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鼓着嘴,想要解釋,又覺得他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根本用不着解釋。
他分明就是故意刁難,故意給她難堪。
她忍不住擡手猛拍了下他的肩頭,動作牽動他的傷口,他疼的嘶了一聲。
寧春草鼓着嘴瞪他。
“你做錯了事,倒還有理了?”景珏咬牙切齒,大約是疼得了。
寧春草嗯了一聲。
姜伯毅已經爲程頤處理好了傷口,他起身道:“既然在這兒遇上了,也許就是緣分,咱們還是一同前去尋找紫玄真人吧?這裡里老君閣不算太遠。聽聞說,紫玄真人這段時間,常常出現在老君閣。”
景珏又要開口拒絕,他看了看低着頭,用鞋尖踢着碎石子兒的寧春草,不知何故又變了想法,他笑着點頭:“也好,也省的繼續兜圈子了。”
姜伯毅點頭而笑,伸手做請。縱然他聽出來這“兜圈子”,頗有些一語雙關的意思,也沒有點破,只當不懂。
寧春草跟在景珏身後,一行人由姜伯毅帶路,順着山林往高處而去。
青城山之所以叫做青城山,便是因爲這山上植被豐厚,青翠連綿,極目望去,到處都是遮天蔽日的綠蔭。
“老君閣是青城山最高的山峰,從老君閣往下看,青城山纔是最美。”姜伯毅一面帶路,一面說道。
他對這山上似乎十分熟悉,這山看起來根本沒有路,他尋的地方,卻是最好走的地方。
不像是景珏他們自己走的時候,沒頭沒腦的在樹林子裡頭亂鑽。衣服臉上都劃出不少口子來。
一直叫累叫餓的景瑢跟在姜伯毅身後,倒像是乖巧的貓一般,問東問西,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連他沒填飽的肚子也不覺得餓了。
正走着,猛的“咕嚕”一聲響,叫衆人皆是一愣。
幾人的視線都尋聲向寧春草看過來。
寧春草尷尬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呃,大概是寂寞了,所以哼一聲。”
姜伯毅笑着從背上包袱裡拿出一隻胡餅,“倒是我疏忽了,忘了你們的乾糧已經遺失。”
他將胡餅遞給寧春草,卻瞧見景瑢也眼巴巴的望着他的包袱。他只好將手一攤。
“我也沒有了,不過不要緊,若是運氣好,今日應當就能見到紫玄真人了。”
幾人聽他如此說,也都在心中鼓起了勁兒。從京城而來呀,一兩千裡的路途,一路上又一再遭遇險境,幾次險些丟了命去。況且如今還在危難之中,這種陰雲籠罩的情況之下,說,快要達成目的了,快要見到想要見到的人了,無疑是陰雲中透出的一點點曙光,叫人心生希望。
寧春草握着胡餅,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景珏。
景珏無奈的轉過視線,“吃吧,吃吧。”
寧春草這才咬着胡餅,大嚼起來。
幾人身上皆有功夫,唯有她是個弱女子,唯一的胡餅自然應該讓她享用。寧春草打小不是嬌氣的人,在寧家那個環境里長大,更是早就學會了忍耐。
縱然爬山辛苦,辛苦之中還要擔心千萬不要在遇上黑衣人,老君閣爬的可真不輕鬆。
寧春草一直咬牙堅持,縱然腿軟腳軟,也不肯落後半步。
眼看山頂遙遙在望,她鬆了一口氣。可這口憋着的氣一鬆,就有些爬不動了。
她低頭,瞧見自己擡起的腳都在抖。這時候,不能叫累,不能拖累的一行人,最是怕吃苦的景瑢都沒叫嚷呢,她若說累,景瑢還不知要如何揶揄嘲笑她。
寧春草咬牙苦撐的時候,忽而有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幾乎承擔去了她大半的重量,她半倚在那人手上,這才邁動了腳步。
她側臉去看,只瞧見景珏面無表情的半張側臉。
“多謝爺。”寧春草勾着嘴角小聲說道。
“你拖了後腿,丟得還是爺的面子。”景珏輕嗤一聲,“又不是爲了你,謝什麼謝?”
