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聞言,微微眯眼,“林學士家中?”
睿王爺頷首,“正是,因爲寧家這姨娘,同睿王妃實在太過肖似,臣着實震驚,所以便去了林家。見過了林家老夫人,林老夫人年邁,聽聞此言,竟潸然淚下,懇求聖上,叫她見一見這位寧家的姨娘。”
聖上輕笑一聲,“林家要見?見見也好,這寧家姨娘的稱呼,實在刺耳得很呢!”
睿王聞言,心頭不由一陣緊張,說錯話了麼?
聖上卻好似忽然間,心情大好,揮手道,“若沒有旁的事情回稟,你且下去吧,明日就安排林家那老夫人入宮。”
睿王爺連忙退走。
他離開之時,恰瞧見偏殿之中攜手走出二人。一個年輕明媚,一個成熟嫵媚。
雖只是遙遙相望,匆匆一瞥,那身影,卻像是刻在他心頭的一般。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今日再見她,她卻不是她。
睿王爺轉過頭來,長嘆一聲,大步走遠。
睿王爺回到府上,才曉得府上今日真是大亂。
景珏要出府,晏側妃不許,動用王府守衛。景珏自然不能服氣,和自家兵丁動起手來,真是雞飛狗跳,睿王府亂成一鍋粥。
“你胡鬧什麼?”睿王爺回來的時候,景珏已經打累了,正坐在青石凳上休息。
他面前還站着一堆掛了彩,卻絲毫不敢放鬆戒備的守衛。
睿王爺揮手,叫自家兵丁都退下。
景珏立時一躍而起,直奔外院。
“你若此時入宮,必定會害死她。”睿王爺在他身後冷冷說道。
景珏的疾奔的腳步,霎時間僵在原地。他遲緩回頭,怒目而視,眼珠子的紅血絲都迸了出來,“你說什麼?”
“你若不信,大可一試,像你往常胡鬧一般,去到聖上面前鬧一鬧。看看聖上會不會如往常一般縱容你?”睿王爺聲音清冷至極,“只是聖上如何懲罰你,如何懲罰睿王府倒還在其次,聖上會不會當即令下,要了她性命,纔是關鍵。”
景珏惱怒之下,鼻翼煽動,手握成拳,喘氣粗重。
睿王爺冷靜的回過頭來看他,指了指門外道,“去呀,你怎麼不去了?我的馬還在外頭,你現下就去,說不能還能趕在宮門落鎖以前,趕入東皇門。”
景珏憤憤的哼了一聲,“你休要嚇唬我!”
睿王爺點點頭,“你長大了,我如今還能嚇唬得了你麼?”
景珏額上青筋都爆露出來。
一直躲了起來,不同景珏發生正面衝突的晏側妃,在這時候,適時地出現,叫人上前,哄勸景珏回自己的院子。
景珏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看着自己的老爹,“你有辦法麼?”
睿王爺擡頭看他。
“你有辦法救她麼?”景珏忽而壓低了聲音,視線也垂落在腳下,用從來沒有過的卑微聲調道,“算我求你了,幫幫她。”
這聲音小的,恍如蚊哼一般。
睿王爺卻渾身一顫。
一直視他爲仇人一般的兒子,多少年,沒有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了?多少年寧願在外頭撞得頭破血流,也絕對不會在他面前低頭服軟了?
今日,竟爲了一個女子,當着衆人的面,對他說,“算我求你……”
睿王定定的看着兒子,看着這高大健碩,幾乎已經和他視線向平的兒子,他長大了,有少年兒郎的青澀心思了,“我會盡力。”
景珏僵硬的點點頭,“多謝。”
他說完,大步就走,匆匆的像是逃離一般,直奔向自己的院子。
聖上給蘇姨娘指了殿宇,寧春草也被留在宮中過夜,聖上原本預備臨幸蘇姨娘殿中。
蘇姨娘卻硬是將聖上給勸走了,留了寧春草同宿一張榻上。
宮中各種器物用具,不知比外頭精緻華貴上多少。可偏偏就叫心不屬於這裡的人,覺得處處都看着清冷壓抑。
儘管門庭高擴,朗宇巍峨,還是叫人心頭髮悶。
“姨娘真的要在宮裡留下來啊?”寧春草側身躺着,藉着窗外長明宮燈的光亮,看着蘇姨娘的側臉。
蘇姨娘輕笑了笑,“和家裡,也沒什麼不同啊,不過是換了更大的院子,有更多的人罷了。吃的更精緻,用的更華貴,有什麼不好呢?”
