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蘭菲爾德主城堡的小會議室並不小——即使被周圍古樸厚重的傢俱以及鎧甲裝飾,它剩餘的空間仍舊足夠用作一次皇家的私人覲見。
不過在擺放了呈現同心圓形狀再鋪開三層的華貴椅子,再加上隨侍在每張椅子後面,一或兩個靜立的身影之後,這間會議室之中的空間便顯得並不那麼令人滿意了——尤其是現在,坐在外圈椅子上的大多數人,都在試圖用一種混合着驚愕,憤怒以及一些心底之中的恐懼的語調,來激烈的討論着某件事情的時候。
在人羣和那些特殊打造的,格外高大的靠背椅的拱衛的,那一架可以容納十二個人同時就座的圓桌上,此時卻僅僅只坐了四個人。
“一旦某支軍隊被惡魔信徒滲透,那麼即使上級將領能夠及時察覺異動,制止惡魔的陰謀,但是事後通常也只得將這支軍隊解散……所有人都必須經過嚴格和長時間的甄別以及牧師們的淨化,才能夠重新返回戰場……這是個很沉重的負擔。因此目前我們最佳的策略,只有徹底清查這些惡魔的來源,搞清楚它們究竟是怎麼在擁有爲數不少的三神神殿牧師的軍隊之中僞裝好自己的……據我所知,現在出現的惡魔種類似乎都並不是那麼高級。”
中年的帝國法政署頭目的聲音低沉,但是在所有人激烈的私語中卻依舊清晰到讓廳堂之中的所有人都可以聽的清清楚楚,也讓他們很快的安靜下來,他輕輕的捻動手中一張普通的羊皮紙,那上面一串串的數字看上去似乎並不出衆,但是如果將之換算成爲人類,而且是經過訓練的士兵的話,那麼對於現階段的菲尼克斯來說就相當的可觀。
“非常抱歉,羅弗寇閣下,雖然說確實是秉承着善意,但是我認爲您的這個方法並不那麼保險……按照懲戒之神早已降下明確的教誨,對於那些從深淵之中逃出來的邪惡存在,以及被他們蠱惑,甘願墮落的愚昧靈魂,唯一可行的辦法便只有用純淨的烈火將之淨化。”坐在最接近圓桌的一排椅子上,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輕輕的撫弄着手指上碩大的戒指,似乎漫不經心的開口,但是輕細的聲音表達出來的意思,卻帶着某種刻骨的陰冷:“我認爲最爲可行的辦法,便是由在座的諸位引領,徹查屬下每一個士兵,將一切可疑的傢伙都架上火刑架!唯有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軍隊不至於被任何一個惡魔滲透!”
“這個……雷丹伯爵,您這種方法是不是有些太過殘忍了?那些罪魁禍首當然應該在烈火中焚化,但是大部分可憐的士兵都不過是被邪惡的魔法影響,如果就此將他們也都送上火刑架,您覺得這樣會不會引起……一些不利的問題?”一個聲音從他身後的第二排座椅上傳來:“據我所知有些部隊被惡魔蠱惑的範圍較大,已經達到了將近一半的數量,這樣大批的執行火刑,未免有駁於三神仁慈的……”
其實這個意見很中肯——大規模的用火刑處決士兵,先不說那造成的巨大的非戰鬥減員,那種場面顯然是不可能振奮可憐的士兵們的士氣的,但因爲對方一開口就將事情扯上了懲戒之神的神諭,因此反駁者未免有些底氣不足。所以,他也立刻便得到了一個不屑的冷哼:“對於那些邪惡的惡魔引誘過的靈魂,您認爲還有什麼憐憫的必要嗎?就像是被顏料染黑了的手帕,與其費盡心力的漿洗,還不如就此更換一條。而且由各階軍隊內部執行,也可以確實的提高效率,遠比一次由法政署進行的……嗯,抱歉,羅弗寇閣下,我並非是對於您的屬下的忠誠有任何的懷疑,只不過現在惡魔的影響範圍實在太廣,幾乎波及了十個行省之中的七個,而據我所知法政署的下屬,似乎並沒有那麼多的人。”
“因此羅弗寇閣下才建議將所有涉及到惡魔出沒的部隊集中於克蘭菲爾德,進行統一的甄別……在這裡聚集着三神陛下的精英聖武士團,最大規模的神殿牧師,足以淨化任何惡魔留下的邪惡法術……”剛剛出聲抗辯的那個傢伙看來並不希望就此結束,可是對方顯然早就已經將大部分的可能性都進行了考量,因此下一句話就將他的辯駁給堵了回去:“將所有部隊從前線調回,你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有了這麼多的功夫,那些混跡在士兵之中的惡魔早就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而且你能保證現在這種情況之下,被惡魔的邪惡法術蠱惑的人數不會再進一步增加嗎?如果想要將那些傢伙帶回來,需要再耗費多少的士兵才能做……”
他的聲音在下一刻被打斷,因爲中央的圓桌上,年輕的王者已經站起身來,走向了門口。
