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的魔法塔,第一層的樹林中。
蒼鬱的樹木陰影之中,一高四矮的身影隱約可見,身上代表着施法者的長袍上,微微的散發着幾種顏色的熒光。映照出了他們隱藏在兜帽之中的面孔……如果康斯坦丁在此的話,他應該一眼就能認出這幾個人正是一個小時之前,被自己集體教訓了一番的那幾個小鬼,以及他們的那個導師。
“先生,卡利斯特大法師爲什麼會強行進入瘋子凡爾納的實驗室?難道說跟那個小鬼有什麼關係嗎?”遠遠的眺望着遠處那棟有些破敗,卻在閃爍光華的小屋,其中的矮個子學徒忍不住詢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仔細觀察的話,便可以看到他的下巴上帶着一塊相當大的淤青,康斯坦丁那一記掌底衝撞效果頗強,或者就是因爲這個,他說話的時候,整張臉似乎都因爲這個傷勢而有些扭曲。
“笨蛋!閉嘴!”貴族學徒四人組中那個領頭的低聲咒罵了一句,他望了望那個消失在大門的背影,帶着無法掩飾的怨毒轉過頭,向幾個人中唯一的一個成年人問道:“普內斯先生,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那名爲普內斯的法師擡起頭來,露出因爲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孔,他的嘴角彎了彎,似乎是在發笑,只是隱藏在兜帽陰影之中的眼神之中卻滿是冰冷,斗篷上的瑩藍微光更是讓他原本端正的面孔帶上了幾分猙獰:“我剛纔已經問過,這個傢伙是康納利維斯家的嫡長子,連尼古拉老頭都要賣給他獅鷲家族幾分面子,而現在,又加上了瘋狗凡爾納,還有蒼穹之眼卡利斯特……我還能怎麼辦?事後他不找我們的麻煩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
“康納利維斯……獅鷲騎士團?他老爹是帝國公爵?普內斯先生,你沒搞錯吧?”三個法師學徒失聲驚叫,同時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脖頸,似乎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雖然對於這個帝國最大的軍事集團有所瞭解,但是他們卻完全沒有想到過,之前那個教訓了他們的,長相穿着都毫不出奇的少年,竟然就是康納裡維斯家的長子。
處於某種安全或者保密性上的考慮,未成年的法師學徒們並不被允許輕易走出這個封閉的範圍的,即使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也不能讓他們忽視這一鐵則。因此即使是海頓城之中的一些新聞,他們也並不是十分了解。不過,獅鷲騎士的大名,即使是小孩子,也不可能一無所聞。
震懾西北,雖然現在在百姓之中,他們的名字已經遠不如幾百年前的光輝四射,但是作爲貴族子弟,這兩個人卻應該清楚那個名字中代表的力量——即使也算是擁有一個不錯的家族身份,並且通過了層層的甄選,成爲法師學徒,再過幾年,他們或許就能成爲一名身份顯赫的正式法師。那並不代表他們擁有輕忽那個名字的實力。
事實上,這個名字代表着的力量,任何人也不能輕易忽視。即使是一名大法師。
“難道我們就這樣白白遭受了羞辱?這也太……”相對於所有人的震驚,只有那名領頭的藍袍學徒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畏懼……雖然在聽到這個名稱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撫摸了一下袖口上的一枚扣寶石裝飾,在那上面雕飾着一個精美的小型簡式徽章。
“你是覺得丟人丟得還不夠多?四對一,竟然還被一個術士打得哭叫不休……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法術也沒有用出來!”藍袍法師的冷笑越發凌厲,雖然教訓着幾個小鬼,但顯然他也聯想到了自己的那段遭遇……於是聲音之中的鋒芒也緩緩退去了:“法師應該時刻將智慧作爲首要的武器!如何發揮自己的力量,削弱別人的力量,這纔是一個法師應該考慮的問題!在這一點上,你們倒是應該跟他好好學學!”
