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身份

061 身份

宣寧侯蕭氏,在文宗時期曾是炙手可熱的國舅爺,當時可謂是權傾朝野,後文宗繼位,太后娘娘因爲年輕時身體落了毛病,文宗三年就一病不起,纏綿病榻數月後終是薨了。

太后娘娘的離去,對宣寧侯府的打擊很大,文宗雖和當時的宣寧侯是嫡親表兄弟,但感情並不深厚,文宗又是喜怒無常之人,蕭氏自此便是一落千丈,當時侯爺韜光養晦辭去了所有職務,專心打理府中的庶務,甚至一度和現在的太夫人,在侯府的後花園裡開了菜園,過起了田園生活,徹底遠離了朝政。

幾年後苗疆蠢蠢欲動,滿朝裡選不出能人將才,文宗就親赴侯府,請侯爺帶兵遠征苗疆。

侯爺最終答應出征,並將才三歲的大兒子和剛剛滿周的二兒子託付給皇上照看,自己則帶着大軍由太夫人相陪,夫妻遠赴苗疆,誰知道此一去竟是三年,等侯爺得勝而歸,承宗已被德宗幽禁於樑旭宮中半年之久,新任皇帝得知侯爺歸朝,便讓人抱着兩位蕭公子去城外五十里迎接。

侯爺見大勢已去,自己的兒子又在德宗手中,便當機立斷卸下軍符,帶着太夫人單槍匹馬進城。

他的果斷救了侯府,德宗甚至念在他平僵有功,不追究一切過往,還道蕭太后當年對他有恩,不但沒有沒收侯府的爵位,還辭了侯爺榮威將軍的頭銜,但侯爺在苗疆的三年,曾在一次戰事中受了重傷,雖已痊癒可雨天溼冷之時,全身便是僵硬異常,連行動都非常困難!

將軍之位不過是空有頭銜。

十年後老侯爺去世,長子蕭延炙繼承了爵位,太夫人帶着五個兒子一個女兒撐着門面,太夫人戰場上颯爽英姿,但畢竟是女流,侯府之勢早已不能與當年相提並論。

所以纔有了蕭延炙在滿朝避如蛇蠍的倭寇之戰中,挺身而出,領命帶兵遠赴福建,只爲再爲侯府拼一個錦繡前程。

析秋慢慢喝着茶,蕭氏的過往在她腦中一一掠過,儘管宣寧侯府大不如從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佟府與之相比依舊是天壤之別,所以當年她知道佟府的大小姐嫁去侯府時,着實吃驚不小,怎麼也想不通,汲汲營營想要重塑往日輝煌的蕭氏,怎麼會娶一個五品官的女兒,這與侯府而言毫無助力。

直到後來她問夏姨娘才知道,原來當年侯府定的並非是佟析華,而是二房的二小姐佟析雪,當時二老爺在吏部如日中天,又有得力的外家嚴閣老把持朝政,二小姐幾乎是個香餑餑,蕭氏也動了這個心思。

侯府的次子與吏部左侍郎的女兒,嚴閣老的嫡親外孫女,門第上沒有多大的落差。

只是不巧的是,外人只知道二房有個二小姐到了適婚的年紀,可卻沒有人知道,二小姐從小就先天不足,身體一直很虛弱,甚至連出門曬個太陽,也需要人攙扶着才能行走。

二老爺愁眉不展,去和嚴閣老商量,兩人都覺得這門親事好,可當時二房除了二小姐並無適齡的女兒,於是二老爺就和大老爺商量,可否與侯府提議,將佟析華嫁過去。

本以爲侯府要考慮些日子,卻沒有料到第二日太夫人就託媒人上了門,三媒六聘將佟析華娶回府,這纔有了侯府和佟家的姻親關係。

太夫人她沒有見過,但僅看此事,就可以知道,她絕對不會似一般內宅女子那樣溫柔賢惠,定是雷厲風行又頗有遠見和手段的女子。

大太太說她喜歡海棠,又要繡了繡品給她送去,她私心覺得這主意並不好。

心裡想着,析秋面上卻是淡淡笑着,聽大太太吩咐道:“至於繡什麼,我倒是沒有想好……”她頓了頓去看佟析華:“屏風可好?”

