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苜蓿商會扎基厄斯·甘伯爾·斯廷斯勳爵,邀請維斯珀大法師過府一敘……”
“小斯廷斯嗎?”
康斯坦丁眯起的眼睛,視線掃過面前那個頭髮半白、穿着打扮一絲不苟的中年人,整整齊齊的短鬚讓這個看上去氣度不凡的管家並不像是個武鬥派,但此刻,他手中那柄被他單手摺斷的長劍,和倒在他身邊那七八個呻吟不休的幾個倒黴蛋,卻又足夠證明他確實實力超羣。
當然,單槍匹馬的便膽敢進入到敵人的老巢之中,沒有一些自持的實力自然是不行的……不過如果康斯坦丁沒有注意到而出現在門口的話,這位實力不凡的管家恐怕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到達他那裡。也有可能無法到達,畢竟歌劇院之中的精英們或許無法應付康斯坦丁這樣的施法者,但是對於一個憑藉武技對敵的人物來說,能力畢竟還是有一個極限的……而眼前這位管家,顯然還沒有沃爾特那樣的特殊武技和能力。
坐上了這位管家準備的,一輛有些陳舊卻舒適的黑色馬車,康斯坦丁隨手捻動了一下手中燙金的羊皮紙,微微思忖了一下。
這個邀請來的也並非唐突,畢竟如果斯廷斯的四葉三葉草商會跟魔鬼們有着一些聯繫,如果有心,自己的情報應該不算是什麼特別難以挖掘的秘密,只是似乎自己跟那個黑幫的小老闆的關係,似乎並沒有好到一個什麼限度,無非就是相識一場,然後自己的舉動幫他稍微清掃了一下家中的障礙而已,如果對於自己的底細有所瞭解,他應該不會在特意這個麻煩的時候跟自己這個麻煩的人物見面纔是。
莫非他是想要自己和他聯手將克蘭菲爾德城的土產黑幫掃平麼?
不管怎麼說,康斯坦丁並不反感與這些黑暗之中的力量的接觸,那位比安卡·巴利對待自己雖然恭敬,不過也是敬而遠之,想要調用他們的力量還需要自己逐漸滲透才行,只是現在那個歌劇院之中的部分已經收攏的差不多了……倒不如跟這個老朋友見見面,說不定還有些意外的驚喜。
有點出乎意料的,目的地並不遙遠——拉車的兩匹健壯混血馬幾乎是還沒有攀上速度,車子便已經停在了一座帶有花園的老式房子前面,這裡距離那座歌劇院相距似乎不過是兩條街的距離。
這是間有些年頭的建築,卻又不是那麼特別的古老,與周圍的精緻一樣,帶着一點陳腐的氣息,卻還沒有古老的感覺,附帶一個天然的石頭園子。院子裡還有着一個小池塘,清澈的水底蜷伏着金鱗的魚種,雖然氣溫很低,呆滯的魚兒都躲在水底,但也足夠讓人感覺出一絲異趣;幾座粗獷的石雕矗立在院中,仔細看時,卻又能發覺那其實是個天然的多用石座臺和相應的靠椅,靠着別墅院牆旁邊,是一顆高大的玫瑰樹,一看便知是辛苦嫁接的產物,枝幹攀緣房屋,完全擋住二層的窗戶。
院落並不像冬銀都的歌劇院一般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甚至寂靜的很像是那些落魄的守着一棟大宅的小貴族的居所,只是走進這院子的剎那,康斯坦丁的神經忽然開始逐漸緊繃起來。
兜帽之中的眼神微微掃過周圍的環境,冬日裡依舊帶着幾分青翠的草坪,微現乾枯之意的玫瑰樹,還有周圍的牆壁……然後,毫無徵兆的,一道道的黑影便從他視線掠過的地方騰起!
