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要找到一個合格的密探頭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畢竟自己還不是唯一一位通曉這個組織所有機密的人物……早知道如此,自己就應該傾其所有的,即使將那些作爲種子的詛咒師都用在這裡也在所不惜……
儘管全身都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不過,多年在危急中翻滾的經歷,讓這個資深的密探還沒有喪失最後的一絲細微希望,深吸了一口氣,他輕輕的收緊每一寸的肌肉,開始不動聲色的向後退去。
“維斯珀閣下,值此國難之際,您能提供如此之大的貢獻,足見深刻的愛國情懷,實在是萬民之表率……所以嘛,老朽失禮的詢問一句,您做出這樣的貢獻,是否有何種需要帝國爲您解難之事?……當然,可能您早就已經向陛下做出了陳請,不過老朽只是隨同女皇陛下前來,還沒有了解閣下的要求,失禮之處還望見諒啊,哈哈……”
克蘭福爾家族的族長不緊不慢的開口道。這位老貴族的臉上洋溢着微笑,只是不爲人知的,他的雙手籠在一起,手指不斷玩弄着兩枚翡翠戒指。
幾十年在貴族圈子中翻滾,巴特卡普·馬洛裡·克蘭福爾早就已經將自己的心性鍛鍊的鐵絲般堅韌,不像西路普伯爵那個傢伙那樣容易激動——從以前開始,那個喜歡精打細算的傢伙就很容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頭腦發熱,像是一隻目光細密但短淺的土撥鼠,因此他這輩子本來也就是縮在皇宮裡當個內務總管的命,如果不是這一次的西北戰爭和皇室分裂,他也沒有上位的機會……
好處越大,代價自然也就越大,在五歲的時候因爲一個菲拉果而替自己的表哥捱了一頓揍時,巴特卡普就已經牢記住了這個道理——既然對方這雪中送炭時機掌握的這樣好,其中的圖謀必然也是相當可怕的,而更加麻煩的是,那位自把自爲的女皇陛下,竟然事先沒有知會自己這幾個人其中任何的內容……
如果萬一對方的要求達到了自己這一邊無法想象,以及無法接受的巨大,那麼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法師們的思路都是細密謹慎的,對方不可能沒有考慮到後果,那麼他發現自己這一方不能遂了他的願望,會不會改用武力來解決問題?
這一次的見面,自己這一邊有至少五十個密探和十個聖武士隨行,但是之前的事實已經證明,他們在這個大法師面前不過是些好看的擺設而已,甚至連警戒的任務都不能夠完全勝任——如果培羅的選民,那位薇拉妮卡現在還在的話,那麼倒是不需要懼怕任何問題,不過由於昨天那一場鬧劇,這位剛剛被返回的牧師小姐現在還在神殿中懺悔。一時半會兒之間看來是很難聯繫得上。
“我的要求倒是很簡單……取消這張通緝令就可以,達成這個條件的話,武器裝備可以立刻奉上,除此之外,我曾經在通過卡爾卡薩克伯爵轉達過的,關於向女皇陛下六個月的效力時間的約定,也同樣可以生效。”施法者瞄了瞄這個胖乎乎的猥瑣老頭,這種冷靜的不跟隨別人的步調倒是足夠證明他的能力,自己本想再在天平上填上一點砝碼。但是被他提問之後,倒是不大方便繼續了。
於是他輕輕的咬了咬牙,那張早就準備好的羊皮紙被無形的力量承託着,緩緩的飛向那位女皇的面前。
“撤銷關於這個人的通緝……這是什麼意思?你認爲這樣的幫助,就能夠抵消他所犯下的罪行?”被一衆護衛圍繞在中心的女皇陛下這個時候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她眯起眼睛,血色從那張稚嫩的面孔上消散。只有冰冷的視線那張通緝令上簡單的線條,與對面那個長袍之中的人影身上閃動。
“他本就沒有什麼罪行,只是很倒黴的被拖進了一個祭祀之中而已。就這樣爲了計算他的人頂罪,實在是很不值得的一件事情。”施法者同樣輕聲開口迴應道:“真正的罪魁是所有人共同的敵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浪費精力與時間在不必要的內耗之上呢?”
只是同時,他隱藏在幻術下的眉頭抖動了一下,對方的反應似乎跟他的想象有所不同,按道理來說,對方這個時候似乎應該已經察覺了自己的身份,但現在看起來,她好像還並不能夠確認這一點——那麼,自己之前的推斷難道太過高估了這個行政系統的效率?那位出手暗算自己的密探閣下,難道說已經將那次空間法術的暗殺計劃視作成功了?
