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知道獸人之中竟然還有如此愛好和平的……可這跟我有一個銅板的關係麼?”
一句話之間,康斯坦丁不由得失笑——格烏什這個野蠻的神祗從來都是追求力量,並認爲世界該當是弱肉強食的。有這樣一個信仰的獸人神祗,你又怎麼能夠指望獸人們之中出現愛好和平之輩?好吧,既然生物學上總是有些基因突變的物種產生,所以我們也承認從來不缺乏奇蹟的多元宇宙之中存在不野蠻的獸人好了……但是,他還要出現在一個信奉弱肉強食的獸人高層之中,這需要凝聚多少年偶然的精華?別說機運女神已經沉眠了很久,就算是她仍舊處於威能最大的時期,恐怕也製造不出這樣的奇蹟來吧?
術士的言辭中滿是揶揄。但是對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陷入了一個短暫的思考。
“不只是一個銅板,尊敬的永罰者……我們可以給你很多。”
獸人的幻影點了點頭,怡然自得的扳起了指頭:“我們可以給你城市,給你土地,給你人……準確的說,我們是將大部分原本就屬於你們的東西還給你們——整個西部戰線以西,直到羅倫河渡口的土地和城市,你都可以拿走……當然,這並不可能輕易地給你,你需要推進,需要戰鬥,在十數到數十場的戰鬥之中,將他們慢慢的收回去……”
“這聽起來就是我原本的目標,如此說來,你現在與我的對話,似乎沒有任何的意義?”短暫的停頓之後,術士依舊冷笑,只是聲音已經凝重起來。
“我可以提供給你勝利……遠比今天這一場戰鬥獲得的,容易得多的勝利。”獸人碩大碧綠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線,其間閃爍的光澤細微而隱秘:“由此向東,向北,一路上所有的要塞,城市的駐軍人數,將領的能力,防守的重點,糧草供應的時間……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我可以牽制住他們大部分的反抗力量,我可以讓他們反應不及,也可以讓他們在指揮調遣上出現一些‘致命的錯誤’。”
“條件呢?”細長的手指撫過蒼白的下巴,輕輕的畫着小小的圈子……如是數次之後,康斯坦丁開口道。
這已經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如果說的是真的,那麼毫無疑問這簡直就是個從天而降的巨大的餡餅,足夠讓人吃上幾年……維克洛那雖然那地處偏僻,但由此向東北展開,直到羅倫河渡口,這一片土地至少佔了原本菲尼克斯帝國版圖的七分之一,能夠將之收納到反抗軍的手中,不,哪怕只是得到一半也好,鞏固之後的防線便可以成爲一根巨大的毒刺,完全擾亂康納裡維斯在前方鋒線上的部屬,威脅到他們進軍的命脈後勤,分散前方三處主要戰場的威脅。
誠然,這些西北邊陲的小小城市抵擋不住獅鷲騎士的主力攻勢,只要空騎士集結一千以上,配合幾萬獸人,就足夠慢慢將這根釘子拔掉——可是前方的鋒線已經鋪散的如此之長,如果再進一步的分散開來,那麼獅鷲騎士雖然仍舊是勁旅,卻在各個層面上就已經不足爲懼。如果只是普通的獸人,卻又未必能夠將自己藉助混凝土和木炮守衛的城市怎麼樣。
可是在康斯坦丁的記憶中,天上是不會輕易掉下餡餅的,如果有,那麼裡面一定有毒。
“我們需要您讓我的某些部隊‘潰退’……安全的撤離這個戰場。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家園,不再在異鄉的土地上漂泊。至於說那些被俘的勇士,我也希望您能夠讓他們得到妥善的照顧……我相信這對於您來說並不困難,因爲從開戰至今,能夠也願意保留荒原之子的生命的人類,也只有您而已。”獸人的發言文雅的彷彿一位多愁善感詩人的詩篇,可惜,絲毫也不能打動術士的心靈。
“想要保留實力?緊縮防禦倒也確實是個不錯的做法……不過,似乎也沒有必要做得如此徹底吧?”他盯着對方的眼睛,彷彿想要看穿他的思維。
“保留實力……這個說法倒也沒有什麼錯誤,只不過準確的說,應該是我知道如果繼續這場侵略戰爭,我們是沒有獲勝的希望的……”自稱爲克洛諾斯的獸人嘆息了一聲:“開始的時候,我們是在爲了自己的口糧,爲了自己的生命而戰,但現在,這場戰鬥已經徹底的變質了……那些淳樸的獸人戰士們啊,他們現在恐怕很少有人能意識到,他們只是在爲了康納裡維斯的野心服務,他們竭盡全力在打的,是一場根本跟自己己無關的戰爭!”
“雖然說我們和康納裡維斯現在確實是盟軍……但是尊敬的永罰者閣下,以您的智慧和對於世間奧秘的洞悉,又怎麼會想不到,格烏什大神想要的,和奈落想要的,可並不是一種東西啊……而且,當您參與到了這場戰爭之中後,一切已經變得更加明朗了,我們荒原之子,又有什麼理由,爲了死神的野心來奉上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呢?”
