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的陽光穿過窗櫺,映照在華貴的橡木桌上,讓那層鏡面般平整的漆面反射着有些刺眼的光澤……
但是坐在桌前的希爾羅·瓦倫丁卻感覺眼前一片灰暗。
他捻着手上那枚代表着自己男爵身份的紋章,發出卡啪輕響的手指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輕微的疼痛能夠讓人冷靜下來,而越發冷靜的思維就越能讓他意識到之前的舉動是多麼的荒謬。
一個伴生秘銀的銀礦,代表着至少幾百萬,甚至上千萬枚鳳凰金幣,那是即使海頓城之中的大貴族世家也必須另眼相看的財富,不過,那依舊不需要單人匹馬闖到中央大道,發肯色廣場前面。自己這個區區的男爵身份,沒有能夠直接見到那位至尊的皇帝陛下的可能,即使他有個舅舅,是新任的帝國內勤大臣也不行。
年輕人暗暗地詛咒着自己,詛咒着自己那衝昏了頭腦的興奮……事實上,騎馬進入發肯色廣場,已經觸犯了一種不大不小的禁忌,如果他不是頂着一個男爵的頭銜,那些衛兵們手中的長槍完全有理由將他攢刺成爲一隻豪豬。
皇宮廣場同樣也是皇宮的一部分,只要與皇權沾上了一點點邊,那麼便是貴族也不能輕易侵犯的——即使只是隨意在這裡大聲喧譁。
他能夠被移送到內勤部門,而不是法政署那散發着腥臭血腥氣息的牢房,還是託了他報出了那個一年也見不過幾次面的舅舅的名字的福。
華麗的門扉緩緩打開,打好了油的門軸只發出了一個輕微的吱吱聲,但是希爾羅卻彷彿聽到了驚雷一般跳了起來。
走進來的老人一身華麗服飾,經過沖動的年輕人面前時,刻板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傑拉德……侯爵閣下。”希爾羅開合了一下嘴巴,感覺對方的視線似乎像是一副什麼刀具,正在緩緩的刮過自己臉上的皮肉。雖然說面前這個人算是自己的親屬,但是最終年輕人卻不由自主的低下頭。還是以對方那個尊貴的爵銜作爲稱呼。
老人對此並沒有表達出任何意見,他悠然的在那張橡木靠椅上坐下來,端起了桌上的銀盃喝了一口玫瑰茶,然後才稍微揮了揮手,示意年輕人坐在自己對面:“都是自己家裡的人,那些無聊的禮節就免了吧,你母親還好嗎?”
“是的,侯爵閣下,承蒙您的關心……”標準海頓腔調的聲音並不十分蒼老,只是沒有帶出任何情感,冷冰冰的,不過這一瞬希爾羅似乎從中感受到了一些溫暖的成分,他忙不迭的迴應道。只是對方顯然完全沒有聽完他回答的意思,他只是自顧自的品着杯子裡清香的茶水。扔出後邊的半截詢問。
“聽說你有要事要稟報國王陛下?方便和我說說麼?”
希爾羅·瓦倫丁猶豫了,實際上,他之所以在發現那個礦洞之後,一口氣跑出五十多哩,不惜闖到發肯色廣場要求直接面見陛下,就是因爲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要任何人從這個消息中分享任何好處,但是嚅囁了一下之後,最終他還是開口道:“我在一個村莊周邊,發現了一個礦洞,是銀礦,不過伴生有秘銀礦脈……雖然已經有人發現並私自開採了一部分……小小的一部分,不過其儲量仍舊相當可觀,因此我想,我想……”
“銀礦?而且是伴生秘銀的?這倒是個有趣的消息……確實有直接面呈陛下的必要。”侯爵的聲音之中依舊沒有什麼情緒,老人輕輕的將手中的銀盃放在桌上,杯子與橡木桌面碰出了一個清脆的響聲。他擡起頭,兩道淡金色的眉毛中間的部分微微彈動了一下,露出了一道豎紋。“你是說距離海頓只有五十哩?而且還是一個小村莊?”
