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讓克蘭菲爾德的每一條街道,都變成了由人流組成的大河。而遍佈在城市之中的一座座廣場就彷佛是一道道河流中巨大的漩渦。川流不息的人羣到了那裡便顯得緩慢下來。人們紛紛駐足留步,因爲這些廣場的正中央有深深吸引著他們的東西存在。
那些小小的廣場之中現在已經搭起的一行行的簡易棚子——長長的餐桌分列其下,各色的美食擺滿了桌面,誘人的香味,美酒的香甜已經在空氣中瀰漫了起來——雖然現在這個時段,清冷的天空中太陽不過剛剛開始散發出自己的熱量,但宴會已經拉開了序幕。
穿着各異的喜慶服裝的人們佔據着每一張桌椅,慶祝重大節日的宴會即使是在這樣的大城,機會也是屈指可數的,尤其是現在這樣舉國歡慶的免費宴席——不論是官員還是小商販,士兵甚至是流浪漢,都能憑藉着一句祝福的話語便進入到設置在各個廣場之中,符合他們身份的宴席中來大吃一頓,香軟的麪包,奶酪與黃油在第一時間便被送進每一個人的嘴裡,然後又有更多的被侍者端了上來,幾個人合力擡着的烤架上,被烤成金色的整扇獸肉散發着誘人的香味,裝在陶壺裡的葡萄酒流水架一般的向後傳遞,一桶桶的麥酒在席間亂滾。人們將杯中盛滿了美酒,高舉酒杯,用各種方言述說着祝酒詞。
“願培羅的光輝眷顧他們,不論白天與黑夜,照亮他們前行的道路。”“祝女王的婚姻美滿幸福。”“讚美我們的女王陛下,您的慷慨只有您的美麗能夠相比……”“願他們的婚姻如石頭一樣堅固,象……一樣生出很多的孩子……”
人們的祝福響徹整個城市,當然……祝賀之中對於食物的讚頌,恐怕超過了那對大多數人完全沒有見過面的新人的祝福的十倍……
對於那些不會爲食物發愁,不需要自降身份擠進免費餐會之中的人來說,同樣有着無數可以享受的喜悅,在那些稍大的廣場上,無數新奇的花樣正在上演……穿着異族服飾的藝人赤裸着上身,將手中熊熊燃燒的火焰舞動成爲大大小小的光圈,時不時將那火焰送進自己的喉嚨之中,聰明伶俐的猴子與狗在馴獸者的示意下,不住的從大大小小的圈套之中跳躍來去,穿着華麗長裙的女子旋轉着,將花紋舞成模糊的暈彩,吟遊詩人撥動手中的魯特琴。樂聲中飄飛出英雄的史詩。
還有一些規模龐大的劇團,在搭起的帳篷之中,開始獻演他們編排的劇目,五個銅子的票價算得上價格不菲,但是還是有大批省下了飯錢的人趨之若騖,去享受這些他們平時無法染指的‘高等藝術’。
當然,真正擁有高超才華的藝術家,絕對不會像街頭藝人一般對著平民百姓施展他們的才華,他們所需要的並不是那廉價的喝彩聲,而是獲得上流人士的認同。因此,他們有着他們自己的位置,在一些指定的廣場上,精緻得多的舞臺和幕布包裹的場地被高級馬車包圍着,從喧囂的人羣之中隔離出來,保證其中的氣氛並不會次於那些真正的劇院。
位於小哥頓大街和蒙哥馬利路交叉口的勝利廣場也是其中的一座。
上在正中央的場地之上,早已經搭建起來一座用絲綢和織錦裝點的彩臺,不過這一座舞臺似乎又與衆不同。
不僅是因爲周圍沒有什麼圍攏的馬車和帳幕,也是因爲那些遊弋在四周的先生們造成了最爲明顯的區別,雖然他們身上也穿着簡樸的節日禮服,但是帽子下面露出的,那與周圍歡樂氣氛完全不符,嚴肅的面孔和冰冷的眼神,無聲的昭示着他們不凡的身份——儘管這座戲臺處在廣場的中心,但所有歡樂的人都會在看到他們的第一時間識趣的離開,而幾個已經被宴席間那些劣質的麥酒奪取了大部分神智的傢伙們,則是在沒有什麼人注意的情況之下,被扔進了廣場邊上的垃圾堆裡,最終只能回憶起後頸上莫名其妙的劇痛。
所以這座接近城市中心的廣場出奇的寂靜——雖然也有着幾百人被周圍的花色演出吸引,但相對於擁擠不堪的其他地方,這裡簡直可以用冷清來形容。甚至旁邊那片小小的免費餐點都沒有多少人光顧,安靜的甚至可以聽到幾個人的對談。
“……東方的那些婚禮之中,男女雙方往往在他們結婚的第一個夜晚時纔會第一次見面……哦,還很有可能是新娘單方面的,因爲她可憐的新婚丈夫往往已經被那些瘋狂的賓客們用美酒灌得人事不知了。”
“我的天,難道他們就這樣跟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成爲夫妻,然後度過一生?”