康斯坦丁再次沉默。
當然,從來就沒有好戰爭和壞和平這句話,柏拉圖說的雖然早,但在相似的環境下,一個智者也不見得看不出這一點來,即使不一定能夠總結出一模一樣的結論,但其中的內涵基本上應該不會相差太多。
只不過,這種道理通常不是深受戰爭苦楚的人,才最容易得到麼?
藉助帝都魔亂的大勢,獸人和康納裡維斯聯軍出兵,一舉而克,擋者披靡,如今加上他們原有的土地,已經佔了帝國版圖的一半有多,雖然戰況上未必稱得上是勝利在望,也至少是勝券在握——他們現在在國土面積和人口數量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只要好好把握,即使攻略不足,守成依然有餘,後勤發展跟上的話,在十數年之中竟盡全功也不是什麼奢望。
當然,這其中還要考慮到很多變數,而康斯坦丁自己,也確實應該是其中最大的一個……
可是啊……術士微微搖了搖頭——菲尼克斯現在雖然仍舊頂着帝國的名號,但是已然積弱成疾——人口匱乏,財力不足,卻又人心向背,如果不是他在其後多方支援,早就已經被推進過來的獸人滅了也說不一定,而現在的情況,說得好聽點,等於是以他一己之力在力挽狂瀾,難聽的話就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他自己都不見得對於自己在這場戰爭之中能夠起到的作用有如此的信心,眼前這個獸人卻跑來講出這樣一番的話來,說的卻又言之鑿鑿,彷彿某種神棍的預言。
格烏什的神力雖然強大,但是卻並沒有包含了預言領域,那麼他憑什麼如此自信?難道他也和自己擁有着差不多的穿越遭遇,只不過不是跨越了晶壁系,而是從這個世界未來的某個時間點上回來的不成?
“尊敬的永罰者閣下,不管您信與不信,今天的事情,都是我與您良好關係的一個開端。”眼神掃過沉思的術士,高階薩滿不再說些什麼,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即使犧牲了一位薩滿的生命,火山爆能夠造成的魔網的混亂也不可能維持的太久,想要瞞過奈落,甚至是卡利斯特·薩坦伯的探查,我們都有些力不從心。因此,這一次就到此爲止吧,請善待那些英勇戰鬥過的荒原之子們,我期待着與您的再一次的會面。”
光影搖曳着散去,而一衆獸人也隨即消失在傳送的光澤之中,只留下兀自嗶啵作響的燃燒府邸,以及外面已經開始逐漸響亮的喊殺之聲。
“讓某些部隊‘潰退’嗎?也好……那就來試試看,我的胃口是不是足夠的好吧……”康斯坦丁笑了笑,將視線移向火焰外的城市。
……
夜色之中的維克洛那開始沸騰起來了。
中央議事廳的爆發讓獸人們振奮一時,但沒過多久,所有人便已經發現了不對——除了那幾個衝殺而出的獸人精英,以及已經被天空之中那些巨大的風暴怪物攔下大半的火雨流星,薩滿們再也沒有發出任何的他們記憶中的神能威勢,不管是那些記憶中鋪天蓋地的閃電,火焰,還是能夠提升一個城市中獸人士氣的圖騰,亦或者是治療傷勢的神祗的恩賜……什麼都沒有再次出現。反而是那些天空中攔下了火焰噴發的元素巨人們,開始參與到了對於他們的屠戮之中!
而更加令他們驚慌的,是一個聲音開始逐漸在那些進攻者之中響起,“團長他們已經將獸人的頭人和薩滿全都幹掉了!”“獸人的精英部隊已經被龍騎士們殺了個精光,兄弟們衝啊,勝利就在眼前!”……這聲音從城市的中央傳來,開始時還不過是一聲兩聲,但最終不過數刻,已經變成了山呼海嘯一般。獸人們或者可以將之當做是對方用來激勵士氣的謠言,但是現在薩滿們沒有任何的援助,卻是個鐵一般的事實。
更何況,他們還面臨着比這些還要可怕的困境。
戰局變得越來越不利於他們……因爲不只是那些從城外衝進來的反抗軍,城市之中的人類居民,竟然也開始加入了對於他們的進攻!首先是那些被毀壞了房屋而逃向街道上的人……或者是受到了那些手拿武器與獸人戰鬥傢伙們的鼓舞,也許是爲了保護妻女不會變成瘋狂的獸人們手中的犧牲品,偶爾的兩三個男人呼號着揮舞隨便從那裡抽出來的木棒,磚塊,開始給獸人戰士們造成一些無關緊要的威脅,而這股亂流很快便擴展到了所有的人類之中。
獸人們驚恐的發現,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平時他們視爲螻蟻和勞力的平民們越來越狂熱於反抗的舉動……到了最後,他們甚至從那些破爛的房屋之中蜂擁而出,拿着各種各樣,尖利的,駑鈍的武器,匯聚成爲一股人流向他們發動了攻擊!磚塊碎石彷彿雨點一般朝他們飛來,雖然並不致命,但那浪潮般的攻勢卻令他們心中發寒!