“很遺憾,不管出於何種理由,我很難答應這個要求……事實的真相現在也沒有人能夠清楚了,更何況不管怎麼說,菲尼克斯帝國變成現在的情況,他正是罪魁禍首之一,因此這個罪孽是不能被原諒的……”女皇嘆息了一聲,然後舉起一隻手,微微下壓:“我並不清楚您提出這個要求的目的究竟爲何……但如果聯繫到他的身份,我同樣可以懷疑這是一個計劃周詳的騙局……雖然作爲騙局,這其中的聯繫確實是荒唐了一點……”
隨着她的這個動作,地面驟然開始產生了一陣細微的震動,夯實的卵石被某種力量推擠出原位,翻滾着向四周散開,而其下露出的,則是符文的光澤。奧術的能量瞬間從四面八方向周圍凝聚,繼而在所有人面前凝聚成爲一個碩大的,半透明的防護圈子。層層盪漾的光澤七彩繽紛,將所有的重要人物就此包裹其中。
“維斯珀閣下,如果您不介意在這個環境下繼續交談,也可以嘗試解釋清楚整件事情,否則的話,請儘速離開吧,我不會阻攔你……你應該明白,如果在這裡進行戰鬥,你沒有太多的勝算。”
施法者嘆息了一聲,注意到周圍的布幔在同一時間轟然倒下,而廣場之中,已經不見開始那些圍攏起來的人羣,只有周圍最爲接近的幾棟建築物,向着廣場的幾面牆壁正在倒塌,露出其後全副華麗鎧甲的騎士和他們同樣被繁複鎧甲包裹着的坐騎,緩步走出的駿馬趨前幾步之後,便就此靜立,鋒利的長槍和騎士劍微微揚起,與他們的盔甲一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一百尺,正好足夠他們藉助坐騎的加速,將力量發揮到最大。而他們所佔的位置,正好組成一個半弧形的包圍網,遙遙的將那一行三人徹底包裹,無論他們選擇哪個方向移動,都要面對着至少三柄以上的騎槍和重劍,更何況騎士身上流曳不定的光澤,表明他們的攻擊範圍,並非只能在武器所及的十幾呎之內。
至於說原本最危險的正面,現在已經更加固若金湯……圍繞在女皇身邊的護衛之中,有幾個已經扔掉了手中的長劍,也扯掉了簡單的皮甲,轉而抓出一柄法杖,只是一個手勢之間,法杖已經孕育出魔法跡象,以那些晶球或者晶塊爲核心,能量脈絡以線條形態無規律流動,吱吱作響。
……
“我真的那麼缺乏談判的天賦嗎?還以爲已經解釋的足夠清楚了……”
處於衆人視線之中的康斯坦丁苦笑一聲,喃喃自語着將視線掃過地面上數個還沒有激發的防護法陣——顯然,事先作出準備並非是任何人的專利。這種繪製在地面的法陣不激發時,不會產生任何形式的法術波動,而只需要選擇固定的節點,它們就會張開特定形狀的複合型防護,方便快捷,形狀可控。唯一的缺點就是事先繪製時比較耗費心力。
“顯然,你沒有,否則的話,她應該在第一時間讓所有人直接進攻,幹掉你這個大陸上最大的異端,活在主物質位面的大惡魔。而不是在這裡跟你廢話……不過最奇怪的是,按照你的說法,她不是應該察覺到你究竟是什麼人了嘛?爲何現在看起來,她的準備還是這麼倉促啊?居然連一個簡單的空間屏蔽都沒有……看到他們昨天的忙碌時,我還以爲她會在今天早晨之前,將這個圈子佈置成能夠轟殺神祗的高端法陣呢。”
站在他身後的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將穿着的舊披風揮去,露出其下深暗顏色的皮甲和緊身裝束……即使周圍所有可能的出路都已經被聖武士和城衛軍堵塞,成爲絕對的險地。她的一顰一笑之間,嗓音始終嫵媚,散發成熟女性極致的誘人。
“唉唉……阿芙拉小姐,那樣的話,你自己也會被圈進那個轟殺範圍的……你要用自己開玩笑是你的事情,但請不要給我增加負擔。”被增加了一個不良頭銜施法者無奈的搖了搖頭。一扇門扉再一次從空中浮現,那大堆的金屬隨之消失不見。
他放眼四顧,然後搖頭,實際上在見到這些大臣們的時候,他已經有一種這會談會失敗的不良預感——畢竟他的設想中,要與那位女皇商討的,是一個兩者之間的秘密協定,但是現在,卻彷彿變成了與菲尼克斯官方的談判一般……不要小看這細微的差別,有的時候,知道秘密的人物數目哪怕多上一個,也會造成不良的後果。
尤其是現在這種需要攤牌的時刻。
當然,這並非是不可接受的後果,就此撤退的話,對方不會加以阻攔,不過他還有着幾張的底牌,如果不進行一番嘗試就走,想要再找上一個合適的機會便要耗費太多無謂的人力和時間。實在是太過浪費了。
少年再次長長的嘆息,掠下頭頂的兜帽,於是幻術凝造的外形隨着他的動作緩緩消弭,籠罩在法袍之上的藍被從下至上抽離,露出其下陳舊黯沉的灰,同時也讓那中年人的面容消散於細微的光點之中。奧法之力在術士指尖流轉延伸,一層新的幻術也隨之成型,將原本的會見場地全部遮蓋。從星空法則之中抽取的幻術常駐幻影無需任何準備時間,即使身在百尺之外的戰士,也只能看到與真實情況相差彷彿,卻又帶着決定不同的形象。
正如身後的那位女士所說的,這位女皇對於康斯坦第的考量‘太過於倉促’,聖武士加上他們坐騎產生的衝鋒優勢,加上細密的數重防禦法陣與長弓硬弩加上魔法陣的組合,用來給一般的法師造成心理壓力和牽制,或許足夠。可對於自己……那不過是好看一點的陣列罷了。
此時,在他們身後,那些房舍的陰影中,已經出現了不祥的影子,隨着吱嘎作響的細微爆音,百餘張長弓已經拉成了弧月,與半跪於地的弩手手中的重型十字弓一道,用箭矢上法術的微光在陽光之中流溢成爲淡薄的霧。
“你……是你?”
