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越是如此,康斯坦丁就越發感受到那種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協調感,幸好那個高貴的身份讓這位‘女士’必須與訪客保持至少三尺的距離作爲起碼的尊榮……否則術士恐怕必須得用最敏捷的速度來閃避他的擁抱——不必懷疑,他那顧盼流轉的明眸之中,火一樣燃燒的熱情就是這麼表示的……
分別落座之後,一位長相甜美的年輕侍女端上茶具,然後悄悄退下。空氣中奇妙的香味兒讓康斯坦丁愣了愣,端起那精巧的白瓷茶盅——裡面橙黃的顏色並不屬於這個大陸上貴族們通常飲用的玫瑰花瓣……而是極爲難得細長葉子,更加難得的是溫潤適口的溫度,讓茶汁更加清香四溢。
細細的品味了一下,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並不容易判斷出是什麼品種,不過那種悠遠的清香還是讓康斯坦丁愜意的眯起了眼睛。於是注意到這一點的王子殿下的聲音中,便帶上了一點難以掩飾的興奮:“還不錯吧……這是從風暴洋航道上運來的東方茶葉。我最近尋到的摯愛……”他微笑道,只是殷切的眼神和端着杯子的手上翹起的小指又讓康斯坦丁的眉頭跳動了一下。
“確實是好茶……”
“你看,你看,我就說嘛……康斯坦丁閣下您這樣的優雅貴族,纔是最適合這種被那些東方人稱爲品茗的優雅活動的……可惜的是我身邊,不,整個都柏靈竟然都沒有幾個人能夠體會這種美妙的滋味……我聽說還有幾個傢伙,將這上等的茶葉當成了香料,放到鍋裡去煮不說,竟然還要撒上鹽來吃……真是……早在海頓一晤,我就知道……”
“攝政王殿下,今日冒然來訪,事實上是因爲一件事關德蘭國運的大事……所以您看那些敘舊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暫時先擱置一下?”
康斯坦丁打量了一眼眼前似乎準備閒話當年的王子殿下,眉頭微微緊了緊——對方的表現有些,或者應該說非常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按照術士的判斷,這位王子至少應該有一半,準確點說是至少一多半的機率不敢來見他這個危險人物。
畢竟別人不說,海頓那一場亂局發生的時候,這位曾經與他在海頓相處多日的皇子殿下下可也應該被牽涉其中才對,說他對於自己的印象沒有產生半點陰影,恐怕是不現實的。如果在聽到康斯坦丁這個比較特別名字之後還沒有產生任何的警覺,那麼他或許稱不上愚蠢,可也絕對不可能是一位合格的皇室成員,更不可能擁有現在的地位——畢竟金老先生曾經說過,妓院與皇宮兩處,是天下最虛僞、最奸詐的所在。身在其中,沒有不帶上幾分機巧狡獪的道理。
但是奇妙的是,他現在不僅來了,而且表現得熟稔自然,甚至有點羅嗦——在康斯坦丁的記憶中,他與這位王子殿下本來也並沒有多麼熟稔,認真計算的話也就是見過幾次面,因爲年歲相近的關係還算談得來而已,可是即使調用了奪腦龍的靈魂力量來進行一點探查,康斯坦丁卻也沒能在他的精神波動中找到什麼異樣的部分,至少表層思維中有一半是貨真價實的興奮。
“說的也對,康斯坦丁閣下,難得的會面,被一羣人盯着瞧實在是破壞氣氛……好了,你們退下吧……”
年輕的攝政王於是隨意的揮了揮手,不過他那一羣屬下卻並沒有聽令的意思,只是微微後退了一點兒,甚至連那些寶劍都沒有收回劍鞘——面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在之前進來的時候便已經顛倒是非,冒充前線的隨軍法師,又將克里斯托弗家族的女騎士說成是一位間諜,就算是那位王子的朋友這也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罪過,更何況那個名字還跟大陸上最近名聲鵲起的某個恐怖人物有着什麼可怕的聯繫。
“好啦,不必那麼緊張……只是個個人的會晤而已……”對於自己屬下的表現,奧古斯特王子呵呵‘嬌笑’兩聲,無所謂的揮了揮手:“說上一句不客氣的話吧,雖然並不是在看輕你們的能力,但如果康斯坦丁閣下,準備實施什麼對我不利的舉動……別說是你們在這裡,就算是將都柏靈的所有戰士和法師都召喚來隨侍在側,恐怕也救不了我的命……”
“屬下無能,屬下惶恐……”
這種說法自然不可能得到認同,但是所有人都已從中敏感的嗅出了某些不那麼喜悅的味道,於是猶豫之後,他們誠惶誠恐的將身體彎成了一個巨大的角度,在房門關上之前,還用警告的眼神在那個悠然地品着茶葉的灰袍人身上掃視了幾圈,可惜後者根本沒有興趣理會他們。