“是的,舅父大人……”
對方的言辭讓希爾羅·瓦倫丁感到呼吸越來越急促,一種深入骨髓的壓迫感一瞬間讓他感覺自己的背後已經沁出了汗水,他從沒有想過一個沒有任何武力的老人也會讓自己這個自詡爲精英騎士的武者感到如此的威壓。
對於這位很少見到舅父大人……他總是有着莫名的恐懼感。這或者是源自於自己的那個經常喝的爛醉的父親,教育自己說的話……這位老人是自己全家的救世主,他一根小手指就可以讓自己全家飛上雲端。同樣可以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尤其是最近的十幾天以來,父親甚至不惜違反禁忌,在壁爐上面擺放了一副他的畫像。原因就是傑拉德·巴斯克特·菲爾德侯爵,現在的稱呼已經不止是帝國侯爵那麼簡單。
“距離海頓只有五十哩的一個小村莊。伴生秘銀的銀礦,那麼,你是自己一個人發現的,還是還有什麼人知道這件事情嗎?希爾,你仔細回憶一下。”壓迫只持續了一瞬,然後便消失了。帝國新晉的內勤大臣重複着侄兒的講述。吐字清晰緩慢,有條不紊。彷彿生怕對方聽不清或聽錯了他的話一般。
“幾個冒險者而已,據說是從外地來的,雖然有點能力,不過沒什麼了不起的……”
年輕的男爵回想着自己的遭遇,努力的思考着每一處可能出現紕漏的地方,不過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之後,他並沒有注意到這幾個人有什麼特別之處:“至於說原本的那些採礦者,他們似乎是用大地精來作爲礦工使用,同時用來威懾村民不敢靠近礦洞,現在,那些大地精已經被殺光了,因此並沒有什麼人知道,我想一時之間,這個消息不會走漏出去……”
“而且……我想他們應該會跑回來報告這件事情……他們在海頓的傭兵工會有任務記錄,如果守住城門,應該可以讓消息不至於外漏。”想了想,希爾羅補充道。現在自己的這個舅舅牽扯到這件事情之中已經是確定無疑的了,不知道他是否會有從中分一杯羹的想法,但是不管怎麼說,其餘的人就一定不能再牽扯進來——因此最好是趕快將那幾個知情人滅口爲好。
“你確定只有這麼幾個人知道?”沉吟良久之後,侯爵開口道:“據我所知,海頓附近並沒有銀礦礦脈被發現的確切消息……現在還並不能肯定那裡真的有一條銀礦礦脈,因此,這幾個冒險者的發現恐怕有可疑之處……或者有人故意散播謠言,意圖引起民衆的混亂……你能夠認出這幾個人的長相嗎?”
侯爵有些莫名其妙的斷言讓希爾羅瓦倫丁一時間有些呆滯,他茫然的點了點頭,然後還沒有等到他作出判斷,對方接下來的話似乎又讓他明瞭了什麼:“你現在就到城門,去我會調動一隊皇家衛士跟你去,如果這幾個人出現,直接就抓起來,不管對方說什麼,這其中涉及到很深的問題,有可能關係到海頓城民生的大事。”
“是的……”希爾羅低下頭,心中卻小聲的暗罵了一句,刨去對方的話語中不明朗的部分,他現在已經能猜出,侯爵的意圖恐怕恐怕和自己的建議相差無幾。
“希爾啊,你的母親是我唯一的妹妹,因此別怪我這個老人太羅嗦……”帝國的內勤大臣忽然用一種家人的語氣開口道:“你這樣的年輕人,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應該要以自己的判斷和理智分析爲先。不要太拘泥於規矩,規矩本來就是爲了處理事情而存在的。更重要的是,要有相信自己判斷力的自信。”
……
“好身法,夠敏捷。你是不是兼職戰士?能不能加入我們?我想我們可以支付三分一的任務報酬給你。”
馬車嶙嶙的碾過土路,車輪的聲音卻被盜賊興致勃勃的叫嚷掩蓋:“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一個魔武雙修的法師呢?和戰士一樣具備近戰能力的施法者可不是常常都能遇到的!雖然你看起來還並沒有太多的冒險經驗的樣子。不過只要跟着我們跑上幾次任務,總可以……”
“傑克,別鬧了……以這位先生的身份,應該是不會加入我們的”馬車的一角,威廉小姐皺了皺眉頭,阻止了自己的同伴的胡說八道——即使看上去年紀多麼小也好,對方也不可能是自己這幾個人能夠招攬的對象,別的不說,就對方剛剛脫掉斗篷時,身上那套獵裝上刺繡的那個家族徽章,就足夠說明他的貴族身份……雖然自己不知道那究竟代表了什麼家族,但是即使是個再小的貴族家族,也要遠遠強過自己這幾個漂泊的傭兵。
“關於這一點,我倒是有另外的打算……”
少年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然後向着那位小姐微笑道。“我想僱傭你們,怎麼樣?”
