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方

若胭一時糊塗,也扭頭看他,還沒反應過來呢,雲懿霆已經長身而起,慢慢的將桌上紙都收了,回頭嚴肅的對靖哥兒說,“好了,三舅舅和三舅母還有事,這遊戲回頭再玩,你先去找你四舅舅、五舅舅玩去。”

這是什麼意思?

若胭傻愣愣的瞪着他,不解其意。

靖哥兒分明不願意,眼巴巴的看着他手裡的紙,嘀咕道,“不跟我比試……還不讓我和三舅母玩遊戲……”

饒是若胭此刻也爲雲懿霆的舉動困惑,亦險些爲這話逗樂,忙拍着婉姐兒勸道,“婉姐兒,你陪着靖哥兒去吧,你三舅舅一會確實還有些事。”

到底婉姐兒年紀大些,比弟弟懂事,笑嘻嘻的勸着離開,若胭怕姐弟倆心裡不高興,又叫了迎春跟着去,一路哄着。

待客廳空下來,若胭才委屈的瞪着一臉古怪的雲懿霆,還沒來得及出聲抗議,始作俑者倒是先開口了,滿面疑惑的問,“你剛纔說的有關華容道的史載,是在哪裡看到的?”

“啊?”若胭茫然不知其意。

雲懿霆蹙眉疑問,“關公爲了報答曹操的恩情,明逼實讓,最終幫助曹操逃出華容道?這是何人所書?”

若胭瞠目結舌,直愣愣的瞪着他,半晌,結結巴巴的道,“曾經看過一本演義小說,忘了書名與著作人,只其中這段情節描寫很是精彩細緻,故而記住。”

雲懿霆久久凝視她,然後失笑,寵溺而無奈,低笑,“你若爲師,當誤人子弟,既是演義小說,便不是正史,看看則已,不可當真,這個遊戲麼,雖不堪考據,倒是有趣、益智,待我與靖哥兒講解當時史實後,再給他玩吧。”

怎麼會這樣呢?

“那,這個遊戲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若胭不知如何作答,無論是生前的雁兒,還是此生的自己,都不過是個困居小院的女孩兒,接觸之人寥寥無幾,自己若說得別人所教,雲懿霆必定要追問是何人,可身邊何人可擔此任,杜氏?靈光一閃,險些喜顯於形,轉念一想,又否決了,杜氏自幼受教於杜老將軍,豈不知華容道的正史?雲懿霆已經說出關公放行做不得真,杜氏必定亦知,又怎麼會教自己這個?

雲懿霆見她不說話,也不催問,輕輕一笑,眉眼生韻。

若胭怕他久等生疑,只好硬着頭皮,扯了個理由,“隱約記得在書上見過,自己閒來無事,就畫着玩……”天靈靈地靈靈,應該不會被人追究專利權吧?

“哦?”雲懿霆揚眉,“竟是如此?”

若胭頓時窘的面紅耳赤,發誓以後再不說有歷史有關的任何話題,免得丟人現眼,被人恥笑。

雲懿霆卻饒有興趣的將她打量,尤其覺得她紅得透亮的雙頰甚是可愛,忍不住揉了揉,深深笑道,“第一次見你,我還以爲你會不識字呢;後來見你與岳母親厚,猜想或能行文;收到你寫給歸雁的信,才知你行楷居然不錯;去年父親出征前,你託歸雁帶回一段話,我驚愕你竟會分析朝局;嫁妝中好幾箱書,逸夫將你讚不絕口,大伯母說你能詩善文,還有你千奇百怪的小遊戲,無從考據的歷史演義……若胭,你還真是給我源源不斷的驚喜。”

“這……算是誇我?”若胭心說,我可不能告訴你,我活了兩輩子才學得這麼點東西而已,訕訕的擠出個笑臉,故作厚臉皮的問。

雲懿霆哈哈大笑,伸臂將她撈在懷裡,“何止是誇你,簡直是喜不自禁。”

若胭聽罷,心裡美美的,卻又暗暗腹誹,這是你審美觀念奇特好麼,要是依三從四德來評分,我絕對要不及格了,幸好幸好,我嫁給你,該我喜不自禁呢。

天擦黑時,和祥郡主回府,若胭再度過去,恰好看見碧姍陪着何氏同行,後面跟了一串丫頭,也是往存壽堂去。

“大嫂。”若胭面容平靜的打招呼,再不喜歡,既然遇上,這禮節不能不從。

何氏捧着毫不顯懷的肚子,眼神中警惕一閃而過,轉爲歡喜得意,“三弟妹這是去母親那邊?這可巧了,我也要過去呢,母親剛從宮中回來,就讓碧姍過來,說是有些日子不見我,心裡想念,要我過去說說話呢。”