佟析華歪着頭去想,滿屏繡了嫣紅海棠是什麼樣,嘴上已經道:“屏風不大好定,若是大了時間上怕是不夠,可若是小的,雖顯精緻了可也考驗繡技……”她看着幾位妹妹道:“也就只有六妹妹的鏽活還拿得出手,四妹妹和八妹妹可都幫上不忙的。”

大太太也皺了眉,三丫頭的事已經定了,接下來就是佟析硯的婚事,她自小身體不好也不常出門,如今到了年紀終歸要帶出去見見世面,所謂好女百家求,這個“好”,也要讓人知道才行得通。

前幾日她與大老爺提到周家,大老爺沒有反對,卻是說不着急,她明白,經過王姨娘和佟析言的事之後,原本對兒女婚事並不特別關注的大老爺,多了幾分謹慎,對此她無話可說,最近府裡的事情確實一樁連着一樁,又有王姨娘流產的事,大老爺對她已不如以往那般的信任。

可大老爺謹慎是他的事,佟析硯是她的女兒,她的婚事她決不能馬虎。

大太太露出猶豫之色,彷彿在思考到底繡什麼,這時析秋笑着看向佟析華,彷彿不經意的道:“眼下不過月餘,繡屏風無論大小時間怕已是不夠,太夫人即是喜歡海棠,不如我和四姐姐,八妹妹合力,爲太夫人做套衣裳怎麼樣?以海棠爲題,在陣腳上下些功夫,一來只是衣服,功夫上省了許多,二來裁衣分線也簡單的多。”

佟析華眼睛一亮,點頭道:“六妹妹這主意好!”她看着大太太:“母親覺得如何,若是依六妹妹所言,倒還有另一個好處,衣衫送去穿在身上,旁人瞧見了也知道是出自幾個妹妹之手,比屏風卻要好了許多!”

析秋嘆了口氣,幾次接觸之後,她已經知道佟析華的性格,凡事都要計較利益得失,且又是毫不掩飾的明顯,與她相處就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去思考掂量,自己身上有沒有她所願意交換的價值!

大太太聽了也微微點頭道:“那便這樣,你回去讓人將太夫人的尺寸送來,我記得府裡還有匹浮光錦,做春衫褙子恰好,還有絹茜雪紗可以做個綜裙。”她微微一頓對幾個女兒吩咐道:“即便是衣服,也要做的精緻些,你們回去商量個樣式出來,我也讓房媽媽去錦繡閣取些今年時興的花樣回來,至於分工,四丫頭畫工最好,讓四丫頭畫個樣子出來,八丫頭把衣服按尺寸裁了,再收了邊角,至於衣服上的花式就由六丫頭去繡……”她目光一一掃過三個女兒:“可有問題?”

不讓她繡花,佟析硯只差拍手稱快,笑着道:“我沒有問題。”又去問析秋和佟析玉:“六妹妹和八妹妹怎麼樣?”

析秋眉頭微微皺了沒有說話,佟析玉卻是點頭道:“我雖是手腳笨了些,但會盡力去做,若是不懂的地方我也會去請教府裡的繡娘。”

大太太讚賞的點點頭,挑眉去問析秋:“六丫頭呢?”

析秋嘆了口氣,擡頭道:“我這纔想起來,昨日才裁了衣料,原是想趁着這幾日,給大老爺,大哥哥和七弟各做件家常道袍,如今看來只能放一放了!”

“我當什麼事!”大太太笑道:“又不是缺衣衫,先放一放罷,你若是已經和大老爺提過,我便去和大老爺說一聲,你緊着要緊的事去做!”

“這倒沒有!”析秋笑道:“順手的事,原想着等做出來直接送去的,衣料即是裁了我便這一日加緊些功夫,儘量不耽誤功夫!”

