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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妞迅速的將她拉過一邊,悄聲細問。

方媽媽就恨恨的道,“怕什麼,她不敢拿我如何,她多少把柄都在我手裡,我也不瞞她,這事就是我做的,在我面前,她又何必惺惺作態,自從章氏母女進府,她心裡就橫着一根刺,一直看人家不順眼,只是人家低聲下氣的,她總也挑不出錯,我這也算是幫她找了個理由,她該感謝我纔是,何況,這事不全是我,還有姜婆子,怪也怪不到我一個人頭上。”

雪妞鬆了口氣,到底又不甘心,“那現在怎麼辦,不管怎麼說,我這事被她們倆聽了去,總是叫我提心吊膽。”

方媽媽想了想,“章姨娘不是個多事的,就算聽到也絕不敢說出去半個字,都會爛在肚子裡,只是二小姐,那個潑辣性子,可就不好說了,留着她終究是個禍害,不過,還是緩一緩,等這個事過了再計較,你先這樣安排……”說着,湊到雪妞耳邊低低的說了什麼。

雪妞聽罷,眼睛一亮,笑了起來,“還是娘厲害,我這就回去。”扭頭就跑了。

方媽媽微微笑着,回身又躡手躡腳的回到門後細聽,隔着門板,可清楚的聽到張氏悲切的哭嚎,還有拍手頓足聲,一聲聲親暱的呼喚,一句句似是而非的挑唆,全沒有大少爺的聲音,方媽媽冷冷一笑,招手叫來一個小丫頭,吩咐道,“你快去書房告訴老爺,只說是大少爺一回來就頂撞了老太太,直把老太太氣得發昏,讓老爺趕緊過來救救老太太勸住大少爺。”

看着小丫頭跑遠,方媽媽轉身去了西跨院。

因着鄭全中父女的到來,趙氏也從北園搬了過來,鄭淑芳卻留在北園與鄭姨娘作伴,至於是鄭姨娘挽留的,還是鄭淑芳主動留下,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這兩天,鄭姨娘姐妹倆與三小姐、四小姐閒時也總在西跨院,那幾間空置多年的廂房倒成了少有的熱鬧之所。

方媽媽到時,鄭家一家子人正團坐着,不知說了什麼,正一齊兒笑得歡,見到方媽媽,一瞬兒全收了笑,客氣的迎進門。

方媽媽心知肚明,她們還能說什麼,無非是鄭姨娘拿梅家的事兒當作笑料逗樂呢,自己私下裡與雪妞又何嘗不是這樣?也不說破,笑眯眯的進了屋,先是誇讚了幾句收拾的利落,然後彼此恭維。

坐定之後,丫頭端上鄭全中從新鄉帶來的土產點心,方媽媽跟着張氏在延津住了幾十年,這些東西也是以前吃過的,並不新奇,就是鄭全中這次來,也是送了一份到中園。

一番客套話過後,方媽媽就故意嘆氣,連連搖頭,鄭姨娘就笑問,“方媽媽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有什麼爲難的事?”

方媽媽嘆道,“老奴跟着老太太,有吃有穿,一把老骨頭有個着落也就滿足了,哪有什麼爲難的事,只是想着老太太的一樁心事,也就爲老太太發起愁來。”

衆人明白方媽媽這是有大事要點明,都嚴肅起來,鄭淑芳道,“老太太就是梅家的天,大家無不願意爲老太太分憂,方媽媽既然知道老太太的心事,不如說出來,我們都想想法子,若是能爲老太太排憂解難,方媽媽就是梅家的大功臣,就是我們,但凡有幸得到老太太歡心,還能不記得方媽媽今日坦誠的好處?”

大家連聲道,“正是正是。”

方媽媽原本就是帶着目的而來,就故意賣了個關子,又推脫了兩次,大家自然不肯放棄,又哄了一陣、許諾再三,方媽媽也就鬆了口,“這不,大家也知道大少爺今兒出門去,竟是連老太太、老爺都不知道,只急得老太太這一天都不安寧,剛剛回來了,卻又將老太太氣倒,大少爺自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小時候瞧着也是個乖順的,怎麼越大越不省心,偏偏他又是梅家獨一根的苗兒,老太太能不一門心思的疼着他想着他嗎,只是,眼見着大少爺一天不如一天的乖順,老太太心裡頭堵得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啊。”