“那怎麼能一樣呢?”寧春草搖頭,“姨娘你在意的又不是這些。”
“姨娘什麼都不在意,你過得好就成了。”蘇姨娘輕嘆了一聲,“日後,你還能過得好麼?”
“能的,姨娘,我一定能,您不用擔心我!”寧春草慌忙保證道。
母女兩人依偎在一處,恬淡安靜的夜晚,卻好似說着生離死別的話。
他們都清楚明白的知道,寧春草若能活着離宮,今晚怕也是她們最後見面的光景了。
日後,寧春草必然不能再入宮闈,蘇姨娘也不可能離開這層層宮牆了。
雖然依舊是在京城,卻是咫尺天涯,再不能相見了。
原本以爲,睿王府就已經是高不可攀了,如今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高處不勝寒。
寧春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她睡着之後又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有前世,有今朝。紛繁錯雜,來來往往了許多人,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誰也沒有留下來,和她呆在一處。
寧春草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頭還有些懵懵的疼,可一旁的枕榻卻已經涼了。
有小宮女聽聞動靜,快步進來,“姑娘要起什麼?”
“姨娘呢?”寧春草有些緊張的問道。
“娘子用罷了早膳,就被召走了。”宮女低聲回道。
“召走了?被誰召走了?召去哪裡了?”寧春草立時更爲緊張,恍若驚弓之鳥。宮中這地方,真的不能久留,人的精神一直緊繃着,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繃斷了。
“姑娘莫急,是聖上傳召。”宮女上前伺候寧春草起身穿衣,召去了哪裡,去做什麼,這宮女也不知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藉着挑衣服的話題,便將話岔開了。
蘇姨娘用過早膳,被下了朝的聖上傳去召見,想來聖上也喜紅袖添香的感覺。蘇姨娘並不知聖上還有其他安排,只安安靜靜的立在御案旁專心磨墨。
漏壺約莫走了有半個時辰,便有宮人來稟,說林家命婦入宮請見。
聖上放下硃筆,看着蘇姨娘道,“你去見見林家老夫人吧。”
蘇姨娘還甚是愣了一愣,她又不是皇后貴妃,無名無分的,她爲何要見宮外命婦?
見聖上目光溫煦,並沒有玩笑的意味,蘇姨娘雖不明其意,但還是福身應聲,隨着宮人一道退了出去。
蘇姨娘見林家老夫人的地方離着梅園沒有多遠,環境清雅宜人。想來是宮人揣摩聖上意思,特意安排。
雖是冬日,白雪皚皚,但梅園之中,卻透出片片嫣紅,幽香陣陣,甚是惹人喜歡。
隔着琉璃窗,蘇姨娘瞧見有人正等在暖閣之中。
她緩步入了暖閣,還未看清屋裡等待的人,那人卻是大吃一驚,立時顫顫巍巍的站起,目光灼灼的瞪着她。
蘇姨娘微微一驚,站定腳步,回望着這婦人。
林老婦人嘴脣顫抖,不由自主朝蘇姨娘伸出的手也在劇烈的顫抖。
一雙昏黃的眼睛,此時溢滿熱淚,但又隱忍着,沒有叫淚流出來。
相較於林老婦人的激動,此時的蘇姨娘則顯得清冷淡漠,連看向林老婦人的目光都是帶着疏離的。
她側臉看向一旁的宮女,“是要見這位命婦麼?沒錯吧?”
宮女連忙躬身應道:“沒錯,這位是二品郡太夫人,林家林老夫人。”
蘇姨娘哦了一聲,略點了點頭,“爲何要我見這位太夫人呢?”
宮女一陣詫異,這是聖上安排呀,她們難道還有膽子去問問聖上,爲什麼要這麼安排麼?
“奴婢不知,請主子容奴婢告退!”宮女誠惶誠恐的說道。
蘇姨娘微微點頭。
暖閣裡伺候的宮女呼呼啦啦,全都退了出去。
溫暖如春的暖閣之中,瞬間就只剩下林老夫人和蘇姨娘兩人,相對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