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偏了偏頭,注意到對方的人羣中爆開了一組暗淡的白色閃光。“一個法師?”這個念頭不過剛剛在他的腦中閃了閃,一排箭矢已經從對方的人羣后面嘣地彈射出來!
他們顯然下了一點功夫,不但藉助了騎兵較高的優勢進行遮掩,而這一排箭矢還是火箭。如果被射進全是木質建築的村子,恐怕會引起一陣恐慌……不過,銀龍只是揮了揮手,這一批並不太多的箭矢已經被一陣狂風吹得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但是已經走出去的三個人可就沒法這麼輕易地跑回來。
三個傭兵的動作反應的極其迅速,就在弓弦聲響起時,他們已經不約而同的向後翻倒,滾了一圈之後才試圖後撤,但是對方馬匹後面同時飛來的幾隻弩矢就像是長了眼睛,不,比那還要精確地多——射箭人就像是已經知道他要採取什麼行動,向着哪個方向閃躲一般,直接封鎖了他們的路線,奪奪的釘穿了他們的身體,倒彷彿是他們在自己撞上那些利器一般!
幾乎同時響起的三聲悶哼讓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顯然,空中的箭矢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他們或者並沒預料到這個小小的村落之中會有法師,但是這種箭雨同樣可以分散傭兵們的注意力,那幾個加持了克敵機先的重弩手纔是真正的殺手!
克敵機先這個法術可以讓人瞭解到對方几秒鐘之內的大概動向,雖然時間極短,但是在實戰之中確實有效,而且它不過是個一階的法術,使用條件極爲簡單,抄寫成爲卷軸,即使是不會魔法的普通人,只要稍加訓練,也可以使用。
而且那箭矢顯然也有古怪,三個人的傷勢都非致命,以傭兵的健壯應該不至於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但是現實卻是他們只能原地掙扎着,連站都站不起來。
“果然,這幫卑怯的混蛋,大家注意,昨天那個襲擊村子的領頭混蛋就在他們隊伍裡!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子爵的護衛”圍牆後面的半精靈傭兵咬牙切齒的大聲咒罵。手中的長弓向一個靠近了他們隊長的騎士射出一箭,將他稍微逼退。然後變戲法兒似的又從一邊拉過了一把巨型十字弓,一箭將那個倒黴蛋射下馬去!
可惜,對方的人數實在是太多,而傭兵之中也沒有幾個在箭法上跟半精靈比肩的,四五個撐着盾牌的強盜跟着跑到了三個倒地的傭兵身邊,手中的長劍各自制住他們的要害。
“哈哈哈……反應挺靈,身手也不錯,還有個眼神很好的。而且,還有法師?好好,這樣的人才,給一幫賤民賣命可惜了!”場面受到了控制,‘海豹’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傭兵都是爲了錢拼命的,這幫窮鬼他們給你們多少錢,我給雙份!只要你們打開門走出來……不過要是還要繼續抵抗,我們就殺掉這幾個人!”
“人質?老套的手法……巴特祖的傻子纔會聽他的。”這個得意洋洋的腔調讓站在術士身後的帕梅拉發出了一個不屑的冷笑:“三個人跟一羣人,白癡也能分辨出輕重啊……”
這一番專屬於惡魔的發言讓她身邊的魔鬼不屑的翻了翻白眼:“帕梅拉小姐,手法不分新舊,只要有效就好了……雖然看起來沒有多少,不過這個傢伙的腦子顯然比你要多多了。還有,這裡是主物質位面,請你最好不要用你們塔納釐那種腐臭的價值觀來衡量人類好麼?”
“見鬼,貝卡搏,你瘋了?你要幹什麼?”“廢話,當然是開門了,難道你想要讓隊長死麼?”“混蛋,他們看起來是守約的傢伙嗎?開了門大夥兒說不定都死定了!”“這些村民怎麼辦?”“不能拿着隊長的性命賭博吧?保留了自己就還有機會,如果人死了,你們有辦法讓他們復活嗎?”