黑色的三棱形鋒鏑,黑色的光滑長杆和黑色的鵰翎,在他視線中驟然的清晰起來,同樣清晰地還有那箭矢上深深的血槽和奇異的瑩瑩的反光……隱約可見的力場牆壁在空中浮現出來,但是箭矢的鋒刃在碰觸到那層半透明的牆壁時卻爆發出一陣奇妙的光澤,當光澤瞬間熄滅,它們也已經穿過了魔法的防護,衝向其中那個看來只有一層灰色絨布包裹着的人體。
這是相當高級的破魔箭矢,動用了秘銀和高級鍊金術師製作的兇器,對於一個猝不及防的法師來說,這是很可怕的力量……但是當對手換成了康斯坦丁,這箭矢就變得並不很難以防範——雙眼中黑色的光澤一閃,一切畫面的轉動,都在術士變得緩慢了下來,非常的慢,空間彷彿變成了許多張平面圖畫的物理疊加,讓他可以從容的,輕輕邁出一步,又一步。
他的步伐並不大,但是卻似乎可以跨過無限的距離,第一步,他已經將自己置身於那六根金屬箭矢的中央,那個看上去僅能容納一個人的範圍之內。而下一步則對應着下一波,箭矢便嗖嗖的從他周圍擦過,他卻彷彿閒庭信步似的向前,再向前。直到三波箭雨之後,他已經站在了那棟宅邸的門前。
“這算是一種趕時髦的歡迎手段麼?還是說這裡的主人其實是一位芳華已逝的貴婦,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讓每一個客人嘗試一下心動的感覺?”術士仍舊微垂着頭,只是兜帽之中的目光卻彷彿刀刃一般盯着眼前的那個人,直到後者用一陣大笑沖淡了這個氣氛……
“準確的說,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歡迎方式……”
依舊是健壯的軀體,泛着青光的面頰,只是一身皮裝上又加上了一條精緻的寬闊腰帶,小斯廷斯先生看起來最近的生活並不落魄,甚至可能還有些得意,他毫不在意的趨近了康斯坦丁,似乎剛剛那一撥恐怖的箭雨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一段時間沒見,您還真是風采更勝往昔……好吧好吧,不要着急,我的朋友,其實是我家老頭子要見你,我只不過是個傳話人而已。”他伸手推開不知何時已經指着他頸側的彎刀,笑容絲毫不減。
“你是說,那位親王殿下?”
對方熟捻的態度看來早就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但這個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只不過他所說的事情倒有些出乎康斯坦丁的意料。那位傳說中的老人要見自己,能夠有什麼事情?記憶中他跟對方素昧平生,而這位海頓的地下皇帝,似乎並不是個會想要見見兒子交了什麼樣朋友的人物……事實上那位老人對他仇視似乎才理所應當……再怎麼說,自己也將他的小兒子變成了殘廢。
當然,術士的情緒只是驚訝而已——即使是地獄中的大魔鬼拜爾,他嚴格來說也是曾經坑害過對方的,但過後見面,仍舊是談笑風生。
那位黑道的老爺子的居住點並沒有像是記憶之中的黑幫電影一般,再更換個三四次的方位,或者進入隱秘的地下……事實上,走上一段不高的樓梯,推開一扇陳舊的雕花門扉,康斯坦丁便見到了這位‘親王陛下’。
他就坐在二樓那個寬敞的房間中,火爐旁的搖椅裡。高高的落地窗讓陽光暖暖的鋪灑在他身邊,讓他舒適的垂下頭,埋首於手中的一卷羊皮文書,而身邊的小桌上,熱氣騰騰的玫瑰茶和糕點,似乎剛剛換過。
溫暖的火爐和茶水,搖擺的藤椅與落地窗的金色陽光,一份煎得香脆而薄的蛋奶煎餅,再加上一本有些年頭的古董羊皮書卷,這些東西是公認的,對於老人的一種絕佳,而又平淡的享受,只有那些心無掛礙,而又看透世事的老人,纔會體會出這其中的樂趣——
但是對於眼前的這老人,誰知道呢?這位老人不同於你所知道的任何一個。