哦,若胭明白了,侯爺把她鎖進監牢,和祥郡主送去鑰匙許她出門放風,就是這麼回事唄。

“大嫂先行。”若胭退開一步,沒有如她所願的表示出羨慕嫉妒恨,只微微一笑。

何氏走出兩步,又回頭笑道,“其實,幾天不見三弟妹,我也想念着呢。”

若胭面色微涼,似笑非笑,“大嫂素來恭謹孝順,想來知道我這幾天是上山祭奠婆母去了,大嫂身懷雲家子嗣,不能同行,實在遺憾,不知大嫂這幾夜有沒有夢見婆母呢?若是夢見,大嫂也必定在夢中磕頭問安了吧。”

何氏臉色瞬變,轉而忿然笑道,“是啊,我已聽大爺說了,今年的祭禮用品都是三弟妹一應置辦的呢,當真是孝順,周婆母在天之靈,也必定喜愛你,保佑三弟妹早懷子嗣,也好與我這孩兒做個伴兒。”

若胭稱呼周氏爲“婆母”,何氏卻在前面冠了個姓氏“周”,親疏遠近立顯。

碧姍悄悄的瞟了下若胭,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簾。

“多謝大嫂吉言。”若胭沒再多說,身在孝期,談論自己將來身孕,甚是不妥。

兩人一前一後進廳,和祥郡主見兩人同來,驚詫之色一瀉而過,轉爲和顏悅色,先是讚了幾句若胭恭肅奉上、端儀有禮之類的話,又說些往後需更加慎淑其身、舉止有章,若胭低眉順眼的應着。

何氏見自己進門受冷落,忙搶着說,“母親從宮中回來,一路辛苦,不知宸妃娘娘可好?聽聞宸妃娘娘自從懷上龍嗣,就一直體虛,兒媳也常爲娘娘憂心。”

“你有心了。”

和祥郡主笑意深深的瞥她一眼,慢悠悠的吹着茶盞輕霧,道,“你也知道宸妃娘娘懷這龍嗣着實辛苦,這半年來,竟少有時日能安穩食寢,近來,皇上龍體不適,娘娘心憂,越發的不好,連太醫也說,再這般下去,恐怕龍嗣不保,只是今兒我過去,倒是巧了,恰好太醫院研究出一張新方子,對安胎固元、調養母體極爲有效,我親眼見娘娘服下一劑後,便覺身體舒暢痛快,其後兩個時辰不曾嘔吐,還傳御膳房特意做了一盅淮山參粥過來,娘娘胃口大好,喝了個乾淨。”

“阿彌陀佛。”何氏連聲道,“這下便好了,有了這個方子,娘娘便可安然養胎了。”

若胭也心中大動,下午自己還擔心宸妃娘娘呢,這麼快就有新藥出來了,這太醫院還真是人才濟濟啊,居然能研究出這麼神奇的方子,要是能普及衆生就好了。

忽又聽和祥郡主道,“我讓你過來,就是問問你這幾日養胎可好,有什麼短缺的,只管告訴我,想吃什麼,也不必拘着,總是腹中孩子要緊,你一向懂事,也知道這是我與侯爺膝下的長孫,期盼多年,終於等來,不知要怎麼疼他纔好,萬不能怠慢了。”

何氏大喜,忙道,“母親與父親待孩兒厚愛,兒媳感激不盡,兒媳這幾天萬事都好,有勞母親掛心了,兒媳如今只盼着這孩兒能順利出生、平安成人,承歡父親、母親膝下,也是大爺與兒媳的一番孝心。”說得興起,不等和祥郡主開口,接着又道,“大爺公務纏身,平時不能多在母親身邊盡孝,但是一片拳拳孝心人盡皆知,望母親體察;兒媳雖有閒時,卻又愚笨不堪使喚,不但不能討取母親歡心、爲母親分憂解乏,反而時常擾母親煩憂,此乃兒媳的罪過。”

“罷,這些話也不必多說,你們倆的心,我做母親的還能不知?”和祥郡主目光久久留在何氏臉上,笑容和藹,無可挑剔,緩緩轉向若胭,“老三媳婦,你這幾天也累了,不必在我這裡立規矩了,快回去歇着。”

看這意思是有話要單獨對何氏說了?