“這羣該死的傢伙,根本沒有一個能夠靠得住!”當三層附加着結界的大門將身後些許的喧囂全部隔離,女皇陛下狠狠地從緊咬的嘴脣縫隙中吐出一個低低的詛咒。她憤憤地穿過走廊,而身邊一層層的聚攏起來的人羣,似乎讓她的心情更加的糟糕了——當華麗的長廊到達盡頭,她身後已經跟上了十幾位負責服侍的女官,雖然這些極爲懂得察顏觀色的人物都明智的保持着安靜,但是在一個人心情煩悶的時候,很多人的環境無疑並不合適。
“去中央校場……”女皇厭惡的搖了搖頭,知道自己除非返回寢宮,否則根本不可能甩開這一幫跟隨者,於是她乾脆選擇了另外一個可以稍微舒緩精神的地方。
菲尼克斯是個崇尚競技的國家,如果想要被奉爲英雄的話,有兩種辦法,其中的一種自然是建立不朽的功勳,那是比任何東西都要耀眼奪目的光彩。不過在沒有什麼軍功可以建立的時候,在一輪輪的競技中得到一個冠軍騎士的頭銜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是從菲尼克斯建國之初便得以傳承下來的方式,也是帝國在多年的和平之後,武力仍然沒有衰減,而得以越來越強盛的根源之一——當沒有什麼戰爭能夠令騎士和士兵們增添榮耀的時候,就用另外一種東西來滿足他們對於榮耀的追求。這種將榮耀當作是能夠用來衡量地位的標誌的方法得到了皇室的大力推崇,是從那些貴族子弟之中甄選人才的可靠手段……雖然這種辦法對於那些大貴族子弟或許並沒有多少作用,不過對於那成千上萬並不是那樣出身高貴的人來說,它的作用顯而易見。
當然,那些小貴族的後代們也同樣窺瞰這個進身之階,他們總是願意用冒險來鍛鍊自己,只要能夠有一天可以在比武大會之中展露才能,即使無法得到最高的榮耀,但他們的表現仍舊有可能落到大人物的眼中。
而菲尼克斯現任女皇陛下,對於這種競技方式似乎有着非常的偏好、現在克蘭菲爾德城堡後面那一片不大的校場,已經成爲了她最爲經常光顧的地方——只不過在她眼中,這種競技最大的效果,就是能讓她被那些貴族的狡猾陰險緊繃的神經得到一些適當的舒緩。因此每當心情格外煩躁的時候,她就會在那裡觀賞一陣騎士之間的戰鬥。在馬匹的嘶鳴以及兵刃交擊的脆響之中,似乎天國的神祗們就會將那些討厭的厄運從她身周驅除掉。
只不過今天,這些厄運似乎是聚集的太多也太快了些——傳聞中那些惡魔們總是會帶來一些可怕的事情,即使是獲得他們出沒的消息之後,都應該大聲的唸誦一下三神的神名,這樣才能夠保證不被厄運纏身……
煩躁的女皇似乎是忘了應該這樣做。於是,不過剛剛轉過了三道迴廊,她的視線中就出現了一個令人頭痛的身影。
“你來這裡做什麼?”微微的愣神之後,她盯着那個僅僅只是向她撫胸爲禮的人,不快的語氣中甚至忽略了那些禮儀教官諄諄教導的,任何時候都應該保持的一位皇者的威嚴與氣度。
“羅弗寇侯爵閣下邀請我進行一次關於東南防線上軍務的討論。我的陛下。”
對方那個毫無敬畏和禮儀的迴應讓米雅莉·嘉蘭諾德·雷爾夫女皇陛下心中的恙怒更加的澎湃——事實上無關於什麼禮節或者語氣,只要看到那張永遠帶着一絲溫和笑容,有些蒼白的平凡面孔,她就會感受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惱怒……
她知道自己應該對他表露出一些善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整個帝國都在他的手上獲益良多,如果不是他提供的軍械和糧食,如果不是他鑄造了一條堅實的防線,如果不是他的能力對獅鷲的震懾,帝國可能早就已經在獅鷲的軍勢面前風雨飄搖,而她這個女皇還要多上一個即使有名無實也足夠令人厭惡丈夫。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只要見到他,女皇陛下總是壓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緒,尤其是現在,他身後那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而又帶着一種特別的剛毅的女子……透露着彷彿熟透了的桃子一樣的豐腴和撐起了長裙角的她遠比一般女性修長的雙腿,而那一對即使是被簡約禮服遮蓋束縛,仍舊簸顫顫巍巍的美妙胸脯,像是兩隻不安分的大兔子一樣隨着她的施禮動作在不住的晃啊晃——晃得女皇陛下心神搖曳。已經有些搞不清楚究竟是憤恨還是不甘。
不甘什麼呢?女子的身材,還是那種跟眼神中透漏出,自己從來沒有在屬下身上看見的忠誠的恭謹,抑或只是嫉妒這樣一個存在出現在他身邊?