“準確點說,他們的戀情往往是在婚姻之後纔開始的……不過你說的沒錯,因爲在那個古老的帝國,女子的身份往往都很低賤,他們很難擁有選擇的權利,據說他們國家的皇帝,會擁有幾百甚至上千名的妻子……”
“幾百名?愚蠢的傢伙,那樣他要怎麼保證那些女人對他的忠貞呢?那樣不是和那些守不住妻子的老貴族們的婚姻一樣,沒有半點價值麼?”
“所以他有一座堪比克蘭菲爾德的城中之城來拘役他所有的女人們,所以相比來說,我們這片大陸上的女性應該都算是很幸福的了。”
“那可不見得……別忘了,某些貴族也是非常喜歡動用他們手中的權利來掠奪女子的……某些自持有些邪惡力量的傢伙更是無忌憚呢!”
“阿芙拉小姐,我請你到這裡來,並不是爲了散播這些沒用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先準備好,讓我把那些女皇身邊較爲重要的傢伙的資料還有相貌有個對應。”
康斯坦丁有些啼笑皆非的撫上血精靈纖細的腰肢,給予她一個滿臉緋紅的懲罰,然後轉向那個以傳播凌亂知識爲樂的女子。
“沒什麼特別的,看來這位陛下還是很重視你這個大法師的……比較麻煩的傢伙只有那個彎鉤鬍子,他是皇家密探之中的二號人物,不過皇家密探的大部分事情都是被他掌控着的,因爲有人傳說那個從不露面的一號人物其實就是皇帝陛下本人。之前在海頓的時候,他的勢力很強,不過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被打斷了八卦興致的情報通無聊的掃過那已經坐在舞臺下的一行人。然後如數家珍般的介紹:“那個外務大臣你已經認識了,除此之外……哦,那個胖老頭就是克蘭福爾家族的前任族長大人,他現在兼任着我們女皇陛下的幕僚,至於說那個看起來彬彬有禮,但卻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很多錢的瘦老頭,是女皇的內務和財政大臣西路普伯爵……這一次看來那位女皇幾乎將手中得意的班底都拉了來嘛……嗯,也對,據說這位內務大臣閣下是個很討厭的保姆型的人物,顯然你們見面的事情已經不知道怎麼被他知道了……”
“無論是哪一家的小姐,在準備自己婚禮的時候忽然要隱匿身份去見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家中的長輩都沒有不擔心的吧……”說到這裡,這位情報販子的頭目在語氣中夾帶上了幾分的感嘆,但眼中的神色分明是幸災樂禍:“尤其是我們現在已經知道,我們的女皇陛下八成對那位可憐的王子沒有任何的興趣……嘖嘖,皇室之中禁忌的戀情呢,而且還是與那位培羅的……看來我們的女皇陛下才真的是個隱匿情報的高手,我事先居然沒有得到半點風聲……”
雖然對方再一次將話題扯開,但康斯坦丁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弧度——一天之前這個時候。那一場鬧劇恐怕已經算作是震懾天下。恐怕即使最終被康納裡維斯家滅國,這位女皇陛下也必然在歷史中留下了屬於自己的濃重的一筆。