正如魔鬼所說的,把戲雖然老套,效果卻相當好,傭兵之中立刻就產生了意見分歧,可憐但是接觸不多的僱主和自己的隊長之間究竟應該捨棄哪一方本身就是個不等式,雖然這世界擁有復活術這種逆天的能力,但是那可不是他們這種邊境上的窮傭兵能夠享受到的待遇,主教級的施法者可遇不可求,就算有個幾萬金幣,也買不來那不能百分之百保證的復活效果。
“先說好……我們可以把糧食給你們,但是你們不能濫殺無辜!”幾個傭兵憤怒的咒罵着,協防的青壯年村民面面相覷,不過最終,他們也只能接受事實。一番折騰之後,那扇大門最終還是在吱吱呀呀聲中緩緩洞開。
幾十名騎兵衝進村落,他們手中持着重弩,將十幾個傭兵和村民們分開,然後那位海豹先生纔在幾個騎士的護衛下慢悠悠的跺進來。
“這其中或者有些誤會……冒險者們,我呢,可不是什麼冒牌貨。”他洋洋自得的掃視着一衆從房屋中被驅趕出來的村民,以及保持着戰鬥姿態的二十幾名傭兵,慢悠悠的開口道:“在你們面前的,就是卡爾曼貨真價實的領地衛隊,而我,就是艾薩克子爵的長子!艾薩克·羅東男爵大人!”
“不過,你們說的也沒有什麼錯誤……”似乎是說到了一個更加得意的部分,或者想要享受一下震撼別人的刺激,他伸出一根手指再眼前揮動着,得意洋洋的繼續:“我們也是菲尼克斯帝國救國義勇軍,也就是昨天晚上到達過此地的人。”
或者不出所料的,他面前的一衆人齊聲發出了一個驚呼。
“子爵的衛隊跑出來搶劫啊,不錯的活動,嗯?那麼,昨晚就是爲了尋找刺激之類的?怪不得被我們打了一下就落荒而逃,原來是爲了掩護男爵大人不出意外……”薩·梅利發出一個激憤的冷笑,“不過我倒是不大明白,什麼時候貴族們開始流行不徵收賦稅,而使用強盜的下作手段了?”
“哈哈哈……很聰明,小子,所以你們有價值,我看人的眼光從來不錯……”男爵再次發出一連串難聽的笑聲:“不過,你大概還沒想清楚,這種小村子的稅收能有幾個錢?離着卡爾曼領地中心太遠,而且也有的是各種盜匪會盯上他們,而我們……菲尼克斯帝國救國義勇軍出發在即!招兵買馬要錢要糧,所以那些外圍的小村子乾脆就放棄了,不過呢,那些糧食語氣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領主本人,老頭子早就放下話來,只要能收上錢來,隨我處置!哈哈哈哈……”
一番震撼的話語頓時讓村民之中傳來悽慘的哭聲,傭兵們則是沉默不語,這種情況之下,村民只能接受自己莫名的成爲了被廢棄物的事實。只有站在傭兵一邊的康斯坦丁翹了翹嘴角——官匪一家這種事情他記憶裡也多了去了,眼前這一幕雖然直接,不過也沒有什麼新意。他的視線閃動了一下,便注意到那三個中了毒的傭兵的看守已經放鬆。
“呵呵,還真是無聊到極點的遊戲啊……”於是,一個刺耳的冷笑聲打斷了男爵的狂笑,“誰!笑什麼!”這聲音男爵被棒子打了的狗一樣跳起來,他惱怒的轉過頭,試圖尋找那個敢於嘲笑他的人。
然後,他就張大了嘴巴……
術士擡起一根手指,白熾和青藍的閃電迸發了一下,瞬間轉化爲可怕的閃電流,他揮動手指,於是電芒便歡快的跳躍在數個騎士之間,將它們狠狠地從坐騎上抽下去。化爲一截焦炭。
而在村子的圍牆外,佛的身影從一片光影中蹦出來,他在同一時刻擡起手,一大片灰綠色的煙霧從他手中的骨杖尖端形成,翻涌着推向那一羣還在待命的‘菲尼克斯帝國救國義勇軍’……