就像是屋子裡每樣東西,都是價值不菲的精品,尊貴卻不顯露,裝着玫瑰茶的杯子在西大陸的人眼中或者並不出奇,但是那種溫潤的整塊白玉卻讓康斯坦丁也有些心動,裝果物蜜餞的盤子,則是透徹的紫色水晶,而那羊皮文書上,鮮紅的符號看上去也並非是某種諧趣的騎士傳說。
勳爵並沒有做出任何的介紹,甚至沒有發出聲音,他只是將康斯坦丁引至老人不遠處的一張長椅前,然後便低頭一禮,轉身離開。
“康納利維斯閣下,請不必客氣,老頭子我身體不方便,就不遵循那些客套了……”
這位聞名遐邇的老人從羊皮卷之中擡起頭,用一個輕鬆地低沉語聲招呼道……也讓康斯坦丁真正的注意到他的樣子。
於是術士眨了眨眼睛,有些驚訝於這位名聞天下的黑道巨頭的外貌……
他的面頰骨架很流暢,很深刻,兩道銀色的長眉濃密修長,一頭銀髮也修整的一絲不苟,想必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很英俊,也很有氣勢的人,只是現在看起來,這張臉有些清瘦的過分……其實已經不可以用清瘦來形容了,那張面孔幾乎只剩下了一層包裹着骨架的皮膚,雖然說那皮膚出奇的緊緻,甚至並沒有眼角眉梢之外的地方留下太多皺紋,可那種超越了常人的,近乎透明的蒼白,卻讓他看上去很像是一個亡靈生物。
只有那深陷的眼眶之中,並沒有一絲昏聵之意的褐色瞳孔,還帶着十足的人類的生氣。
“本來應該是老頭子我去拜謁閣下才是,只不過這幅身體實在是無法成行,至於說剛剛那個小小的試探,也另有一些原因……康納裡維斯閣下還請不要見怪。”他就這樣盯着術士的面孔,然後點點頭,從那嘴角一層皮膚上拉出一個笑容——幾乎能夠看到下面牙牀咬合的痕跡,卻又有着些孩子似的天真:“所以……閣下是否有些好奇,老頭子我邀請您來這裡,有什麼目的?”
“在您發問之前,我本來認爲應該是爲了您某位子嗣的事情,不過現在看起來,又似乎不像。”康斯坦丁推下頭頂的兜帽,心中忽然有些輕鬆,“如果是的話,你恐怕也不可能有心情如此輕鬆地和我對談,而不擔心我會暴起發難,不過,剛纔的所謂試探,還是讓人心情不那麼愉快的,所以我並不想要跟您打什麼啞謎。”
“一位能夠調用第八層魔網力量的術士,如果被區區的幾支破魔箭射殺,那麼也還是不要謀求什麼吧……好吧,好吧,年輕人的火氣就是旺盛了一些,我就直接說了吧。”老人的聲音有些降低,其中卻帶着幾分訕笑的意味,他隨手將手中的羊皮卷放到一邊,然後吃力的從身邊拿出一個小小的箱子。
老人那一身簡單的睡袍之中露出的手腕也幼細的驚人,脂肪這種東西似乎已經跟他完全無緣,就連肌肉也已經萎縮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是動作依舊很穩——那箱子黑沉沉的外表並不起眼,但那種暗色的閃光卻似乎是精金獨有的,而且打造的很精緻,也應該很沉重,他卻似乎並不感到十分吃力。
老人穩定的手掌在上面的滾輪上撥動了幾下,然後從脖頸上拉出一根項鍊,用鍊墜上一把小小的鑰匙,擰開了那個厚厚的金屬盒蓋。
康斯坦丁的眼神稍微收縮了一下……那小小的箱子中並非是想象的金銀珠寶或是貴重文件,只有一件黝黑的,尺許高的東西,一個漆黑的小雕像……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反光中竟然還帶着點點詭異的藍綠光澤……
只是那個造型……讓康斯坦丁不由得心中一動。
那雕像的造型似乎是個穿着着一套精緻而奇異的鎧甲的人類,只有那頭盔上斜斜支出了兩根螺旋的長角,讓它有些像是下層界的某種生物。雖然外型上還有着某些細節,與記憶中並不是十分吻合,但是這尊雕像的外形卻非常眼熟——他初次見到艾瓦梅爾恩的時候,矗立在凡爾納的實驗室之中的那個神像,便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