大太太眼底露出絲滿意,微微點了點頭。

晚上,大太太在幾次請了都被各種理由拒絕後,大老爺終於應了,回智薈苑用膳,與大太太兩人隔着桌子面對面坐着,默默的吃過飯後,大太太讓紫鵑上了茶,她則陪着大老爺坐到稍間的羅漢牀上,添紅漆的羅漢牀上墊着海藍色的墊子,是大太太來京城不適應北方的炕,大老爺特意請了江南的工匠進府制的,這牀一放便是二十年,如今有的地方已經補了幾次漆,顯得有些陳舊,可大太太卻一直不捨得扔,冬天時就讓人蓋了布日日擦一遍,春天就墊了褥子,夏天有時大太太還在上面歇午覺。

大老爺坐下後,臉上表情就略鬆了鬆,看着羅漢牀道:“若是喜歡,改日讓人再原樣制一件,何必一直留着這個!”

“用習慣了,便是換了新的也捨不得扔。”大太太笑看着大老爺,語氣裡頗有動情之意:“再說,這是老爺當年的一片心意,妾身又怎麼捨得扔。”

大老爺這樣的男子,彷彿對他的每個女人都很好,即便在他一個個妾室擡進了門,大太太依舊不忘當年她進府時,那幾年兩人在一起恩愛的光景。

“你就這樣。”大老爺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對大太太心裡積壓的不快,一時也變淡了些,想到他外任十幾年,大太太沒有任何怨言的爲他打理府邸,照顧子嗣,他臉上的冷硬又少了幾許,問道:“可是有什麼事?”就見大太太笑着答道:“確實有事要與老爺商量,一是三丫頭的婚事定了,想與老爺商量商量,到底陪多少嫁妝,畢竟下面還有三個丫頭,若是按武進伯的聘禮加,只怕到了後面的幾個,我們就難做了,可若是不按禮單來,又怕武進伯說我們對他們不重視。”

主要還是怕大老爺說她偏了心。

這些事大老爺提不起興趣來,只淡淡回道:“嫁妝的事你看着辦,若是需要什麼就去和來總管說一聲,讓他給你跑跑腿!”

大太太眼底露出笑意來:“老爺即是這樣說,那我就比着華兒當年的嫁妝置辦罷。”

佟析華當年的嫁妝是四十八擡,佟析言怎麼也不能越過佟析華,再說任三爺是伯公府的三爺,身份也比不上侯府的二爺,其次,佟析華是嫡出,佟析言卻是姨娘生的,這身份上又是差了一層。

大老爺眉頭蹙了蹙,當年的事情況不同,那幾年八王爺謀反案弄的朝野內外幾年都沒恢復元氣,蕭府和佟府自是不敢太過張揚,如今局勢不同情況自也另當別論。

大太太見大老爺不說話,提了一提之後當他沒有異議,就轉移了話題,說起太夫人的壽辰:“以海棠爲題,讓四丫頭做套衣衫,六丫頭八丫頭一旁協助,照着事先畫好的樣子做,想必月底應能趕出來的。”

“太夫人?”大老爺略微沉吟便道:“太夫人爲人豪爽,太太倒也不用太過拘泥這些俗物,如今侯爺在外,想必太夫人也沒心思應酬這些,不過走個過場。”大老爺停了一停,又道:“你常去走動也是走動也是好事!”

太太目光閃了閃,笑道:“妾身正是這個意思,兩府來往這麼些年,也不會去計較這些細微末節的事,只是眼下情況不同,我也想着等空閒了,去侯府走動走動,陪太夫人說說話。”她想了,又說道蕭延炙:“外傳侯爺受了重傷,半個月沒有戰報回來,可是真的?”宣寧侯的榮寵,直接關係她女兒的幸福,況且,京城裡功勳之家,達官貴人都是盤根錯接的關係,佟府有了侯府這個親家,雖沒有事事掛在面上,但辦起事來卻實實在在的方便許多,幾個孩子的婚事,也難保不會有人看中侯府,而與她們結親。

大老爺眉頭又皺了起來,眉宇間淡淡的川字紋越發的明顯,他道:“道聽途說之事,怎可拿出來說,福建那邊一日沒有軍報回來,這些消息就是謠言,你也不要和華兒去說這些,省的她胡思亂想。”他頓了一頓又道:“太夫人壽辰的事,你看着辦吧,這些事侯府雖看着風平浪靜,只怕太夫人心裡也擔憂的很,你帶着孩子們去熱鬧熱鬧也好!”