那個時候,構成幻影的法陣將一個刺耳的劈啪聲傳遞給十幾萬目瞪口呆的人,然後在下一瞬間,巨大的人影便全部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可惜,這個情況已經不只是衆目睽睽可以形容,那個法陣的製作者顯然爲了保證效果,將它製作的足夠精良,所以幾乎所有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後一句話的人。都已經聽到了那句話。
儘管現在這個消息還沒有被明目張膽的耳口相傳,但術士記憶中在歷史證明,小道消息總是比官方新聞快了無數倍,那是無關人種,科技水平和信息傳遞媒介的……
“他們看上去並沒有做出太多的防範,雖然說除了周圍那些皇家密探,在暗處還隱藏着十幾個刺客的硬手,女皇身邊也還有兩個法師,不過考慮到康……我們這邊的力量層次,這隻能算是最低的警戒。”妮爾溫不甘示弱的插嘴道。
但這個理論立刻就被他以前的老闆駁斥了。
“小丫頭,你的眼光還差得遠呢。真正的強者不需要太多,一個就足夠了。本以爲你在子爵閣下身邊這麼久,應該學到了這一點纔對。”阿芙拉搖了搖頭,打開手中的羽毛摺扇擋住面孔,不着痕跡的向四周盈盈一望:“而這正是我擔心的……女皇身邊的那個看起來像是侍從長,又像是個落魄貴族的人物的人物現在不在,所以我不建議現在輕舉妄動……”
“他很強麼?”
“我手頭並沒有太多關於他的信息,因爲所有調查到他的傢伙似乎都只有兩個結果,要麼一無所獲,要麼一去不歸。他……子爵閣下?”
她的聲音微微一頓——術士已經站起身,向那個方向上走了過去。
目光與那個逐漸接近的身影微微交錯的時候,瓦奧萊特·巴特菲爾德·巴金斯兩撇彎鉤般的鬍子不由得抖了抖。
那那莫名的刺痛和麻木,讓密探頭子感覺自己象是被蠍子狠狠地叮了一口一樣,這種感覺很不好。
他縮了縮身體——那是危險地預感,在從小開始便見識與經歷了無數的死亡之後,這位皇家密探早就已經對於這種感覺敏銳的異常,或者他並非是那些皇家密探之中最爲強大的一個,甚至也沒有修行太多法術或者神術之類的能力,但正是這種怪異而又靈敏的直覺,讓他一直能夠從經歷的危險之中生存下來。
看上去是個相當的穩重的中年人,儘管他的眼睛都被長而凌亂的頭髮遮蓋起來,不過那個巨型的方下頜和厚重的嘴脣似乎在向所有人昭示着他的精力和經歷,一襲深藍色的長袍微微飄動着,被帳幕圍攏了三面的舞臺周圍並沒有什麼風,所以這更增加了他的氣勢。
他很危險,非常危險,比任何人都危險。
瓦奧萊特在心中對自己警醒着……其實視線中走過來的人是三個,但是另外那兩個女子已經被密探頭子選擇性的忽略了,與中間那個散發着可怕氣息的法師相比,那兩個美麗和妖豔的女子在這個時候根本無法吸引瓦奧萊特的目光。
“就是他嗎?”