這個招攬換來的是一陣沉默,經過剛纔的戰鬥,誰也不會把這個聲音中還帶着一絲童音的小傢伙當作普通小孩。但是他的年紀同樣還是不足以讓人產生信任——猶豫了半響,威廉小姐才遲疑的開口:“閣下,我們這幾個人都是慣於自由散漫的人物,似乎並不太適合於……”
“每個人一年三百金幣,提供食宿。另外可以在不必要的時候,得到每人每年半個月的假期。特殊節日另計。”康斯坦丁想也不想,便報出了一個足夠令傭兵們瞠目結舌的價格。“如果出色完成某項任務,可以得到最高10%的佣金加成。有人在任務中死亡……當然我不會發布這種任務……他的家屬可以獲得一千金幣的撫卹,這個條件怎麼樣?”
這個……哦……喝……一連串的吸氣聲和代表着感嘆的單字節音符響起。
男孩的財大氣粗顯然震懾住了所有人……在這個世界,一般是沒有人願意花費這樣的大價錢長期僱用傭兵,儘管這三個人的能力很強,但是一年一千多金幣的價格足夠換取三倍以上同級高手的效忠了。更何況我們知道,長期僱用實際上是一種相當的浪費行爲……傭兵不是魔偶,他們需要休息,一般的貴族做法是包食宿,許諾一個低階的身份和退休後安逸修養的價格便可以,但是相對的,也需要他們付出一生的忠誠,像這樣的長期僱用合約,幾乎很少……應該說壓根就沒有人考慮過。
“我想,我可以考慮……”
威廉的腦中相當混亂,傭兵們過的大多是到頭上舔血的營生,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死在某個無主之地,雖然大多數人都存着賺足一筆之後便收手不幹的主意,但事實上卻很少有人能夠全身而退,而其中聰明的傢伙自然會考慮投靠某些大家族,用效忠的方式來換取相對安全穩妥的生活,只是這樣一來,原本的自由也就消失殆盡。
“合同的契約可以一年一年的簽訂……”康斯坦丁又拋出了一個對方沒法拒絕的條件。
“倒是確實不錯……不過,我想可能不會參與了……”
出乎意料的,盜賊突然開口道,他一直輕佻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思索的表情:“把這個秘銀礦的事情報告上去,我應該可以得到一筆不錯的賞金,足夠我開個小旅館,供養下半輩子了,抱歉,您的條件對於我來說確實很誘人,可惜時間有些不對。”
“傑克,秘銀礦的事情,我看你就不用想了……”
這個時候一邊的威廉小姐卻皺了皺眉頭,給自己的同伴潑上了一桶涼水:“那個傢伙恐怕早就已經把事情報上去了,這份功勞我們即使能有我們的份兒,也已經是少的可憐……更何況……嗯,這位閣下,剛纔的一幕您想必也已經看到了,我希望如果碰到了麻煩,您能不吝於幫助我們。”
康斯坦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對於貴族的性情和手段,這位威廉小姐顯然考慮的更爲周到一些,不過康斯坦丁倒是並不擔心什麼。他現在的影響力或者不大,但是對於一個二代貴族來說,似乎還是強了那麼一點點。
“停車,停車!”