“如今既然正面挑戰不行,那我們自然要藉助別的力量。”目光掃過幾個噤若寒蟬的孩子,法師蒼白的面孔上,那一絲陰險的笑容逐漸擴大:“復仇是一杯越久越醇的甘釀,只有足夠耐心的人才有資格品嚐。這一點我一直深信……”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湮沒在風中,幾個小孩兒迷茫地面面相覷,最後只能搖搖頭。但這個時候,法師已經轉身離去,他們也只能懵懂的跟着。
於是一羣算計着陰謀詭計的人影不知道去往哪裡去,緩緩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見鬼,那個老傢伙一定是故意的!”看着周圍逐漸熟悉的景色,康斯坦丁捶了捶已經痠麻的大腿,惡狠狠的賭咒發誓。“他媽的老子下一次就算是穿着睡衣,也得在裡面縫上幾個金幣備用!”
“這話你已經重複了五十六遍了……”靈魂護符上狹長的瞳孔轉了轉,巫妖平板的聲音傳進少年腦海:“沒有魔網支持的詛咒只是一種怨念罷了,弱者的反擊不會有任何用處的……”
“信不信我把你泡在酸液裡?”康斯坦丁威脅道……只不過這個威脅顯得很有氣無力……
當傳送的天旋地轉結束,他就絕望的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個不知名的所在,雖然說還是在海頓城之中,但是距離中央大街……格外的遙遠。
在沒有人指引的情況下,揹負着一件重達十幾公斤的書籍穿過半個城市,哪怕只是一個文明並不發達的城市,對於一個十三歲半的孩子來說,都確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發現了另外的一些方法,恐怕這一段路足夠讓他雙腳麻痹——在穿過了幾條街道之後,少年發現,只要行動敏捷,趁人不注意的時候便可以爬上來往的公共馬車後面的行李架,那些堆滿了行李的行李架擋住了車伕所有的視線,根本不會被發現。這個搭便車的方法讓他省去了雙腳的磨難,但是卻浪費了更多的時間——並不熟悉驛站馬車走向的少年換乘了三四次,才終於找到了一輛通往中央大街的正確路線。而這樣反倒增加了最後的運動量。
而且,中央大街附近的路段,普通的公用馬車已經無法通行,這最後的兩哩多的道路,他還是隻能拖着一雙腿完成。
“不過你就這樣拒絕成爲那個傢伙的信徒,我還是有些替你感到遺憾的……一般來說,一個神沒有必要欺騙你這樣的普通人類,他說能夠賜予你力量,那麼八成就真的會那樣做,即使是魔鬼想要利用你達成某種目的,但是這個付出的部分是絕對不會打折扣的。”
“這個問題你也至少說了三十遍了,而我的回答很明確,那個機率能有多大?三成還是四成?你確定他不會毀約嗎?而且即使成功,我又要付出多少?”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對於拒絕那個自稱神祗的傢伙的提議這一點,康斯坦丁覺得倒也沒有什值得後悔的——除了是母親對於孩子,否則即使是神,也不可能做出無償奉獻這種事情,給予的越多,汲取的就越可怕,屁顛屁顛的收下禮物,說不定轉頭就會被釘上十字架。
“更何況,我並沒有興趣成爲別人的奴隸……”少年最後總結道。
“奴隸?不管你怎麼想的,但這個世界上,強者爲尊,弱者永遠是他們的奴隸。而強者之上還有強者,對下面保持着自己的地位,對上仍然是做奴隸。就像平民之於貴族,皇帝之於神祗,而神祗,服從於那個至高的意志……”巫妖平板的聲音不帶感情,但康斯坦丁卻能感受到其中的感嘆味道。這或許是幾天相處之後,生成的些許名爲默契的經驗。
