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解

“方媽媽!”

“娘!”

三人同時喊。

方媽媽回頭愣住,“三小姐,四小姐,雪妞,怎麼你們在一處?”

雪妞笑,“娘,我不是瞧你和老太太去了南園這麼久還沒回來,就想着去廚房給大少爺做個滋補湯送去,正巧遇上三小姐四小姐在這,娘,你這麼匆匆忙忙的,是往哪裡去,老太太還在大少爺那裡嗎?”這話倒也和剛纔說的沒什麼大出入,方媽媽卻心知肚明,女兒是自己肚子裡出來的,心裡想的什麼自己還不知道?纔剛送過去的銀耳蓮子羹,緊趕着又送什麼湯?不過是想跟過去看看,又不能沒個名目,就去趟廚房,好歹手裡拎個東西,也不顯得唐突不是。

方媽媽點點頭,“你也不必去廚房了,隨我去一趟西跨院。”

雪妞神色一動,喜上眉梢,梅映雪梅映霜卻沒反應過來,愕然問,“方媽媽去西跨院做什麼?”

方媽媽就道,“老太太讓我去請二小姐。”

“找二姐姐做什麼?”兩人不解,面面相覷,梅映霜嘴快,“我們和二姐姐一起從母親那裡回來,二姐姐剛走,這會子興許還在路上。”

方媽媽喜道,“那正好,我去追追。”說着跨步,雪妞就拉住,“娘,我腳快,我去。”一溜煙就跑開好幾步,方媽媽心頭一樂,正好梅映雪湊上來打聽,“方媽媽,奶奶找二姐姐做什麼?是要二姐姐去南園見大哥哥嗎?大哥哥是不是又生氣了?”

方媽媽故意重重的一嘆,“這個,沒有老太太的話,老奴卻不敢和兩位小姐說,只是,大少爺如今又把老太太氣着了,唉,再看看二小姐有什麼辦法吧。”不等兩人說話,又緊着問,“兩位小姐是從太太那邊過來的?那太太是否知道大少爺的情況?罷了,太太要是知道,也要難過。”這話說的沒頭沒腦,梅映雪卻聽懂了,蹙眉道,“母親正擔心這大哥哥,要是大哥哥出了事卻不告訴母親,怕是不好。”

若胭和雪妞快步返回,一臉沉靜卻心思飛轉,早上請安時大家都聽的仔細,吉祥說是大少爺身體不適,這會子張氏又這麼風風火火的要她趕去南園,目的何在?莫不是想給她冠上一頂妙手神醫的大帽子?糾結一路也猜不明白,索性丟開不想。

梅映雪眼底閃過一線嫉恨,笑道,“二姐姐快去吧,奶奶可等着二姐姐爲大哥哥問診解憂呢。”

若胭冷冷一笑,毫不客氣的揭開她的小心思,“問診解憂?那可真是遺憾了,姐姐我沒學過醫理藥理,不過,三妹妹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嫉妒,難不成三妹妹竟是脂粉堆裡埋沒的歧黃妙手,在埋怨老太太不識人才,沒讓你去?”

梅映雪滿臉通紅,急道,“二姐姐別胡說,我又是什麼歧黃妙手了,我……我嫉妒你什麼……我也沒有埋怨奶奶……”

若胭也懶得再和她打這口舌官司,只轉向梅映霜溫和一笑,就徑直去了南園,方媽媽和雪妞對視一眼,雪妞緊跟若胭之後,方媽媽則意味深長的對梅映雪勸道,“三小姐向來是個聰慧的,今兒卻與二小姐拿這事頑笑,三小姐只想想,老太太因爲大少爺這幾天身體不適,是怎樣的不快,就不該這麼性急,說來大少爺身體不好,太太……對了,三小姐剛纔說到哪裡了?哎呀,我也該趕去回老太太了。”說完呵呵走遠。

如意一臉彷徨的站在門口,看到若胭來,露出一絲喜色,小心的說,“二小姐,大少爺又不高興了。”這丫頭年紀不大,看着和秋分到有些相似,眼神清澈,若胭不覺有些愛屋及烏。

若胭衝她笑笑,“你別怕,大少爺只是唸書念得煩躁了,一會就好了。”