“這些傢伙……真是蠢得可愛,當初挑選侍衛的時候只是說了一句要聽話的,結果父皇就給我派來了這麼一幫……確實忠誠到了即使命令他們去搶火龍的財寶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程度,但是全部的腦漿加起來恐怕還比不上一個小孩子的一半……只能用來打打雜的傢伙。”看着那幾只龍蝦退出房間,奧古斯特無謂搖了搖頭。
康斯坦丁則贊同的點了點下頜……贊同他後面的評語——作爲一個王子的府邸,這座宮殿的防衛實在是有些差勁兒,所有的防護措施只有籠罩在外面一層薄薄的反傳送法陣,而一路行來,不管是衛兵還是近衛騎士,能力都不是非常優秀,即使剛剛拱衛在王子身邊的四個騎士和八個侍從衛兵,也沒有顯示出特別強大的威勢……如果只是這樣的防守,別說是康斯坦丁,就算是來上一個高階法師,說不定都能想辦法要了這位攝政王殿下的小命兒。
但是術士卻又似乎發現了一些別的事情……這座宅邸之中,或者說距離並不遙遠的地方,瀰漫着某種令人身體發冷的奇妙能量,並不對於在這建築中活動的人造成什麼威脅,但卻明顯帶着某種程度的危險……如果將之數據化,那麼程度大約相當於奧比利斯領主的四分之一左右——這對於一般人來說已經是很可怕的威脅。
“那麼,康斯坦丁閣下您所謂的事關德蘭國運的事件,究竟是什麼事情?”閒雜人等的離開,讓奧古斯特一雙‘美目’更加顧盼流連,他放下茶杯,終於將話題拉入正規。
“這件事情關係到一個傳古惡魔……我也只是適逢其會而已,想必在見到這位騎士小姐的時候,您也應該已經猜測到了其中的一點問題了吧?唔,說來慚愧,雖冒然前來拜訪,但事實上提及對於核心事件的瞭解程度,我還並不如這位克里斯托弗小姐瞭解的深入,所以爲了謹慎起見,我想不妨就由她爲您介紹其中的問題,而我對於某些關鍵的部分進行詳細的解釋好了……”
術士大方的將主動權交到對方手裡——反正就算由自己解釋,最後對方也少不得要聽從屬下的詳細報告,兩者之間產生了某些差距的話還會影響到互相合作的誠意,那麼不妨索性直接一些。
“那個遺蹟之中的東西是一頭惡魔嗎?原本這件事情也只是出於一個調查的目的……不過說到這個,瑪西亞,難得你會打扮的如此俏麗,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呢……那是康斯坦丁閣下幫你挑選的嗎?”奧古斯特的視線這位女士的身上轉了轉,忽然輕笑道。
這句話讓女騎士像是被火紅的烙鐵燒灼了一般跳了起來。
“不不不……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他他他……我怎麼可能會讓這個惡魔,不,惡徒……不是,這個這個……”她語無倫次的尖聲道,一個勁兒胡亂的搖動着手臂……周圍的兩個花瓶頓時遭了殃。
“那是我身邊的一位女士的傑作而已……她認爲這樣一位美麗的女性,不應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面封閉在那樣一件可悲的鋼鐵造物之中,而應該將之奉獻給能夠欣賞的存在……”術士笑了笑,順水推舟的給了這位可憐的女士一點助力——事實上從這位王子殿下出現之後,她就一直低垂着頭,似乎除了開始時標準的問候之外便再也說不出什麼,而緊握的雙手微微顫抖着,手腕青筋隱現,甚至不過就是擇一會兒的功夫,她修長的脖頸上就已經全是汗水。面頰卻已經殷紅如血,如果不是體格強健,康斯坦丁甚至懷疑她會很快,或者就在在下一秒的什麼時候因爲血管爆裂而猝死……
“確實……很適合你,比那鎧甲更加適合得多了……”
“謝,謝……殿下謬讚,屬下惶恐……”
……
“可以操控人心的遠古惡魔……很難想象埃斯莫羅大師那樣的存在,會受到惡魔的蠱惑……想要讓一頭惡魔爲國家服務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但是現在的局勢顯然並不適合進行這樣的舉動……”聽完那位屬下的報告,奧古斯特皺眉低吟,良久才最終嘆息一聲:“唉……我早就已經暗中提示過雷恩,現在並不是他的好時機,不過看起來,他似乎將之都當成了耳旁風啊……也難怪,我本身就是他的敵人,這種建議他又怎麼可能會去聽……一場戲還未到中途,另一場的演員就急不可待的登上了舞臺,看來都柏靈會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紛亂啊……”
“很遺憾,我的朋友,德蘭已經被拖上了一架危險地戰車,而更可怕的是,現在這輛車已經失去了控制……在這個戰爭的浪潮席捲全國,我的父親又無法管理朝政的時候……我的威信和力量都無法讓我對於埃斯莫羅大師這樣的耄宿產生必要的影響……”他擡起頭,眯起的眼睛讓面孔看上去帶上了幾分凜然:“當然,我絕不會坐視這件事情的發生,那無疑確實會如您所說,讓德蘭的國運產生可怕變動……只是在現階段,我只能想到一個最爲穩妥的方式,而這恐怕需要您的大力協助。”