說完,衆人都沉默了,各懷心思,方媽媽見目的達到,起身就走了。

鄭姨娘銀牙緊咬,氣道,“說了半天,還不是說我生的兩個小姐,沒有生少爺,大少爺再怎麼不堪,那也是獨一根的苗,老太太照樣捧得寶貝疙瘩一樣。”

梅映雪就捂着臉哭了,“姨娘這裡生氣,女兒心裡才叫傷心,我雖是個小姐,可是對老太太的孝順,哪一點不如大哥哥,可是任我怎麼討好,都比不上大哥哥親。”忽然想起在閔家的情景,想一腦古兒說出來,到底礙着舅舅在場,就忍了下去。

鄭淑芳皺着眉道,“方媽媽突然說這話很是奇怪,我看很可能事情有轉機……”

鄭全中初到,對梅家情況尚不清楚,滿不在乎的一撇嘴,“大妹,你再生一個少爺不就行了,老太太又有了別的孫子,自然就不會再寵着大少爺了。”

這叫什麼話?鄭姨娘瞪他一眼,自打生了映霜,這肚子就十多年沒動靜了,要能再懷上,早就懷上了,還能等到今天?“你少胡說,我只怕這輩子就只有這兩個女兒的命了。”

鄭淑芳搖搖頭,道,“大姐想想,方媽媽剛纔說,老太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什麼意思?進,如何進?無非是再使勁對大少爺好,把大少爺再哄回來,退,又如何退?讓老太太放棄大少爺,那就只有一條路,像大哥說的,再生一個少爺。”

“小妹!”鄭姨娘不悅。

鄭淑芳忙打住,回頭讓梅映雪、梅映霜帶着安哥兒出去轉轉,安哥兒是鄭全中的女兒,閨名鄭金安,十足的男孩名字,只因鄭全中一心想要個兒子,便爲女兒取了個男兒的名,平時只安哥兒的叫着,只盼着真能叫出個哥兒來,天不如人願,妻子周氏總不見孕,等了幾年,周氏竟一場大病去了,鄭全中好不惱恨,納了兩房妾,也沒生出個一男半女,如今安哥兒已然十歲,身後也沒多出個弟弟妹妹。

見孩子們都走了,鄭淑芳這才笑道,“這倒也是巧了,我這幾天正琢磨着這事,方媽媽偏就提了出來,正與我想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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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梅家恩衝進來,也不過問,抄起桌上一隻杯子就朝梅承禮砸過去。

張氏嚇得一抖,撲了上去,“家恩,你這是做什麼,不許傷我壽兒。”

梅承禮一動不動的站着,眼睛直直的望着一身是怒的父親,杯子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鋒利的弧線,準確無誤的砸在他肩膀,“砰”的一聲,跌在地上,碎成數片,剩一肩頭的水、一肩頭的茶葉,鈍痛迅速擴散。

“哎喲我的壽兒,這要傷成什麼樣嘍,快讓奶奶瞧瞧。”

張氏哭天搶地,回身指着梅家恩就罵,“你纔是個孽障!怎麼就這樣狠心,他可是你親生的兒子,是我梅家的一根獨苗,你要是傷了我的壽兒,我跟你沒完。”說着就要動手脫梅承禮的衣裳。

梅承禮如若木呆,面對張氏的痛哭和梅家恩的暴怒,恍若未見,輕輕的撥開了張氏的手,“我沒事,多謝奶奶關心。”挪步就往外走。

張氏愣住,眼神從羞惱到失望再到怨恨,回頭看向梅家恩時,又變成了委屈。

“上哪去!跪下!這一天都去哪裡鬼混了,老老實實給我說出來!”梅家恩一把就抓住他的肩頭,正好就是剛纔受傷之處。

梅承禮吃痛,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就掙開了。

梅承禮的掙脫在梅家恩看來無疑於挑釁和叛逆,瞬間點爆他的怒火,反手就是一耳光掃過去,“你還敢躲!簡直無法無天!”

這一次,梅承禮堪堪反應過來,慌張的後退一步,掌風從眼前呼嘯而過,落空了。

看着氣急敗壞的父親,梅承禮覺得無比陌生,喃喃問,“老爺,你爲什麼打我?”叫的是老爺,不再是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稱呼已經變了。

“爲什麼!你讓奶奶傷心,我就可以打死你!”梅家恩大怒。

梅承禮突然眼神一變,怨恨的從張氏臉上慢慢移到梅家恩臉上,一字一頓的道,“我讓你母親傷心,你就可以打死我,你讓我母親傷心,我可以打死誰?”