這種法術造成的,傳說之中的可怕毒物很快漫過正在衝鋒的傭兵。超過五分之一的傭兵在接觸到那雲霧的第一時間就像是木樁一般倒下!他們的皮膚變得和那煙霧一樣灰綠,甚至還沒有倒到地上之前就已經停滯了呼吸。
但是更加痛苦的實際上還是那些稍微健壯一些的傢伙們,鮮血從他們的口鼻甚至是眼眶中沁出來,他們痛苦的咳嗽着,哀號着,吐出大量的紫黑淤血,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死去,只能在痛苦的驅使之下翻滾着,抓撓自己的胸膛和喉嚨,直到雙手和前胸同樣鮮血淋漓。
這恐怖的場景讓這些比普通百姓強不到多少,根本就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盜賊肝膽欲裂,他們在第一時間向後倒退,將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雙腿上,拼命的試圖逃出那代表着死亡的霧氣,可是他們身後的巫妖卻發出了一陣嘎嘎的興奮怪笑,隨手招來了一陣狂風!
場面瞬間便已經逆轉了。
“我……我們投降,我們投降!法師老爺們,法師大人人們,請饒了我們……”
一個比較機靈的傢伙最早從震懾之中甦醒,他從馬背上摔落下來。然後猛地拋下了手中的長劍,大聲嘶吼——眼前發生的一切顯然已經完全摧毀了這些貴族衛兵的精神。—百多個人的生命,就在那一瞬間消逝了,如此恐怖的場景只有在最深的噩夢之中才能見到,但是毫無疑問的,這並不是一個討厭的夢境,而是貨真價實的現實!而在他們面前的那個包裹在罩袍之中的身影,手中託着的那噼啪輕響的小小閃電,在他們的眼中也已經成爲了九幽冤鬼的催命符咒!
先行者無疑給了所有人一個良好的啓示,劈里撲通的落馬聲,嘈雜的求饒聲瞬間響成了一片,幾個呼吸之間,之前還在耀武揚威的士兵們,如今已經全部伏跪在地上!他們扔掉了武器,離開了馬匹,全心全意的哀號着……
“令人厭惡……”
康斯坦丁喃喃自語道。
他的目光掃過這些趴伏在地上,表現出最高屈從態度的傢伙,然後再瞟了一眼那些手足無措的傭兵們——後者們露出欣喜的表情,似乎都恨不得想要直接撲上來,圍住術士問出心中的一大堆問題。但是他們卻又不敢稍動——高強的法師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人物來說,基本上也和一個神祗差不了太多,更何況現在看起來,這裡還不止有一位。
“把他們捆起來吧……把嘴也堵上。”術士揚了揚眉毛,將手中的電球幻化成爲一道淡淡的青黑色光澤,在一衆求饒的盜匪羣之中,看着那光澤緩緩彌散,將他們全部籠罩——這讓康斯坦丁輕輕嘆息了一聲,他揮手散去那團光幕,然後吩咐道。
於是這個命令被幾十個蜂擁而至的村人凜然遵行了。來不及感慨事態的忽然變化,他們用最快的手段,最大的熱情,用上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東西,將那些可惡的盜匪,領主的衛兵全部捆綁起來。幾個膽大一些年輕人趁機在那些可恨的傢伙們身上偷偷留下幾記老拳,或者是用最狠的力道通過繩索來表達他們的憎恨——作爲最底層的平民,他們知道,自己能夠做到的也就僅止於此。
不過顯然,他們想錯了——當這一切結束,那個神秘的施法者卻忽然又發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幾乎魂飛魄散的說辭!