“我們都是奴隸……這是某個靈吸怪的名言。雖然種族不同,但你不得不承認,那章魚頭說的沒錯……”
“是啊,對於一個能夠放棄自己人類身份而成爲亡靈的存在來說,力量的誘惑恐怕是你完全無法拒絕的吧……”少年微微嘆息,視線穿過街上逐漸稀疏的人羣:“任何人都有不可拒絕的誘惑,只要掌握那一點,神或許也一樣必須服從。”
晃了晃腦袋,他將某些荒誕的聯想從腦中驅逐出去。現在的話,對他來說最大的誘惑莫過於一頓可以撫慰轆轆飢腸的豐盛餐點,以及一張柔軟的牀。
只是隨着距離逐漸縮短,康斯坦丁有些奇怪地發現四周經過的僕人都看着自己,或者說,是用很奇妙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確實是有些惹眼,他身上那套原本形制就比較簡單的衣着在經歷了大法師之間的火焰考驗,以及公共馬車貨架上的塵埃與油雙重污染之後,已經變得有些昏黃,有些地方還被鐵架摩擦出了幾分破舊的意思,如果不仔細觀察上面那些精緻的金線,自己的樣子看來和一個普通的小混混或者小廝差別也並不大,中央大道是貴族的居住區,一般的平民甚至是低階貴族未經許可也很少到這裡來晃盪。眼前這些被勢利磨光了的傢伙這種態度自然也就毫不奇怪了。
於是康斯坦丁只好嘗試着加快自己的腳步,雖然被肌肉的痠痛折磨,但是少年的步伐極爲輕快,周圍的風如同有形,柔軟的絲綢一般貼着他的身體滑過,讓他一舉一動之間遠遠比平時靈活的多,……實際上在平常人眼中,他的移動已經算得上慢跑的速度。
那是他手上那雙黑袍法師凡爾納贈與的手套的效果。雖然在凡爾納眼中這只不過是個可以隨意送出小道具,不過少年卻很清楚這東西的價值,只要帶上他,笨重的重甲戰士也能變得靈巧起來,更不用說那些原本就靠着敏捷吃飯的遊蕩者和迅捷型的劍士,他們恐怕會不惜傾家蕩產,也要換的這樣一個提升自己能力的機會。
當然,康斯坦丁不會輕易地考慮出售這雙手套——據哈特迪爾的瞭解,製作這樣一雙手套需要的法術是貓之優雅和加速術,兩種都是在戰鬥中極爲有效的法術,也是最適合一個術士學會的東西……如此一來如果能夠仿製這種手套,那麼完全可以收到一舉兩得的功效。
這一次的法師塔之行,康斯坦丁算得上是收入頗豐,除了兩名大法師分別贈與的一本書,一雙魔法手套,以及作爲戰利品繳獲的一把匕首之外,還得到了那位不知名的強大存在,賜予的所謂……視覺。
實際上就在回來的路上,少年已經初步嘗試過這種能力的功用,他發現除了那些法術造成的七彩靈光之外,他的視力還擁有另一層的強化……只要有哪怕一點點的光線,那麼他視線之中,周圍所有的景物都會與明媚的陽光之下沒有任何區別。好奇的康斯坦丁甚至嘗試着進入到一座廢棄的倉庫之中的陰暗角落。在光線完全照射不到的地方,周圍的景色仍然清晰可辨,只是喪失了色差的區別,成爲了灰度的顏色而已。
這讓他欣喜異常,藉助這雙眼睛,黑暗再也無法成爲視覺的障礙,即使是渾濁的水底的石塊形狀,他也能夠勉強看清,而更加強大的,無疑是完全探知到所有的魔法物品的靈光……根據巫妖的說法,它可以讓康斯坦丁完全避免有人使用魔法對他進行某些暗中的偷襲……當然前提是對方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莊嚴地大門在視覺之中逐漸清晰,但是少年隨即卻愣了愣,他眨了眨眼睛,仔細的辨認了一下身邊那個黃銅的路牌,才最終確認自己沒有弄錯地方——只是印象中原本寂靜的西疆總督府前有些意想不到的……熱鬧。