“雖然說我也認識一兩個信仰虔誠,力量強大的牧師,但是很遺憾的,如果連德蘭皇室的力量都無法對於陛下的疾病做出有效地資料,我恐怕也很難起到太大的作用,畢竟,我只是個依靠天賦連接魔網的術士而已,只能乾點小打小鬧的工作……您不會是想說需要我去邀請某位隱居的大賢者來醫治您的父親吧?”康斯坦丁爲自己續上一杯茶葉,同時隨意的直接道破對方的意圖。
“不愧是康斯坦丁閣下……這大概就是所謂施法者應有的睿智吧?”奧古斯特的嘴角慢慢翹曲,卻並沒有太多笑容表現在臉上:“不過想要拯救我的父皇,需要的正是您的那種能力……”
“願聞其詳……”
“這件事情說出來實在是令人遺憾——我的父親現在根本沒有受到任何疾病困擾……事實上,他應該是被我的王兄秘密囚禁起來,爲了達到他那個不可告人卻又已經人盡皆知的目的。”王子露出一個尷尬又有些淒涼的笑容:“幸運的是據我所知,在局勢徹底穩定之前,他的安全暫時不會受到什麼影響,而這也讓我們機會將一切謬誤矯正。”
“王權的獲取是以正義的喪失作爲代價。王座腳下鋪着的紅地毯上永遠充滿了無辜者的血跡……”術士好像是理解,卻又似乎什麼也不是的翹了翹嘴角,然後站起身:“那麼說起來,這件事情的解決方法倒確實是簡單的多了……那麼,事不宜遲,我想現在開始,我需要了解一些必要的情況……但是您確實有把握,您的那位父皇在‘痊癒’之後,可以讓局勢向着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嗎?”
“至少在所有勢力迴歸正軌之後,父皇應該可以對埃斯莫羅大師的研究方向進行適當的過問。大法師塔畢竟也是需要地龍騎士的護衛才能安心的進行研究工作的。”王子的笑容重新變得嫵媚起來。
……
“殿下,這個人根本就不足以信任……他的力量和封禁在沼澤遺蹟之中的惡魔如出一轍,很難想象他在得到那種力量之後,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而且……”棘手的客人終於離開之後,重新回到廳堂之中的王子殿下立刻便需要面對着忠誠部屬的惶急提示——克里斯托弗家族的女騎士深深地垂着頭來掩飾她那張仍舊無法恢復平靜的殷紅面孔。
“是啊,想要在他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思維真的很不容易,即使竭盡全力,還是免不了要被他探查出一部分……瑪西亞,我剛纔的表現是不是非常的顛三倒四?幸好父皇現在不會得知剛纔那一幕場景,否則的話我恐怕立刻就會被剝奪皇族的身份……”王子微笑着迴應道,悠閒的爲自己再續上了一杯茶,輕輕的呷上一小口:“至於你說他不足以信任?那是當然的……如果殺了我就可以將那惡魔的力量收回手中,我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出手……不過我倒真是沒想到這位在人間遊蕩的惡魔竟然會直接出現在我面前……哈,面對一個惡魔,真是不錯的體驗呢……”
“殿下,雖然這樣說已經有所逾越,但是請您以後不要再做出這樣以身犯險的舉動了……如果出現了什麼意外……”另一名騎士憂心忡忡的開口道,不過立刻就被王子揮手打斷:“我之前所說的並不是開玩笑,這個傢伙的力量可不是躲避起來就能夠了事的,他的力量已經不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匹敵,因此絕對不能夠與他產生任何的正面衝突。否則,必然會動搖到德蘭的基礎。”
“不過這樣也好,比原來的計劃要有效的多了……”年輕的攝政王沉吟着,然後微笑道:“這是我的失誤,本來以爲那個沼澤中的東西充其量不過會讓法師們更加容易脫離控制,但是卻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強大的力量……幸好,看來運氣仍舊站在我們這一邊。”
“說實話,雷恩那個傢伙擁有的有利條件實在是太多了,貴族,皇城衛隊,地龍騎士,甚至大部分法師……現在國內的各方勢力已經幾乎全部被他統合到了手中……可是他能夠有效利用的卻不到四分之一……急切的想要將這一切,甚至是開疆拓土的榮耀都掌握在手中,則急躁和好大喜功的性格,正是他最大的致命傷……我會讓他知道,這種性格對於一個皇帝來說,究竟會有多麼的致命的。”
……
“唉唉……這僞娘果然很腹黑呢……不過啊,既然知道我的力量強大,那麼就不要如此掉以輕心啊……你以爲,我離開了三條街之後,就是個安全的距離了麼?”舒適的將頭靠進比駝絨更加柔軟順滑的地方,康斯坦丁微微的捻動了一下手指,一道奇妙的青白光澤,就在他指尖緩緩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