似乎不出意料地,在通過城門之前,這輛馬車被攔截了下來——“城衛軍抽查,你,表明自己的身份,把證明的東西拿出來!”一小隊騎兵氣勢洶洶的將圍成了一個圈子,一個粗魯的聲音吼叫道。
“城衛軍?”
康斯坦丁稍微驚訝了一下……他本來以爲最多不過是法政署的憲兵來找麻煩,卻沒想到那個二代貴族還有那麼一套……法政署的憲兵們職責是維護城市秩序,其能力職責大概少年記憶中的警察與城管重合,但是城衛軍……顧名思義,他們是正規的衛戍部隊,一般來說,只有涉及到重大的安全問題的時候,纔會搬出他們。
“傭兵?最近的一些奸細似乎都習慣給自己掛上這麼一個頭銜,你們攜帶重武器進城,我懷疑你們與最近一段時間的亡靈怪物事件有關,車上人的全都下來,接受檢查!”
一個傲慢的聲音透過馬車的氈子蓬傳了進來,然後一個一個騎馬的金毛傢伙趾高氣揚的出現,用手中一杆長矛撩開車廂口的毛氈,揮來會去的矛尖讓坐在一邊的少年眉頭跳動,冷笑了一聲。
他注意到這個喊話的傢伙身上雖然裹着一層城衛軍的服色,但是卻連個正式的鎧甲也沒有穿,似乎並不是正規的騎士,而是個管理後勤或者其他什麼文職工作的軍隊官員,但是大呼小叫的,表現的比正規的騎士還要搶眼了無數倍!而那個二代貴族,正在圈子外面,望着從車上下來的幾個人冷笑着。
“你們都是幹什麼的?嗯?你,就是你,你身上的這些血是哪裡來的?”金毛的軍官一眼就瞥見了康斯坦丁斗篷上那一道已然變黑的血跡,抓到了把柄一般的大叫起來。
“似乎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覺得一張英俊陽光充滿微笑的臉比擁有一顆屬於自己的腦子重要……你斗篷上露出來的那個紋章雖然有些不明顯,不過這麼近的距離也不至於看不見吧……”巫妖顯然找到了某些有趣的事情,或者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抱着看熱鬧的態度。
康斯坦丁無聊的翻了個白眼,然後慢吞吞的解開斗篷,讓下面獵裝上的那個帶着獅鷲底紋的徽章露出來。但是那個小小的徽標似乎完全沒有引起對方的重視——實際上那傢伙恐怕根本就沒有仔細查看的意圖,這時候他已經回過頭去朝一個手下大吼:“把鐐銬拿來,這裡有個危險人物!”
這位隊長的視線掠過不遠處那位騎士的臉,對方滿意的表情讓他更加興奮起來,眼前這個小鬼或者有貴族身份,不過那又能怎麼樣呢?自己只要負責把他們抓回去,至於說如何甄別,那是侯爵大人的事情了,即使真的出了事情,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沒有看到對方的表露身份,礙於侯爵大人的身份,他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更何況一個和傭兵混在一起的小鬼,即使是貴族,又能高貴到哪裡去?
不過很快,一個刻薄的聲音就讓他心頭那少許的得意被怒氣替代:“你到底是人,還是頭已經瞎掉的驢?”
“不要以爲自己有個貴族身份,就可以小瞧我!”軍官豁然轉過頭,將手中的長矛橫在康斯坦丁面前,厲聲喝道。
“我就是小瞧你了。”少年晃了晃腦袋,聲音淡淡的,卻把稱呼換成了一些不雅的成分:“把你的爪子拿開。”
沒等到對方做出什麼反應,康斯坦丁輕輕捻動了一下手指,於是空氣之中一種無形力場凝結成一隻手的形狀,啪的一聲之後,那個軍官的腦袋已經向後揚了起來!
“你……你!”軍官後退了幾步,惡狠狠的盯着少年,法師之手的力量並不大,但是人體的某些部分總是脆弱的——他的鼻子已經紅腫,一行鮮血很豔麗的從中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