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你的父親一直都在爲了戰事而奔波,我居住的地方又距離的太遠……真是讓你這孩子受了不少委屈呢……”
天花板上繪着金碧輝煌的藻井,圍護着中間的一叢明燈——在閃光的棱柱和鍍金泥灰卷葉之間點綴着水晶臺座。熊熊燃燒的壁爐,淡黃色的明亮燈光,一塵不染的地板,打蠟擦亮、發出微紅的光來,紅柚木裝飾着鎏金刻飾和天鵝絨的桌椅,這一切都使整個餐廳顯得無比整潔而典雅。
雪白的餐巾,精美的銀質餐具,鋥亮的刀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美好,美好的有些不符合實際的內容……一頓遲了一個多沙漏時間的,簡單的晚餐。
長長的,足可以容納幾十人同時進餐的長桌旁,此時只坐着五個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公爵一位,愜意而雍容,巧笑倩兮的希梅夫人一位。因爲飢餓和疲勞而委頓的康斯坦丁一位,優雅的保持着貴族用餐風範,卻一直不時將目光送向餐桌對面的少男少女各一名。
討論主題:關於一家人終於和睦的生活在一個空間的感慨,以及之間的一些熟悉問題,不過顯然,在浴缸裡小睡了不足一個沙漏時間的康斯坦丁對於這個溫馨的氣氛並不感興趣,他只是想趕緊結束這個令他更加疲勞的晚餐,快點把再次自己扔到那張被柔軟的羊絨毯墊起的牀上去,和周公討論一些更加輕鬆地話題。
主菜是火候恰到好處的烤小牛肉,配以傑安蒂地方陳釀的純正紅酒,雖然食物在貴族餐譜中並不起眼,但一排排沉甸甸鑲有寶石的銀製餐具卻足夠補足缺憾,這些製作精美的餐具任何一樣都足夠讓前世的康斯坦丁賣命勞作十幾二十年時光,現在卻不過是用來彰顯出這個家族深厚底蘊的道具而已。
這個世界的餐點接近於歐洲的風格,不過也有着自己的一些獨有特色,比方說一些肉質更加鮮美的低等級魔獸的肉,還有些珍奇的植物之類等等,不過康斯坦丁現在卻是無限厭煩。
這種正式的用餐禮儀實在不是他所長……隨時都要注意自己的動作,手肘決不能出現在桌子上,無論什麼菜色,都只能用特定的姿勢小口送下……貴族們對細節的專注甚至到了繁瑣堆砌的偏執地步,類似的禮儀簡直讓飢腸轆轆的少年厭煩的發瘋。實際上,他現在恨不得一頭扎進面前的餐盤中,直接將那多汁的肉排塞進嘴,順便再用麪包將空隙填滿,最後豪爽的來上一大口紅酒!
但是這注定只能是想想而已,事實上康斯坦丁的姿勢都不能有一點點的鬆懈……因爲一言不發坐在長長餐桌盡頭的公爵大人,全身都在散發着某種無形的壓力。
公爵夫人無疑是這些無趣談話之中唯一負責打開氣氛的人,但是顯然,能夠使用的話題實在是少的可憐——西疆首府米德海姆的些許風景和生活,關於兩個弟妹不那麼有趣的趣聞,公爵的忙碌帶來的離多聚少……即使用餐會造成些許延誤,但當鮮美的蘑菇濃湯端上桌的時候,所有的話題已經完全告竭……實際上還有一些在之前已經用過。
也許是感覺這份工作已經沒有任何的前途了,於是她開始向自己的丈夫遞出橄欖枝:“親愛的,康斯坦丁現在已經是一位施法者了,是否需要爲他做出一些特別的準備?”