當獸人軍如潮水一般鋪滿了大陸時,背井離鄉的人類總是少部分——不管是故土難離還是來不及逃跑,亦或者隨波逐流的跟隨着自己的領主直接投降,大部份的人類居民都只能被固定在自己的地面上,幸好在大的層面上,獸人和康納裡維斯的聯軍還是嚴厲禁止肆意殺戮平民的,他們需要這些人類進行那些最爲艱苦的勞役,維持他們的統治。
於是平民們都只能戰戰兢兢地活着——他們早就習慣了在貴族老爺手下做牛做馬……這些獸人只要不是要吃掉他們,那麼憑藉勞力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麼更多的麻煩。
但是沒過多久,他們便發現自己錯了,獸人一點點的將原本屬於他們的東西從他們手中掠走,財富,糧食,房屋,土地,他們大部分時候上並不會考慮人類究竟要如何生存……人類在他們的眼中根本就和那些畜牧沒有什麼區別——如果不能吃掉他們,那麼能拿來用的時候就拿來用,不能的話,就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好了!
開始居民還存有希望,希望已經退守的菲尼克斯軍隊最終會發動反攻,三神的聖武士會象傳說中的英雄那樣殺死那些魔物,將他們救出來,將原本的生活換給他們,但是最終,他們等到的總是一次次的絕望——菲尼克斯節節敗退,只能依靠着一道道的防線拖延着時間,大片的土地上的人們陷入了跟他們一樣的困境!
當一切都成了泡影,所有人便只能選擇默默地忍受,直到在忍受中滅亡——有什麼辦法呢,獸人的強大是有目共睹的,在那些不可戰勝的怪物集羣面前,人類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麼狼狽逃竄,要麼乖乖順從……但是現在,他們彷彿又看到了希望——那些自稱爲解放者還是反抗軍的人,在他們的刀劍之下,那些可怕的,強壯的獸人一樣也會受傷,哀號,死亡……
人類本就是種很奇怪的生物,大多數時候他們怯弱得驚人,但他們一旦被某種緣由刺激得奮起,就會爆發出可怕的力量,彷彿變成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維克洛那並不是一座大城,原本的居民,算上附近的農莊之中的人口也不到五萬,而在被獸人統治的一年多時間裡,這個數目已經摺損了三分之一。但即使是這三萬多已經面黃肌瘦的人類,爆發時產生出的能量依舊是可怕的,一個獸人或者可以在面對三個普通傭兵的時候還有自保的能力,可是十個,二十個人向他撲上來的時候,個體力量上的優勢便難以改變局面……在被公認爲是絞肉機的城市巷戰中,炮灰總是多多益善地,哪怕戰鬥力差一點也無所謂。因爲一次性投入的兵力越充足,戰役持續的時間就越短暫,而傷亡的比率也越小。
更何況,這些驚慌的從住所跑出來的普通獸人,也沒有什麼冷靜應戰的心情——精英衛隊已經被殲滅了,薩滿和頭人們逃走了,四面八方全都是人類……獸人雖然悍勇,卻也並非是毫無智慧——即使是真的野獸,在這種情況之下,也沒有了戀戰的理由。
於是,街巷之中,房屋之上,一時間盡是獸人的身影,藉助着身體的優勢,他們齊齊鎖定了方向,向着喊殺聲最弱得北側城門逃竄……
獸人的優勢在於可以利用嚎叫整隊,因此不片刻之間,竟有三五百名獸人衝向了城牆……只是當他們堪堪開始攀登城牆,試圖逃走時,隨着“轟隆!”的一聲巨響,一道夾雜着鐵片和火焰的風暴從牆頭激射!打在簇擁成一團的士兵們的身上,留下漫天的血液和碎肉,血腥味甚至蓋過了硝煙,各種各樣的殘肢斷軀被掀起到空中,又重重落下。
……
半個沙漏之後,維克洛那城頭,重新升起了刺繡着鳳凰徽記的旗幟……
“在這些獸人的屍首之中選擇完整的,沖洗掉血跡,用木杆釘上,樹立在通往城市的道路兩旁……另外,傭兵之中但凡擾民搶劫的,臨陣脫逃的,胡亂指揮的,一律絞死,通通掛上有罪擾民的牌子!”
一道道的命令從城牆之上被髮佈下去,於是連夜之間,這座小小的城市周邊道路上,便多了一排排的龐大的裝飾——並非是什麼歡慶勝利的紀念碑,而是一座座高高的木架,獸人的屍體被用木刺釘在其上,長長的延伸出去十幾哩遠……引得清晨到來之時,大片食腐的烏鴉在城市周邊盤桓不去,嘈雜的聲音讓人心中發慌。不過幾個沙漏,大部分屍體已經化爲了血肉模糊的骨架,看上去死氣凜然,令人生畏。
其實這些舉動,在某些明眼人看來頗有些費力不討好……傭兵之中便有人議論紛紛——倒不是說他們是投降派,只是覺得這一千未必就能嚇唬得了習慣於死亡的獸人,反倒會讓他們有了一個鼓動士兵決一死戰的緣由,頗爲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