寬敞的門前大街被三駕並沒有任何的家徽標誌的馬車擠得滿滿當當,從外裝上看那顯然是貴族的私人馬車——那種外面用棕色的油漆漆得光可鑑人的車廂要比驛站馬車高大得多,甚至足以讓人在車廂中站直身體。而馬車前端安着的兩盞馬燈後面,還安裝着半球形的銅鏡,他們能夠將油燈的亮光照射到前方很遠的地方。與只有一盞半明半亮燈籠的普通驛站馬車相比簡直先進了無數倍,更何況馬車兩邊的車窗上安着兩塊透明水晶,那可是稀罕東西,即能夠看到窗外的景色,也不會讓風颳進來。
但現在這些價值不菲的馬車的車頂上和後面的行李架上卻安放着各種各樣的行囊,承擔着貨運馬車的職責。有一些可以從外型上看出是家用的器具,但更多的是看不出形狀的大包小裹,這樣的行李竟然佔據了三輛馬車的大部分外部結構,而從那正在不斷的搬出來的包裹看,馬車之中的大部分空間,原本也裝滿了東西。
來來回回忙碌的僕人打扮的人至少有三四十個,但妙的是少年發現自己竟然一個也不認識。
“搞什麼?”少年低聲自語,同時加快了一些腳步。就康斯坦丁這幾天來的觀察,他那位父親雖然貴爲公爵,但是似乎在菲尼克斯王朝之中並沒有太廣闊的人脈,除了那位卡爾卡薩斯子爵之外,這些天甚至沒有任何一位上門拜訪的人物。更何況也不可能有來訪者會如此的大張旗鼓——貴族之間的交流或許會進行一些禮物上的饋贈,不過那隻限於一些小型的物件,比方說珠寶首飾或者刀劍武器,這種類似搬家一般的活動絕不會出現。
明目張膽藉着搬家公司名義進行盜竊的傢伙恐怕只有自己熟悉的位面纔有,而且恐怕沒有什麼人膽子大倒敢來打康納裡維斯家族的主意,或者公爵府之中的各種傢俱設施雖然並非新置,但距離使用年限也還有好久。更沒有一次完全更換的必要。
“站住!”就在那大門已經近在咫尺時,一個沉悶的聲音驟然在身後處響起……讓少年雙肩的肌肉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少年疑惑的轉過頭,有些懷疑是不是變天了——他周圍的光線驟然變得暗淡,籠罩在了一大片的黑影之中,而那聲音再一次響起,就像是打雷。幸好他很快分辨出那是有人在與他交談,只是聲音含混了些:“喂,小鬼!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隨便,往裡面闖?”
康斯坦丁慢慢回過頭,看着那發出雷聲的“雨雲”,後退了一步,再後退了一步——並不是因爲恐懼的因素,只是因爲出現在他身後的這傢伙身高几乎超過了七英尺,康斯坦丁可不想傻乎乎的高高仰頭。
扁平的面孔上的獅子鼻和幾乎有兩英寸厚的嘴脣,暗紅色的,亂糟糟的毛髮,以及差不多有少年三個那麼寬的肩距,讓康斯坦丁第一時間想起了西疆那些茹毛飲血的野蠻人,但是眼前這個大塊頭看起來卻並不那麼不開化——一條被撐的快要裂開的可憐亞麻布上衣包裹住了他大部分彷彿充塞着炸藥一般的肌肉,同樣質地的褲子帶着一種漿洗過度的慘白,可是外表上看起來比現在的康斯坦丁還要整潔一些。
他肩膀上此刻正扛着一大件被白布包裹好的東西,看樣子像是一個書櫃或者什麼的。只是那幾乎有小半個馬車大小的東西顯然絕對不輕,但他卻只是用一側的手和肩膀便輕鬆支撐住。似乎那只是一個小箱子。
“躲……遠點吧小鬼,這裡不是玩耍,地方!”大個子的面孔扭曲起來,這讓他的五官變得更加可怕,只是從那高高揚起的嘴角,康斯坦丁猜測他只是在笑:“如果、貴族老爺看見,他們會、鞭子抽你的屁股!沾了鹽水的!讓你痛的叫媽媽!”巨人用空餘的一隻手還在向少年做出個驅趕的手勢。頗爲友善的提醒道。
康斯坦丁摸了摸鼻子,微笑着退開,顯然自己擋住了對方的工作路線,而對方不過是把康斯坦丁當成一個到處亂跑的平民小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