大太太就笑了起來,心裡壓着的大石也卸了下來,只要宣寧侯還在,侯府就會越來越好,她道:“正是這個理。”還有點她沒有說,佟析華嫁去蕭家八年無所出,侯夫人也是沒有子嗣,四爺又是那樣的,只有五夫人好不容易懷了身孕,可偏偏五爺又是庶出,對於太夫人總歸少了些喜悅,侯夫人有侯爺撐着自是無事,可華兒她卻很擔心,怕太夫人心裡不喜她,讓二爺納妾,若是生了庶長子,這以後又是埋了禍根!

大老爺自是沒有大太太想的細緻,他放在茶盅起了身:“皇上最近身體愈發不穩,我要去老二那邊走走,你也早些歇着吧!”大太太迎了過去,喊紫鵑來:“給大老爺那件披風來。”又對大老爺道:“夜裡涼,您仔細着身體,別熬着夜!”

大老爺微微點了點頭,就由着大太太爲他繫了披風出了門。

大太太收了臉上的笑容,看着隨着大老爺漸行漸遠的燈光,目光微微發怔,隨即揮了袖子進到門裡。

“去把羅漢牀用布蓋上,裡面的東西收拾了原封擺着!”說完就進了次間靠在炕頭上合目養神。

這邊房媽媽端着茶盤進來,大太太忽然睜開眼道:“明兒從庫裡將那匹浮光錦並着茜雪紗找出來,給四小姐送去,再去錦繡閣拿些時興的花樣子一併拿過去。”房媽媽點頭應了。

房媽媽露出一絲詫異,點頭道:“奴婢記着了!”她說拿起一邊的美人捶,坐在腳踏上給大太太捶腿,她看着大太太有些倦意的面色問道:“太太,可是大老爺述職的定下來了?”

大太太疲憊的搖了搖頭道:“原位留任按着往年,該是極便宜的,只不過今年聖上的龍體一直彷彿,朝裡那還有人去辦實事,即便是二老爺不也整日忙着和三皇子商議,這樣一來倒是把大老爺的事耽誤了!”

房媽媽笑着道:“這樣也好,大老爺也能在府裡多留些日子。”她想了想有試探的問道:“往年都是大老爺定帶去的姨娘,今年奴婢瞧着沒什麼動靜,太太有什麼打算?”

提到這點大太太臉色更加難看,一年只在年關見上一面,她這個嫡妻倒不如妾室相伴的時間多……

“事情不也沒定下來,到時候再說,實在不行就擡了紫鵑去。”

房媽媽一愣,停了手中的動作去看大太太,您這麼一說,倒是讓奴婢想起件事,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大太太就皺着眉頭道:“你最近是怎麼了,說氣話支支吾吾的。”房媽媽怕大太太生氣,就笑着回道:“奴婢瞧着府裡好幾個丫頭都到了年紀,太太可有什麼打算?”

“這件事我正想和你說。”大太太坐了起來:“你明兒讓來旺家的來見我,我有事問她。”

房媽媽點頭應道:“奴婢記着了。”

這邊,析秋回去讓春雁將昨天裁的布料找了出來,點了燈坐到炕上,司杏和春雁忙着滾邊,宋媽媽從外面進來,看到主僕幾人挑着燈安靜的各自做着活計,不由納悶的上前去瞧,就看到三件大小不一的男子道袍鋪在炕上,她訝異道;“小姐這是給誰做的?”

析秋停了手裡的活,朝宋媽媽笑道:“媽媽坐下說話。”宋媽媽就坐在了司榴的旁邊,析秋道:“給大老爺大哥哥做的,本是閒着的,想着慢慢做,可是眼下母親又派了事,我就想這兩日趁着四姐姐,八妹妹裁衣滾邊的空,先把這些做完了。”

宋媽媽眉梢一挑道:“時間可來得及?奴婢可聽說往年太太都是送字畫瓷器等頑物的,今年難得想讓幾位小姐露露臉,說句不怕小姐生氣的話,這事兒可比什麼都重要,小姐可千萬不能耽擱了!”