“羅弗寇侯爵正在與各位領主閣下商討關於如何應對出現的惡魔一事,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你看起來可能有的等……”女皇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同時將話題轉移到一個看來似乎有些:“不過說到東南防線,應該就是關於勒布子爵的部隊因爲惡魔的騷擾而後撤的那件事情吧,他的部隊距離你轄下的城市並不遙遠,現在以你的軍力,不能夠給他一些適當的援助嗎?”
“東南防線上貴族的軍勢聚集的最多,光是各個領地的私軍恐怕就有三萬以上吧……我冒然參與進去,等於是將自己的後背扔給那些傢伙,這種事情,除非陛下你將所有貴族的軍力完全收攏,否則的話我是沒有什麼興趣的。”
“康斯坦丁閣下,請注意你的語氣!”雖然知道這個人對於自己沒有任何的尊敬之意,但是這種坦率而隨便的語氣還是刺痛了女皇陛下名爲尊嚴的軟肉,讓她臉色大變……於是身邊一位伶俐的女官立刻發出一個呵斥,不過看起來對方對於女皇的恙怒根本就毫不在意。他只是微微的躬了躬身,勉強算作是迴應。
“關於惡魔的解決方案的會議……好吧,我來猜猜吧,裡面的那些傢伙總是在無聊的扯皮……沒有被惡魔觸及到的後方部隊想方設法,用一些手段削弱那些兵力強橫的前方部隊,而後者們則是不顧一切代價的試圖保住自己最後的資本,至於說你原來的本意,大概是想要藉助這次的事件,將大部分精銳藉助淨化的機會收歸中央吧?可是那幫傢伙又不傻,怎麼可能看不出你的目的來?我猜你找到的幾個槍手……哦,我是指出頭的人,恐怕分量還不那麼夠吧……”
平凡的面孔上勾勒出一個微笑,某種像是耳語一般的聲音便在女皇陛下的耳邊響起。輕微,卻又彷彿激盪心絃的大鼓。
女皇陛下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面前這個可怕的人物利用了某種傳說中的邪惡法術,完全探知了剛剛發生在那間隱秘的會議室中的一切,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那房間帶有着幾層的隔閡音律和探查的結界,雖然只是臨時佈置起來,但也不可能輕易地被在遠距離突破……那麼就是貴族之中存在奸細?但是那又是在什麼時候,將消息從嚴密防守的房間中傳遞出來的?
“用不着那種驚愕的表情,只要對於前線的境況有所瞭解,這個不難猜的……”並不爲任何外人所察覺的心靈之語輕鬆地繼續着,彷彿魔鬼的嚅囁:“不過啊,看似尊重所有人意見的合議的制度只會浪費時間……這樣的扯淡事情就跟X央X大第X次X會議一樣,不耗上個一兩個月,絕對不會有個結果……哦。對不起,我的意思是說,想要平衡各個貴族的意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會議的方式只能用在和平時期,時間足夠,而且討論的事情無關大局的時候……”
“那麼,你有什麼辦法?”女皇陛下盯着那張可惡的面孔,眼神閃爍,但最終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她發現自己除了承認先失一城之外,別無選擇。
“其實現在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也非常簡單……”
康斯坦丁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讓這位一直敵視自己的小女皇陛下不得不做出一點兒讓步,似乎確實是一件令人心神愉快的事情。
“你大可以趁着這個會議的期間跟這些貴族們扯皮,最好是將他們所有能夠對於軍隊情況做出判斷的成員全部召集起來討論……然後加強皇城之中的消息封鎖,將他們與外界隔離起來,之後秘密派遣出一隊人來……唔,那些三神神殿的聖武士和牧師就好,再加上一些有能力的將領,直接以傳送的方式奔赴前線,將那些貴族私軍以探查惡魔存在的名義直接接掌,去蕪取精,混編成爲一軍,交由可靠的人物防守前線,至於說其餘可能動搖軍事判斷的傢伙們,全部以被惡魔蠱惑爲由,扔回到克蘭菲爾德來進行‘淨化’,這樣一來,等到那些白癡們得到了消息,他們除了發傻之外還有別的辦法麼?哦,別忘了,對於那些可能影響到和諧穩定的大貴族的部隊,不要做出任何的舉動就是。”
“你這個從地獄爬上來的狡猾魔鬼!”女皇陛下咬緊嘴脣,卻又想要狠狠地磨動牙齒,那個惡毒的算計自己臣子的計謀讓她忍不住狠狠地低聲咒罵。而那個可惡的男人則優雅的施禮,仍舊帶着那種溫和的微笑,似乎剛纔的計劃跟他沒有任何關係。“承蒙誇獎……我過於憨厚的陛下。”他笑道。
對話到了這裡,似乎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響起在心靈之中的嚅囁無人查知,所以在外人看來,女皇陛下與那位一身穿着平凡的貴族青年的對話便有些怪異,尤其是女皇那不斷變化的表情,似乎更加讓人容易理會錯誤一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