這人真是,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寧春草偷偷翻了個白眼,沒有和他爭辯,有爭辯的力氣,還不如快些爬山。
幾乎用了三四個時辰,他們才爬到了老君閣峰頂。
一股冷風吹來,寧春草看着老君閣的峰頂,卻是霎時愣住了。
站在她身邊的景珏立時發現她表情不對勁兒,旁人道並未在意,仍舊向老君閣峰頂那唯一佇立的四角朝天大殿走去。
寧春草的腳步卻恍如生了根一般,釘在了原地。
“怎麼了?”景珏低聲問她。
寧春草還未開口,前頭便傳來景瑢催促的聲音,“她是不是走不動了?哥哥別管她啦,終於爬上來了,哥哥快來看看!”
景珏沒有理會,凝眉看着寧春草,“哪裡不舒服?”
寧春草怔怔望着那大殿,搖了搖頭,“晚了……”
“嗯?”景珏狐疑。
“咱們怕是來晚了……”寧春草喃喃自語道。
她聲音很低沉,帶着些忐忑和失落,走在前頭的幾人應當聽不見纔是,可不知爲何,她話音剛落,那姜伯毅就轉過臉來,“什麼晚了?”
寧春草的視線終於從大殿上,移到他剛毅古銅色的面龐上,“紫玄真人,遇險了……”
景珏面色大變。
景瑢目瞪口呆。
姜伯毅皺了皺眉頭,可他眼神將自己的心思藏匿的很好,旁人看不出他心裡想了什麼。
“紫玄真人不禁道法高,功夫也很好。”姜伯毅沉聲說道,“晚不晚,總要親眼看了才知道。”
說完,他就轉過身,大步向大殿而去。腳步看不出匆忙,卻分明比適才快了不少。
寧春草沒有向前。
她知道,這大殿她見過,這山峰,她也早已見過了。
她從來沒有到過青城山,更沒有爬上過這老君閣。可是這老君閣的山頂,山頂佇立的這大殿,她很熟悉很熟悉。
在她的夢裡,一次次的見過,她想起來了,完全想起來了。
以前不明所以,只覺光怪陸離的夢,夢中有姜伯毅的臉,帶着驚詫和憤怒,從這山頂的大殿裡衝出來,衝他們道:“紫玄真人不見了,裡面只有斑駁的血跡!真人怕是遇險了!”
他的聲音憤怒而焦急。
但夢裡,自己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只對他的一張臉,留下了印象。
如今才徹底的連貫在了一起。
寧春草猛的轉身,向下山的路跑去。
姜伯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紫玄真人不見了,裡面只有斑駁的血跡!真人怕是真的遇險了!”
雖未回頭,寧春草卻可以感覺到落在自己脊背上的視線。
和夢裡不同的是,這次,姜伯毅的聲音不是驚詫憤怒的,而是帶着疑惑和好奇。
“你去哪兒?”景珏追在她身後問道,“上山時候爬不動,你是裝的吧?這會兒怎麼跑這麼快?”
下山的路其實比上山還要難走,因爲腿已經軟了,卻要控制着自己不要掉下山去。
寧春草並不想跑這麼快,可是當她跑起來的時候,下山的趨勢,讓她已經完全停不住自己的腳步,只能越來越快的狂奔,腳下一慢,只怕她立時就要滾下山去。
“這是去哪兒啊?”景瑢見幾人都跟在寧春草後頭疾走起來,他一頭霧水,撓着腦袋,只好也跟在後頭,“去哪兒你們倒是說一聲啊?不是找紫玄真人麼?怎麼又不找了麼?”
可是沒有人理會他的問題。
幾人跟在寧春草後頭,面上都是繃得緊緊的,有好奇更有些緊張。
“停停停——”寧春草大喊道,可她一面喊,一面卻跑的更快了。
“你到底是要停,還是要跑?”景珏追在她身後喝問。
姜伯毅似乎發現了她的不同,猛的提氣,翻身而起,踩着樹幹縱身一躍,翻到了她前頭,擋住她跌下山坡的腳步。
寧春草的腳步早已不受控制,眼見姜伯毅在跟前,還是一頭栽了上去。
姜伯毅伸手,將她擋在懷中。
山林之間,霎時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