打起簾子,未見人影,已聽到張氏嗚嗚切切的哭聲,“壽兒,奶奶的心肝,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可還是往常那個膩在奶奶懷裡撒嬌的乖孫兒。”一邊哭着,一邊捶着桌子咚咚咚響。

“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帶大,就是指着你跟奶奶親親近近的,這十幾年來,你都是最乖巧最會哄奶奶歡心了,但凡奶奶說什麼,你都是頂貼心頂懂事,這段時間是犯了什麼煞,這樣作踐自己,你要是心裡不快活,想要什麼東西,或是看誰不順眼,只管跟奶奶說,奶奶沒有不依從你的,但凡你想要的,都給你買回來,你看不順眼的,都給攆出去,奶奶是你最親的人,你有心事不和奶奶說,還和誰說去!”見梅承禮沉默不應,張氏哭的更是悲切,話說到最後兩句,聲音中分明帶了三分嚴厲和恨意。

若胭站在門口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張氏坐在牀前,緊緊的摟住梅承禮,梅承禮站在牀邊,神色木然、悽苦。

吉祥眼尖瞟到若胭,不輕不重的先喊了聲“二小姐來了”然後再行禮。

張氏和梅承禮同時來看,張氏一臉淚水一臉恨,梅承禮卻是不由自主的掙開了張氏,手足無措的喊,“二妹妹——”

這一聲更是激怒了張氏,自己哭了半天卻換不來隻字片語,人家剛冒個頭,就主動打了招呼。

饒是若胭不明就裡,也察覺出不對勁,暗歎,傻哥哥,你給我樹敵了。轉念又想,早就是敵人了,哪裡是這一句就樹的呢。

“老太太這麼急讓若胭過來,可是有什麼吩咐?”若胭乾脆裝愣,任你目光如刀,我只看不見、看不見。

這一句話的功夫,張氏已經盡數收拾好悲痛、忌恨,重新裝扮出慈祥、溫和,笑着向若胭招手,“來,二小姐,這是你大哥哥的房間,你們親兄妹,也不必講究什麼,過來坐着,你大哥哥讀書累了,正好咱們倆陪着說會話,也熱鬧熱鬧。”一臉的笑意融融,看看若胭,又看看梅承禮,頗爲滿意的朝着一雙孫子孫女和藹的點頭示意,好一副含飴弄孫、闔家歡樂的祥和景象,似乎剛纔若胭所見,不過一夢。

梅承禮不可置信的盯着張氏,顯然他是第一次才發現,原來自己朝夕相處的奶奶竟有如此變臉神技,嘴脣抖了抖,不語,若胭瞧着他幾天不見,較之上次見面,又瘦了一圈,臉色蒼白,目光無神,看來真是病了,微微一笑,“難得老太太好興致,又這樣看重若胭,特地打發雪妞去找我來,只爲了和大哥哥一起熱鬧解乏,若胭恭敬不如從命,不知老太太想聽個笑話樂一樂呢,還是聽個故事解解悶呢?若胭以前住在衚衕裡,倒也聽過些。”也不過去,只遠遠的找個椅子坐下。

張氏錯愕,這是故意聽不懂我的意思要真和我打馬虎呢?罷,先想個法子把壽兒逗樂了開口說話纔好,隨口道,“那就講個笑話吧。”

若胭很恭敬的點點頭,又問,“好啊,那若胭就講個笑話,老太太,您是想聽經典笑話,還是名人軼事,還是冷笑話,或是恐怖笑話?”

張氏怔住,怪異的看一眼她,有些不耐煩了,“經典笑話吧。”

若胭愈發的嚴肅認真,接着問,“好的,那若胭就講個經典笑話,老太太,您是想聽家庭笑話、兒童笑話,還是動物笑話、民間傳說,或是……”

張氏一臉扭曲的瞪着若胭,剛要說話,就見梅承禮忍不住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聲音,似是想笑笑不出來,表情古怪,就連一旁伺候的吉祥,也抽了抽臉皮在忍着笑,張氏就遏制不住心頭猛然竄上來的羞惱,老臉一沉,道,“二小姐,不過是講個笑話,哪裡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若胭無辜的眨眨眼,“老太太,若胭剛纔就是在講笑話啊,你瞧,大哥哥都已經笑了,連吉祥都笑了,您怎麼反倒生氣?莫不是若胭的笑話不合老太太的心意,大哥哥,你笑的太早了。”說着,眸光似笑非笑的轉向梅承禮。