大太太的意思析秋自然明白,只是自那天看到夏姨娘從大老爺書房回來後的表情,就時時在她腦中迴旋不去,這次聽說大老爺依舊要求外放,必然要帶位姨娘隨去服侍,除非大太太捨得給大老爺再討一房回來,否則只能從府裡的姨娘裡選。

他希望大老爺對姨娘的誤會能解除,姨娘若是能隨他去任上,哪怕只是短暫的也是好的。

對她來說,任何事都沒有這事重要。

“媽媽說的我明白,母親的布料樣式以及花樣子明日才送來,四姐姐還要一天將花樣子整理出來,我還有兩天的功夫,不過幾件衣服,不打緊的。”

宋媽媽眼睛就閃了閃:“奴婢也是擔心小姐,既然小姐這麼說了,奴婢也放心了!”宋媽媽直起了身,目光在幾個丫頭的臉上轉了一圈。

春雁見宋媽媽看她,就笑着問道:“媽媽瞧着我做什麼?我臉上可是有東西?”說着拿手去擦。

宋媽媽就笑道:“快別擦了,你臉白淨的很。”春雁紅了臉,低頭繼續手裡的活。

“我去讓婆子燉些蓮子湯溫着,小姐睡前也吃點,免得夜裡餓了!”宋媽媽笑着走了出去。

司榴嘟着嘴道:“小姐做什麼都要問一問,我看她不是來服侍小姐,倒像是來監督小姐的。”春雁拍了她一下,不以爲然道:“我見宋媽媽倒還好,若她真有什麼心思,又怎麼不收鑰匙,也別管她是不是太太的人,只要到了小姐這裡後,能什麼事都替小姐想想,旁的也就不再重要了。”

司榴不服氣的道:“就你傻氣,她不收鑰匙是因爲她纔剛剛來,怎麼好做的這樣明顯,你瞧着吧,過些日子一準會動心思。”她又去拉司杏問:“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司杏頭也不擡,手裡飛針走線不停,回道:“我瞧着你們說的都對,不過都沒有小姐對!”

析秋微微笑了起來,春雁和司榴紛紛擡頭去看司杏:“這話怎麼說?”司杏笑道:“笨!房裡的事你們拿不好分寸的事,就去看小姐的態度,我也是這一年才悟出的道理,小姐對宋媽媽很客氣,可又不過分熱絡,宋媽媽問什麼,小姐能說的都會一點不留的告訴她,房裡的事也不瞞她,讓她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卻又沒有指派具體的活計給她,這樣高高捧着,宋媽媽但凡聰明些,也不會在咱們屋裡折騰。”

司榴依舊似懂非懂,春雁卻是會過意了,既然大太太將人送來了,送是送不走的,排擠她只會讓大太太對她們生疑,所以她們就要去適應,就要把她當一家人看,不是打緊的事也不用遮着掩着,讓她去看去告訴大太太,無論心裡怎麼想的,面子上卻半分不能露!

司留一臉懵懂去看析秋,析秋抿脣笑着道:“不用聽她的,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咱們的日子總不能因爲宋媽媽來了,就因此打亂了不是!”

“是!”司榴點頭嘻嘻笑着道:“奴婢就是這麼想的。”

春雁和司杏捂着嘴直笑,析秋又吩咐司杏道:“明兒你去姨娘那邊看看,讓姨娘也加快些陣腳纔是,這後面我一旦做太夫人的衣衫,恐怕就沒多少時間,還是這兩天就做出來送去比較妥當。”

司杏就點頭應了。

第二日一早,心竹過來請析秋:“房媽媽將料子送去給四小姐,又拿了許多新式的花樣子來,四小姐說讓您過去瞧瞧。”析秋放了手中的針線,朝心竹道:“八妹妹可去了?”