“我邀請您過來,自然不是因爲你和我的兒子的交情或者過節,而是因爲,我們的信仰……是一樣的。”少年臉上那個掩飾不住的驚訝讓老頭微微一笑,就像是惡作劇得逞了的孩子。
“確實很令人意外。不過,爲何到這個時候纔想起聯繫我?您之前應該有很多的機會的……”
康斯坦丁微笑,然後聯想到面前這位老者的傳說,能在多年的江湖風雨裡屹立不倒,更能借助幾個流氓的助力,便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傭兵變成現在掌控着菲尼克斯大片黑暗勢力的老大,自然是擁有了某種支持——他本以爲那與九層地獄有什麼關聯,但是卻沒有想到,竟然還是艾瓦梅爾恩這傢伙留下的一道伏線。
“因爲在這幾十年來,這個世界上我沒有碰見過和我有相同信仰的人。”老斯廷斯慢慢的將神龕關閉,然後再回到那搖椅上,慢慢續道:“而你是第一個。你知道,我們的信仰,在之前是不會被三神……或者說這世界上任何的一個神祗所接納的……而我神賜予我的力量,卻並沒有象閣下那樣強大。”
“開始的時候,我只是對閣下稍微有些感興趣……被秘密養了十幾年,卻在最近突然冒出的天才少年,不但以術士的身份一舉成爲了海頓法師塔塔主的弟子,而且還在秋季圍獵之中顯露出了超凡的武技……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會在一個二流貴族的宴會上和我那傻兒子結識,不但言談甚歡,而且還碰上了一些比較……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讓我很難不關注……”
老人微微地咪起了眼,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一樣叱吒江湖多年的黑道龍頭,反而變的像村口曬着太陽,隨便說着什麼的老頭兒一般,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放鬆的情緒中。
“初步確定了您的存在,是在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偶然的又招惹到你的時候……可惜,那個時候,我還是有些猶豫,畢竟我們的信仰並不爲三神接受……或者年紀大了,人便會變得瞻前顧後起來……其實我能夠確定您的身份,也不過是剛剛那個時候而已……於是,海頓城的那一場巨大的麻煩讓這件事情又耽擱了下去。”
“那麼,您今天找到我,又想要做些什麼?如果是想要回歸教會,那麼很容易,我可以幫忙。或者藉助他的威能消除您的病痛,也並不是一件爲難的事情。”康斯坦丁笑了笑。他今天來此的目的倒是有一半是爲了拉攏這位老人家,但是卻沒有想到,對方的意圖竟然和他相似。
“不,作爲他的信徒,艾瓦梅林陛下的力量開始恢復,對於我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支持……實際上如果不是這個變化,我在兩年之前,說不定就已經迴歸到他的神國了。我變成現在的樣子,並非是疾病的影響,而是靈魂過度的消弭,任何的手段,都是不能夠恢復的,即使是神力恐怕也沒有意義。”老人搖了搖手,再次微笑道:“我活的已經夠久,享受的也夠多,作爲一個小騙子出身的傢伙,這一輩子並沒有什麼遺憾了,就算是現在死了,也沒有什麼了不得。”
“只不過人老了,總是會在死之前,有點小事放不下……所以我纔會請您過來。”老人微微閉上眼睛,然後說出一個讓康斯坦丁有些震驚的短語:“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就都拜託給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