克蘭福爾家族的族長輕聲問道,近在咫尺的口氣味道讓密探頭子暫時將注意力從那個可怕的身影上移開,微微點點頭。事實上他也藉着這個動作努力剋制着自己,纔沒有將因爲緊張中又受到刺激而產生的怒火發泄到這個討厭的老頭子身上。
無論是誰,坐在巴特卡普·馬洛裡·克蘭福爾身邊都不會太過舒服的,如果說儈子手瓦奧萊特身邊那種屍臭和冰冷讓人難受的話,這個老傢伙身上那種因爲久不洗澡又用濃厚的香水掩蓋而混合出的騷臭味就是會讓每個擁有嗅覺的生物敬而遠之。
更何況這個老傢伙的長相也是屬於那種讓人厭惡的典型,稀疏的頭髮薄薄的貼着頭皮,肥胖的膘油也撐不開臉上已鬆馳了的皮膚,幾塊明顯的老人斑攀爬其上。一雙黃眼珠卻又靈活的令人噁心,如果他不是他的身份,瓦奧萊特敢打賭,即使自己不動手,也會有大把的人願意將這一坨討厭的肥油打爛。
但是這個老傢伙顯然也註定不是普通人,儘管據瓦奧萊特所知,他沒有任何的戰鬥力,但這並不妨礙他敏銳的觀察力,更何況他右手無名和尾指戴着的兩塊碩大戒指,不只是吸引目光而已——那原本純淨之極的翡翠,此時正在放射着妖豔的血紅與黑暗的光芒。
兩個菲尼克斯帝國的重臣交換了一個小小意見的同時,那個人已經進入到了帳幕之中了……安排在周圍,層層防護的皇家密探似乎並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他們大多數就彷彿沒有見到那個人一樣繼續保持着警戒的動作,而安排在帳幕外的精英雖然警惕的試圖攔截,卻不知怎麼在下一刻都紛紛後退了,就那樣將這一行人放到了帷幕之中。
不過令密探頭子保有了一點面子的就是守衛在周圍的幾個聖武士的表現也幾近相同,他們身上迸發的白光似乎也沒有讓他們在這個人面前支持哪怕一息。
“日安,女皇陛下。”
於是那個人就這樣走近到距離女皇三十呎左右的地方,然後隨意的行了個撫胸禮……這個開場白中看上去熟稔無比的表現無疑是非常無禮的,除開那些敬語,語氣簡直就像是街邊的小市民見面時隨意的招呼一樣輕鬆。而根本不像是在面對着一位一國之君。
而且他看來似乎準備將這種態度繼續保持下去……絲毫沒有顧及到所有人的反應一般,他隨口繼續着自己的說辭。“既然我們已經在此見面,那麼想必卡爾·卡薩克伯爵已經將吾輩的善意傳遞到了您的耳中。那麼,我現在急迫的想要得知,您的決斷究竟是怎麼樣的?”
於是隨侍在周圍的人不出意外的憤怒起來。
“何等放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在什麼地方!這裡是女皇陛下御前!你居然膽敢如此無禮,你有什麼憑藉……”西路普伯爵發出了一個大聲的呵斥,他猛地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指着那個人物……這個頑固的老人對於禮節和身份的敏感已經到了一種執着的程度,這種發生在他面前的莫大失禮自然讓他憤怒的不可名狀。
不過他的聲音在下一息便頓了頓,似乎這個時候才聯想起對方的身份——如果這個人是一位大法師,那麼他確實是有無禮的憑依的。
而且這個呵斥看來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對方這個時候已經自顧自的坐了下來——他只是招了招手,一張華麗非凡的椅子已經出現在他身後。“嗯,忘記了自我介紹,爲了方便交流,您可以暫時稱呼我爲維斯珀……”他悠閒地開口道,態度幾乎讓那個老人額頭的青筋直接爆裂。
“好吧,那麼。這位維斯珀閣下,我確實是聽聞了您的善意,不過很可惜的是,或者由於您並不很擅長表達您的意思,因此我現在還不瞭解您的具體要求,也不知道您的效力能夠爲我帶來什麼樣的優勢……”
“戰爭的優勢。我的女皇陛下,戰爭的優勢……”籠罩在藍袍中的人物微微一笑:“我能夠爲你提供的東西,足夠超出您的預期……”
他自顧自的再次揮了揮手,於是一柄巨大的,沉重的,幾乎有一個人那麼高的巨劍,便出現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