“你們都看見了,也聽見了,這些傢伙就是昨天給你們造成了傷害的人……他們殺死了你們的親人,燒燬了你們的家園,是兇狠的惡黨,因此如何處理,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不過,我信仰的神祗,艾瓦梅爾恩陛下,對於這種情況有着一個明確的喻示。”
術士微微揮動手指,於是一柄戰斧就從地上彈跳起來。插在這些倒黴的俘虜面前,然後,一個聲音在小小的村落上空迴盪,似乎是無聲的,鑽進每個人的耳朵,就像是來自地獄之地的陰風。又像是振雷一般,將他們的靈魂震顫的幾乎麻木。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我把他們交給你們。是殺了他們,活埋了他們,將他們大些八塊,用來發泄你們的憤怒,用他們的鮮血來慰藉你們失去親人的痛苦,撫慰死者哀傷的靈魂……抑或是饒恕他們,都隨你們的便。”
“住手!你在說什麼?”
銀龍一陣風一般掠到了術士面前,一把抓起了康斯坦丁的衣領打斷了他的話——她金銀異色的雙眼狠狠地瞪着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一片冰雪從她抓握着的術士的衣領上彌散開,周圍的空氣瞬間已經颳起了寒風!
“戰鬥之中的死亡,我無話可說,但是現在他們已經放下了武器,是毫無抵抗力的俘虜!怎麼可以……就這樣將他們殺死?而且還是要這些村民們……這是不道德的邪惡行徑!”
“殺死俘虜是邪惡的?我說小姐……你那種想法呢,稱之爲僞善……而僞善,那可是最令人討厭的行徑之一……”術士靜靜地看着眼前化身爲人的巨獸,似乎全不在意那些彌散的冰雪。半響之後,他慢慢開口。說出對方有些無力抗辯的理由:“如果你在見到他們的第一時間裡給了他們一記龍息呢?結果和這個有什麼不同?你說他們毫無抵抗力,但是那些處置他們的人不是也一樣?他們殺死善良村民的行徑,難道因爲當了俘虜就可以就此付諸流水?所以談不上什麼邪惡不邪惡的問題,至於說他們具體該不該殺,你難道看不出我剛纔使用的是什麼法術?”
銀龍沉默了……她回想起,剛纔術士身邊那一層淡淡的青紫色光輝是惡魔的能力,反善良法陣,這種法術會將心地善良的存在排斥在光幕之外,只有邪惡者才能進入其中,而這幾十個俘虜不受影響,自然都不是什麼好人……
但是她仍舊無法就此釋懷,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正在她的心靈之中互相爭執,就像是兩頭互相撕咬的巨獸。
而就在這一人一龍糾葛於這個模糊的道德問題的時候,村民們已經在一片嘈雜聲中做出了行動。
最先動手的是旅店的老闆,這個看起來幾乎失去了所有生命活力的老頭兒掏出一塊布片,將身邊的女孩子的雙眼慢慢的,仔細的遮蓋起來,就像是在給她帶上一個精巧的髮飾。
然後,他走出人羣,一步步的挪到了那柄戰斧前。巍巍的伸出手,握住那柄兇器。
“爲了我可愛的女兒!”這個老人發出一個垂死一般的乾嚎,將手中的伐木斧劈進了一個盜匪的腦袋!噴涌的鮮血飛濺了他一頭一臉!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艾瓦梅爾恩,神明啊,感謝您的喻示!”他抽搐了兩下,卻放聲大笑起來,就像是那一斧子已經把一輩子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一樣。
“爲了我可憐的妹妹……”“爲了我的丈夫!”“爲了我善良的妻子!”
有了一個榜樣之後,第二個,第三個就變得容易被人接受,一聲聲的高喊逐漸變得頻繁,而當殺氣瀰漫上每一個人的身體,他們也就不再去在乎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殘餘的幾十名盜匪和官兵的混合體便被殺了個一乾二淨,最終,那遍地的鮮血之中,只剩下表情不一村民們,以及他們口中越來響亮的,關於那個從未聽聞過的神祗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