“這一次你的法師塔之行,尼古拉大法師有什麼交代麼?”夫妻之間的感情不可忽略,在一直很少開口的公爵終於用一點新鮮的東西解除了安吉麗娜夫人的尷尬。
“尼古拉大法師送給我一本法術書,並給與了我進出法師塔的某些權限……”儘量不動聲色的嚥下一塊切得有點大的牛肉,康斯坦丁乾巴巴的迴應道,頓了頓,少年又補充了一句:“大法師希望我可以多到法師塔走動,旁聽他的法術講解或許對於我的施法天賦似乎有所啓迪。”
當然,這句話中康斯坦丁耍了一個小小的花招——尼古拉大法師確實有讓他到法師塔中去看看的意思,但並沒有說過經常。至於給予他經常去法師塔權限的,確實是個大法師,但卻又不是尼古拉。
康斯坦丁心中自然有些自己的小算盤,他現在非常需要一個隨時離開公爵府的權限——他心中不少想法,都因爲幽閉的生活而無從實現,現在找到了機會,自然要爭取一定程度的自由,況且法師塔那邊還有一個黑袍法師凡爾納,雖然兇了些,但是卻顯然是個油水豐厚的主兒,今天不過初次交涉,便得到了件不錯的魔法裝備,這樣的好事,自然是不能輕易放過的……當然,自己還要向他多詢問一些有關那個自稱爲神祗的傢伙的問題。
另外,對於術士這個職業,前世作爲忠實唯物論者的康斯坦丁還是有着相當的興趣,雖然並沒有在這條道路上攀登巔峰的意圖,但是……他忽然發覺自己應該增加一些籌碼。況且……家裡突然雜亂起來的人口顯然會造成很多麻煩,與之相比法師塔就要清淨的多了,即使與那幾個魔法學徒發生摩擦,有了後臺的康斯坦丁也不必象與這位小媽以及便宜弟弟相對時那樣投鼠忌器。
這個謊言顯然足夠增加某些砝碼,康斯坦丁可以清晰地讀出庶母與弟弟眼中那一絲帶着驚訝和嫉妒的眼神,雖然前者只是一閃而逝。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哪種人還會受到貴族的嫉妒,那麼肯定就是施法者。他們擁有的超自然力量,即使是存在時間最長的古老家族擁有的權利,也無法輕易獲得。各個教會的地位至今仍舊超然於國家之上,而精靈至今仍舊保持着叢林之中的逍遙,而沒有淪爲人類的奴隸,除了地勢的險要,傳說中大德魯伊的存在同樣功不可沒。
而這其中最爲受到貴族們矚目的,無疑就是魔法師們。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侍奉神靈的神職人員,親近綠色的德魯伊,甚至與孤獨紀律爲伴的武僧,都擁有可以與法師們抗衡的力量,但是,這些存在無疑比法師要受到更多的限制——規則和律條讓他們與世俗分離得太遠,依賴於某個神祗,用自己的信仰換來神祗能力的教徒們雖然多些,但他們卻往往被嚴格的規範所束縛。對於神祗虔誠的信仰更不會爲貴族們所用。
而擁有神秘力量的魔法師,從本質上來說只不過是一些極爲特殊的學者,雖然他們所掌握的那種特殊知識,是普通人根本無法學習和使用的,但是卻總算有着爲人所用的可能,這也造成了他們所有的具有特殊的地位。
雖然那些高深的人物,也往往都不在世俗能夠控制的範圍內……但是,這些擁有特殊力量的施法者,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又是那麼重要。
“無論是在哪位君王身邊,最值得信任、最可以依賴的總有那麼一位實力高超的施法者。他們不但是君王身邊最強有力的護衛,同時也以他們那高超的智慧來指引他們的君主走向正確的方向。在這一點上,他們能夠起到的作用,是一般人無法企及的……”這是一位著名權臣的回憶錄中,對於法師的作用的一段評價。
事實上除了君王們迫切想要找到一位忠誠可靠、同時又實力高強的施法者之外,那些在朝廷上呼風喚雨、勢力熏天的大臣們,也同樣挖空心思搜尋着可以爲他們效勞的神秘人物。
如果一支軍隊裡面沒有幾位本領高超的魔法師坐鎮,千軍萬馬只不過是任由敵人蹂躪和屠殺的對象而已。在這些方面,任何人都是不惜代價的,因爲身邊有一位實力高超的施法者,那幾乎已經代表那個人擁有不可動搖的地位了。