若胭巴不得這話,也只笑道,“母親體恤,兒媳感激,母親進宮一日,也是車馬勞頓,請早些歇息。”又向何氏行禮,連侍立和祥郡主身後的祝嬤嬤,也笑着點頭示意,才規規矩矩的退出去。

初夏和曉萱左右扶住,若胭細細回想屋內對話,既覺得和祥郡主此番善意,想來也是愛孫心切,又覺得哪裡怪怪的,可是一字一句的梳理一遍,仍是找不到原因。

她自離去,和祥郡主繼續和顏悅色的叮囑何氏養胎要點,事無鉅細,諄諄教導,何氏這段時間備受冷落,猛地得婆婆這般厚待親近,喜色滿溢於面,激動的只不住的稱是,又將自己與大爺孝敬和祥郡主之心反覆表明,唯恐對方不知其心意。

和祥郡主也是笑意融融,連贊她孝順,末了,道,“我今天叫你來,還有一件事,只是老三媳婦一直沒有身孕,這話當着她說不合適,等她走了,咱們娘倆細說。”

這話何等親近,何氏聽罷喜不自禁,連連稱是。

和祥郡主笑道,“剛纔我與你說起宸妃娘娘用的那劑藥,我和你們大伯母看着,當時便欣喜不已,我想着你如今也有孕在身,雖然不似娘娘那般難過,但也消瘦了些,我是過來人,深知生孕乃是女人一生的大事,最是損耗元氣,故而,我向太醫和娘娘求了這張方子來,往後,你也天天喝着吧,既是宮裡的東西,娘娘又試過,證實了效應,自然是難得的好東西。”

“多謝母親。”何氏歡喜的語無倫次,目光閃亮的盯着和祥郡主,不住的道謝,心知腹中這孩子果然是自己的福星,竟然得和祥郡主這樣厚待,自己也可寬心了。

和祥郡主含笑點頭,柔聲道,“你只管安心養着,凡事都有我爲你做主,你是我長媳,腹中孩兒是我長孫,這身份再無人可越了,等你生下孩兒,身體恢復些,還要幫我料理這家務,我如今年紀也大了,連日來竟覺得疲憊,往後還是由你去打理吧,我也樂得圖個清閒。”

這話一出,何氏差點沒喜得跳起來,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道謝不迭,無人可越?又有誰越?二房只有自己和若胭妯娌二人,這話裡話外可不就是指若胭比不上自己了,連她將來生的孩兒也不如自己的尊貴,再聽和祥郡主這意思,是仍要自己協理管家呢,若胭已經將掌家玉牌歸還侯爺,接下來自己掌家也在情理之中,母憑子貴,莫過於此了。

和祥郡主很滿意何氏的態度,笑着頷首,忽轉倦態,揉了揉眉心,道,“你去吧,這湯藥也不必你操心,每天我讓碧姍熬好了給你送去。”

“如此,多謝母親。”

何氏已然喜得發昏,連客氣兩句也忘了,和祥郡主倒也沒有怪罪的意思,揮手示意她退去。

何氏既去,剛出門外,和祥郡主面色驟然沉下,輕輕的哼了一聲,扭頭問祝嬤嬤,“你瞧着她,可還是當初那個兒媳?”

祝嬤嬤笑而不語,上前添茶。

和祥郡主又哼一聲,“我知你不好在我面前說她長短,可心裡必是明白的,你看她過來這麼久,對我的好聽話倒是說了不知多少,真真假假我心裡有數,不過還是爲了侯爺的爵位罷了,還當我不知呢?我是不理她,且看她究竟有幾分孝心幾分私心。”

“趨利之心,人皆有之,大奶奶表現的過於急切明顯了些。”祝嬤嬤笑道,“二夫人說的是,只做不知罷,且不論用意如何,兒媳對婆母說這些孝敬恭順的話也是常見,二夫人只聽着罷。”

“正是,她這些年慣是恭順,然而也從不曾這般能說會道,我本心知肚明,對她並無挑剔,現如今,學得這些討巧本事,反倒令人生厭,老三媳婦……她倒是奇怪,話少,疏離,外人都說她與杜太太親厚,這嫡母與庶女向來都是暗藏針鋒的,她們倆卻勝似親生,着實怪哉,我想,也可猜測是性情相投了,杜太太冷傲清孤,老三媳婦雖不至如此,也的確不是個善媚伶俐討人喜歡的,每次她和老大媳婦同時在,我瞧着她們倆都覺得彆扭。”

和祥郡主點頭,繼而一嘆,矛頭又指向何氏,“你看老大媳婦,剛纔坐了半天,難爲她句句捧我,卻從頭到尾沒提過周氏,我當着她的面誇讚老三媳婦爲周氏上山祭奠,她從旁聽着,竟無一字,雖說周氏已死,現如今我是她婆母,但周氏畢竟是大爺的生母,將心比心,我亦寒心,他日待我百年,她豈肯爲我奉香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