄧雪溫此時才感到害怕,使勁向鄧瀟寒懷中縮,可他已經不是孩子,這種方法如何藏得住滿心罪惡的他?
還有三步,兩步,一步……
水弄亭就這樣悄無聲息,毫無預兆地跪倒在衆人面前,若不是憑着最後的一點骨氣,此時已經癱軟在地了。
衆人已經,細細看去,水弄亭面色發黑,嘴角還掛着一絲血跡。
鄧雪溫卻突然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凌亂的白衣,陰狠地低頭看着水弄亭。
“不是所有的毒藥,都有色有味,你再小心,也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水弄亭已經不能動彈,那毒藉由剛纔的內力催動,已經深入肺腑骨髓,看來鄧雪溫預謀已久,就算得到皇位,水弄亭也是必須除掉的人。“只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在一棵樹上吊死。”
跨過水弄亭,鄧雪溫一步一步向袁遠走去,親手殺了袁遠雖然有些大逆不道,不過這裡滿院子的亂黨,隨便嫁禍一個都行,只要殺了他,自己就能當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