只是,世界上似乎存在着一種衆神的力量也難以干預的平衡——對於魔法師的需求是那麼迫切,但是,魔法師的數量始終沒有提高過。這對於每一位君王都是深感遺憾的,任憑你的國度多麼繁榮昌盛,多麼富裕強大,但是,強大的國力根本無助於增加魔法師的數量。更何況,在那些魔法師中還有爲數不少、根本不願意爲任何人效力的人存在,這些魔法師將探索魔法知識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地位、權勢、聲望在他們眼裡根本是不予考慮的東西。這讓原本便極爲稀少的魔法師更變得可遇而不可求了。
擁有魔法天賦的人一萬個人中也難以挑選出一個來。而象康斯坦丁這樣幸運的成爲術士的,更是萬中……或者應該說是十萬百萬人中也無一。
“那麼你是怎麼想的?對於魔法,你感覺有興趣嗎?”公爵對於這些小事似乎本來就缺乏關注的耐心,以一個完全不似武人的動作,輕輕拿起餐巾擦拭了一下其實沒有半點油漬的嘴角之後,他將話題稍微偏轉了一個方向。
“我想這對於我來說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不過我的能力只是剛剛覺醒,因此我還需要大師的進一步指導,才能決定最終我要做些什麼?雖然我本人比較喜歡各種的藝術品繪畫,以及來自東方的陶瓷器……”說到這裡,康斯坦丁忽然反應過來這個答案有點不合時宜,於是連忙耍了個花招:“……還有戰爭理論一類的書籍以及指揮的方法,對於單純的武器我沒有太大的興趣。而且在武藝上我也不是太執着,似乎對於比試的勝負感覺不是太上心。因此我不知道是否能夠在法術這條道路上走出多麼遠……父親,我這樣的情緒是不是並不合適?”
“也不一定就是不好……”或許少年的小手段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公爵並沒有追究他那些“不求上進”的愛好,反而少有的說出了些鼓勵性的道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使是對一件事物的看法,一個人都可以有很多……因此只要對任何事物的喜愛不構成影響對其他事物的正確判斷,那麼就都只是小節罷了。我一般不干涉你自己的興趣愛好,只要你自己時刻保持清醒就行了!”
“你的道路當然應該由你來選擇。找到自己所愛的事,還能從中得到自己所有的需要,人生之樂事莫過於如此。”或者,康斯坦丁身份的變化顯然足夠讓公爵重視,雖然他的語氣之中並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你要時刻注意你的一舉一動,都牽涉着家族的顏面,不要輕易讓康納利維斯家族的名譽受到損害……”
“我這一次在海頓之中需要辦的事情很多,鑑於沃爾特的年齡,讓他兼顧兩邊似乎有些過於繁重了,還有僕人,這一次出來的太過於匆忙,你身邊現在似乎只有一個女僕吧?這樣吧……你自己可以再購買一些僕人……畢竟這一次,你恐怕要在海頓呆上很長的一段時間。”微微沉思了一下,公爵說出了一番出乎康斯坦丁意料的話:“另外,配給你一輛馬車和一名馬伕,這樣也就不至於再有今天這樣的麻煩,白天的時間,你可以自己到法師塔去。但還是要注意門禁。”
“是的,父親大人。”少年依舊是乾巴巴的回答,但是顯然,康斯坦丁也沒有把握自己已經壓制住心中的喜悅——這也應該是這頓令人疲勞的聚餐上唯一值得興奮的事情,他終於可以獲得夢寐以求的大部分自由了。
不過幸運女神或許是有些疲勞?以至於她在這個時候又稍微停下了自己的腳步——皺了皺眉頭,公爵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有鑑於你上回遇上的麻煩,我暫時把那三個獅鷲騎士的調配權給你,他們應該可以保護你的安全,雖然這幾個人在我完成了覲見之後,就會跟着我回米的海姆,不過那之後沃爾特會安排,從家族騎士中調一些人手給你的……”