稍微的一個停頓之後,那有些熟悉,而又帶着幾分陌生的面孔,便讓女皇發出了一個憤怒的低聲呵斥,臉上的神情倒是讓康斯坦丁想起一年多以前,自己與之在發肯色花園中的那次相遇,不過顯然這段時間的經歷已經磨去了少女心中那種浮躁,聲音只是短促一現,便被她壓制在了喉嚨中,只剩餘盯着術士的清澈雙眸中,流溢出的憤怒火焰。
“我只是希望解開這個所謂的誤會,這對於你和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你的目標是康納裡維斯,我的目標則是喬治·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雖然有些細微的差別,但是影響畢竟不大,合作會讓兩方面都受益,當然,就算你選擇拒絕,其實也不過是多浪費我的一些時間罷了。你我都很清楚,那隻會讓獅鷲的利爪,在鳳凰的腹背上多留下幾道戰爭的創傷。你現在已經是一國之主,那麼就應該知道民意這種東西,一旦被扭轉,就會變成很可怕的敵人啊……”
“一位大法師的力量,確實可以引導一兩場戰鬥的勝利,但是面對實力懸殊的強大敵人時,並不能夠決定整個戰爭的走向,更多的是作爲一個威懾性的存在……因此光是一個大法師的幫助,是絕對不足以抵償那個人物的問題的。即使你能夠爲帝國提供充足的武器,也不能保證你的誠意。”
低沉的聲音從某一處不顯眼的陰影之中發出,然後中年人緩緩走上前來,表情安閒的望着康斯坦丁,彷彿他始終便在這裡,注視着一切的變化。
“這一下可有點難辦了呀……算了,那麼長輩們的問題,還是由長輩們來商討好了……”術士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然後在嘴角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就像是這位女皇陛下能夠使用的底牌已經竭盡,而他卻還壓着一張傑克。
他緩緩的取出一枚碩大的清澈水晶,於是奧術的力量在下一刻便將身處另外一個空間的身影,在空氣中描繪出來。
“誰!不是說了不要在這個時候打擾我嗎?”那個同樣包裹着一件長袍的老者似乎受到了某種驚擾似的擡起頭,影像的角度似乎過於接近了,於是那斑駁蓬亂的黃髮之下,面孔上可怕的縱橫傷痕讓一衆帝國重臣再一次驚呼出聲……
“凡爾納大法師……”術士微微躬身,說出的名字卻又讓貴族們大驚失色。
“原來又是你這個小子!唔,這些傢伙是什麼人?看起來像是些狗屎貴族?我不是說過不喜歡見到這種東西嗎?”老人被光影勾勒出的虛影站直了身體,暴躁的揮了揮手,他的面孔隨着聲音微微顫抖,讓那些傷痕像是來自於外域的奇異生物一般扭動。
“如果是關於之前,你跟我說過的事情,那麼簡單得很,給我我想要的東西,我讓法師塔裡這些閒人去幫幫你的忙也不是不可以,否則的話,我就按原計劃到外域去了,那裡的材料多得是,除了尋找麻煩一點兒。”
“我說大師,尼古拉的法師塔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你這樣做,違反了同帝國之前的協議……”
術士臉上可惡的笑容越發擴大起來。
“我纔不管尼古拉說過什麼!現在這是凡爾納的法師塔!那麼我說讓他去哪裡,它就得去哪裡!”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術士的發言,語聲之中的不耐煩已經達到了頂峰:“好了,再有半個沙漏的刻度,我就會到達你你那裡,具體如何決定,你自己去想吧!”
光影隨着聲音消失無蹤,於是一瞬之間,所有人都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這一番關於法師塔的商談,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誰都知道大法師塔並不是一個完全依託於國家的組織,僅僅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在實質上來說菲尼克斯帝國的正統繼承人應該是那位王太子殿下,即使他行了逼宮之實,但是也沒有證據能夠說明他所說的理由就是沒有道理的,也因此,大法師塔完全沒有理由非要襄助女皇。
更何況,這對話還透露出了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大法師塔已經換了主人,這樣一來,原本的合作關係都已經不存在了,更遑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