那樣冷厲而陌生的目光,沒有一絲半點的溫情,有的只是不斷上漲的恨和蒼涼,這哪裡還有往昔乖巧溫順的影子,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張氏的臉劇烈的抽動,她顫抖着撲到梅承禮身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一手帶大的親孫子,嚎啕大哭,“壽兒,你說什麼,你說的什麼話?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心裡哪有半點想着奶奶?誰是你最親的人?奶奶纔是你最親的人!誰對你最好,奶奶纔是對你最好!誰寵着你哄着你天天陪着你?你娘養了你幾天,你心裡卻只記着她?你只想着你娘傷心,你說的這話,奶奶心裡多傷心?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嗎?誰親誰遠都分不清了,誰對你好也不知道了嗎?你個忘恩負義的!”雙手揪着梅承禮的衣領,哭得直跳腳。

“混帳東西,竟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我打死你!”

梅家恩則黑着臉,直接上前就掀了他兩耳光,然後拉開張氏,一腳踢在他膝彎,逼他跪了下來,緊接着又是一腳揣在他背上,梅承禮被踢得往前一撲,趴在地上,又慢慢的爬起來,垂着頭,兩邊的臉上各一個巴掌印,五指赫赫,由白轉紅,再轉青,慢慢的腫起來,鮮紅的血從鼻孔裡流出,滴答滴答的掉在地上,很快,膝前就紅了一片。

“你給老子記住了,這世上,你誰都可以不管不問,包括你娘!但是,只有你奶奶,你必須孝順!必須服從!因爲這是你奶奶!因爲這是我娘!記住了沒?你要是敢有半點不孝,我就打死你,只當沒生過你!”梅家恩一步跨在他面前,斬釘截鐵的喝道。

張氏也不再勸,拍着腿哭,心裡很滿意兒子這一番舉動,眼睛卻直勾勾的盯着孫子,等他回答。

梅承禮不作聲,雙目死死的注視着眼前一灘猩紅的血上,他想起東園,想起那一天,自己一通怒吼過後,母親吐出的那一大口血,就是這樣的紅色,染紅母親的衣襟,可是當時,自己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驚恐的奪路而逃,他忍不住想,在自己離去後,吐血的母親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們被推開,梅順娘一眼看清面前情景,愣在了門口,“娘,老三,這是怎麼回事?”

“出去!”梅家恩毫不客氣的將怒火撒在她身上,“你來看什麼熱鬧?滾出去!”

梅順娘一聽,火氣也嗖的竄了上來,不退反進,大步就跨了進來,胳膊一伸,手腕上的鐲子撞擊的叮叮噹噹的亂響,圓粗的手指幾乎逼在梅家恩鼻尖,粗着嗓門道,“老三,你吼什麼吼!你除了會發脾氣會吼人,你還會什麼?窩囊樣兒,衝什麼本事!”

說着,猛地一把將梅承禮提起來,“你看看你,是不是你把孩子打成這樣?我告訴你,以後不許你打他,從現在起,壽兒不僅是你的兒子,還是我的女婿,你要打他,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胡說八道!”梅家恩吼了起來,“你給我滾出去,這是我梅家的事!”

梅順娘寸步不讓,“這也是我家的事!我是梅家的女兒,壽兒是我賈家的女婿,這事我管定了!還有,我是你大姐,我就管你了,怎麼樣!”

梅家恩的怒火再度攀高,“你已經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兒管不了孃家,這門親事,我也沒有同意,輪不着你管!”

“娘,您說句話!”

梅順娘一聽這話就急了,飛快的就跑到張氏面前,喊道,“娘,這門親事可是您親自答應的,我連嫁妝單子都給您了,怎麼還算不同意啊?這個家裡,到底是您做主啊,還是老三做主啊?您看看老三現在成什麼樣了?一點沒把娘放在眼裡了,當着孃的面就這樣大吼大叫的,還敢打壽兒,連壽兒的親事都要毀了,娘,您可要說句公道話。”

張氏正心痛呢,聽了梅順娘這話,頭也疼起來,抹着淚道,“你也別叫我了,這事我現在可管不了了,我在這個家裡還能做什麼主啊,這一輩子,把兒子養大,結果兒子自作主張娶媳婦了,把孫子養大,孫子也不念我的情,口口聲聲的只念着別人,我還活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