這個決定無疑有些震撼力,隨着公爵的話音落下,餐桌上另外的幾位家庭成員的動作都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停頓。而最先回過神來的康斯坦丁注意到,自己對面的白衣少年眼中那種嫉妒之色,濃烈的幾乎猶若實質!如果不是那層虹膜的阻擋,說不定早就成爲噴薄的火焰了。
如果可以,這個小子恐怕早就跳起來高叫着反對了吧?這個大陸上,大部分未成年的貴族受到的約束非常嚴厲,自由活動算作是成年的一種象徵,通常來說,一個貴族的少年只有在十五歲之後,才能獲得類似這樣,但又嚴厲得多的許可,而得到自由調用手下?那恐怕即使是成年禮之後許久仍然需要某些考驗才能得到的權限。
更何況,獅鷲騎士可不是一般的家族騎士,這些在獸人戰場上磨練出的士兵們,擁有着極爲強悍的戰力,號稱可以正面對抗皇家騎士——實際上,就康斯坦丁判斷,那些領着高餉的卻缺乏實戰經驗的鍍金罐頭們,恐怕三四個人也不是一個獅鷲騎士的對手,而對抗公爵親兵的場景……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康斯坦丁想到的卻和他並不相同……獅鷲騎士們最後還是要離開的,這種掌控不了幾天的存在,有與沒有區別不大,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些僕人的選擇……雖然說是讓沃爾特來安排,但想必自己找來的人物,老管家絕對不會拒絕。
“親愛的,騎士們的忠誠度方面或許是不用考慮,但是訓練有素的僕人似乎並不容易找到,現在調校一批新人又似乎沒有適合的人手,是否可以從我帶來的人之中選擇一些……”安吉麗娜夫人這個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康斯坦丁的眉頭微微挑了挑,他早就知道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如此輕易地將這種事情放手,不過她顯然對於這種事情非常富有經驗……這招摻沙子的動作,用的真是熟練。
“不必了,我想以康斯坦丁的能力可以辦好這些小事。”微一猶豫,公爵便回絕了妻子的建議,這無疑讓少年腦中內啡肽的分泌又多了那麼一點。
於是靈機一動之間,康斯坦丁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非常感謝您的關心,母親大人。我正好希望母親大人可以給予我一定的協助……如果不介意的話,您這次帶來的僕人中,有個個子特別高大的,能否讓他轉侍於我?他的力氣對於我以後要進行的一些實驗可能會有幫助。當然,我會按照市場價格來給予補償……如果需要的話,兩倍或者三倍的價格,我也可以考慮……”這話當然只是做個樣子,雖然說這個後媽對於自己顯然很有些意見,但是作爲一位公爵夫人,她自然沒有必要也絕對不會在一個低級的苦力僕人身上作甚麼文章。這樣也能賣一個人情,誰都不會認爲這是吃虧的事情。
“你這孩子……說的話實在是太見外了,一個僕人能算什麼的?”雖然不明所以的女主人皺了皺眉頭,但猶豫絕對比不上挑選一樣一件化妝用具的時間多。
或者,在這些高層人物的眼中,一個並沒有什麼特長,只是力氣大些的僕人算不上什麼,但是康斯坦丁卻有着自己的看法——一個肌肉男的保鏢總是能夠讓主人顯得有身份些,即使戰鬥力並沒有那麼強,光是那個巨大到有些恐怖的身體,本身就是一種優勢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