這下張氏是有氣不能發了,看着若胭一臉純真調皮的笑容,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才能泄恨,深吸一口氣,緩緩將笑臉拼裝起來,柔聲道,“呵呵,原來這就是二小姐講的笑話啊,我到底是老了,竟然沒明白過來,很好,很好,想一想,的確很好笑,你大哥哥都笑了。”

逗你玩呢,一點也不好笑!若胭只是笑笑,也不說話,等着她主動提起正題,果然張氏自己呵呵笑了又笑,並不見兩人搭話,也就收了笑,將梅承禮拉在身邊坐下,梅承禮抗拒了一下,坐下來,背脊繃緊,垂首發呆。

張氏滿意的挨着梅承禮,溫和的道,“壽兒是個懂事的,知道奶奶疼愛,從不學別家的敗家子游手好閒,只在家裡用心讀書,只盼着考個功名,也是這一大家子的光彩,壽兒必是壓力太大了,這段時間消瘦不少,你這孩兒也是個招人疼的,心裡有什麼也不說出來,正好二小姐是個最解人心的,你們兄妹倆又年紀相近,一起說說話,也寬寬心思。”

原來是想讓我套梅承禮的心裡話,你在旁邊監督着啊,若胭忍不住翻個白眼,你還真當別人都是傻的,要是肯和你說,早就說了,何必勞你費這麼多神?再說了,只怕這心裡話真說出來,你聽了更難受,若胭心嘆,自己最初是覺得這個大哥哥柔弱乖順的像張氏懷裡的一隻貓,卻對生母杜氏視若無睹,看不過眼才刺激他幾句,也的確動了些小心思,想讓他明白杜氏對他的生命意義,就像自己上輩子是多麼渴望母愛一樣,不過,剛纔在東園,杜氏卻說出那樣一番話,又託她勸言,就彆扭起來,想了想,還是按照杜氏的意願勸他別胡思亂想了,可是話從嘴裡說出來,就情不自禁的還是順從了自己的本意,“大哥哥雖是咱們家一代獨苗,不過,梅家往後的興衰榮辱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名就可以決定,須知官爵顯赫、屹立不倒之家族,依託的遠不是某一個子弟的科舉名次,大哥哥讀書多年,想必也略知各中關節,不應該爲了這次秋闈而自傷身體,做這種自毀長城的傻事。”

張氏聽着這話古怪,雖然很不高興她說的前半句,不過半後句的保重身體還可以,也就勉強點點頭,補充一句把意思向着自己的方向扭轉,“正是,壽兒的身體是頂重要的大事,沒有好的身體又怎麼讀書考試?千萬不要自己憋着生了病,有什麼心事好好的說出來,二小姐也不會笑話你好。”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梅承禮的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若胭心知梅承禮現在需要的根本不是安慰,而是剖析心事,乾脆狠下心給他說個痛快,只怕張氏要不高興,也不管了,興許把他心結打開,就會讓他脫胎換骨、豁然開朗呢?只說,“大哥哥有心事,是因爲長大了,人嘛,都是這樣一點點長大的,小時候,一塊糖就能讓你美滋滋的,誰給糖吃,誰說好聽話,誰哄着你膩着你,誰天天在一起,你就喜歡誰,越長大就會越懷疑,自己需要的真的只是這些嗎,或者說,這些真的是自己一生全部的需要嗎?糖吃多了牙會掉的,所以那些不給你吃糖的人未必是壞人,好聽話聽多了耳朵會起繭的,所以那些說話直利的人未必是壞人……”

“二小姐!”張氏厲聲喝止,什麼叫說話直利的人不是壞人,分明就是在告訴壽兒,說杜氏是個好人,她還真是膽大包天,當着自己的臉就這樣蠱惑人心,怪不得壽兒才見她幾次就變成這樣,這個野丫頭,是個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