心竹點頭:“八小姐一早就過去了,只是八小姐好像也不大懂這些,就等着您過去拿主意呢。”

“那行,我換件衣服就過去。”析秋起身去裡間換了件藕荷色的褙子就隨着心竹去了佟析硯的院子。

“六妹妹來了。”佟析硯一看到析秋就迎了過來,拉着她到暖閣裡,炕頭上並排放着一匹大紅色的浮光錦,另外一匹象牙白的布料析秋不曾見過,但手摸上去卻和滾雪紗一般,柔軟的似水一般……

“快看看。”她捧了一堆花樣子出來:“這是錦繡閣新出的花樣子,房媽媽找來的都是海棠,我瞧着都覺得不大好,可是八妹妹卻覺得不錯。”

這邊站着的佟析玉就見縫的和析秋見了禮,低着頭道:“四姐姐說有的俗氣了,有的輕浮了,有的卻又顯得過於花俏了。”

析秋翻了翻一堆花樣子,眉頭也略皺了皺,這些各色的海棠,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怒放豔麗,有的並蒂而開,有的花開幾朵熱熱鬧鬧,她想到宣寧侯出征在外,太夫人如今最要緊的是侯爺的安危的,這裡無論哪一種都似乎不大合適……

“不如我們自己畫吧,各人畫一些出來,覺得不錯的再拿去給母親選,下午我們再挑了線頭顏色,四姐姐就可以動手裁衣衫了。”析秋將一堆花樣子放下,又去看那兩匹布,正紅的那匹材質稍硬可以做件雙金的褙子,另外一種就可以做件綜裙,顏色搭配也非常好,想必大太太挑布料的時候也是用了心思的。

“好啊。”佟析硯笑着道:“我剛想還不如我們自己動手畫幾種出來呢,正巧六妹妹說到我心裡去了。”

佟析玉也沒有意見,三個人就挨着到坐到書房裡去,每人花了幾種出來,佟析硯就去看析秋畫的:“六妹妹,你這是海棠嗎?怎麼看着有點像棉花?”佟析玉也伸頭過來看析秋的,小聲道:“六姐姐可是故意這樣畫的?雖不像海棠,但是若是繡在衣服上,應該很好的。”

析秋笑着將手裡新畫的樣子收起來,就道:“先去母親那邊吧。”三個人結伴就去了智薈苑。

大太太歇午覺剛剛起身,笑着坐在炕頭上喝茶,看着三個人道:“房媽媽的東西都送去了吧?到時候缺什麼只管去和她要,若是人手不夠就去針線上喚個繡娘來幫襯着,但你們要保證質量才行。”

佟析硯笑坐在大太太身邊,將三個人剛剛畫的樣子拿出來給大太太看:“這是八妹妹畫的,這是六妹妹的,這是我的。”大太太就拿起佟析玉的看了看,又翻了翻析秋的,問道:“是嫌錦繡閣的樣子不好看?”

“是,那幾個樣子若是搭了顏色繡出來,我看太夫人就可以去臺子上唱戲了,花裡胡哨的又不穩重。”佟析硯皺着眉頭道:“六妹妹就說我們自己畫出來,再讓您挑選一副,明兒我們就照着樣子去繡,您看看怎麼樣。”

大太太眉頭眉頭一挑道:“哦?”她又細細的去翻花樣子,指着佟析硯畫的一副春露海棠道:“這副不錯,看着清雅。”又看着析秋畫的那副似雲又像花的道:“這也是?”

析秋笑着道:“是海棠。”一種油畫上的畫法,她道:“女兒覺得母親挑的那匹浮光錦極好,正紅的顏色很喜慶,可若是再繡上花,又覺得過於熱鬧了些,便想將海棠抽象畫,這樣若是用湖綠色的線繡出來,再點上月白的邊,與正紅相搭既不壓紅色的喜慶,顯目卻又不過與張揚。”

“這想法好。”大太太點頭道:“我瞧着六丫頭這副好。”

佟析硯也湊上去仔細看了看:“剛剛瞧着倒不覺得什麼,六妹妹這麼一解釋,我也覺得很不錯。不如就用這副吧,下午女兒就動手裁。”佟析玉臉色微微暗淡了些,目光落在自己畫的那幾幅上,微微有些失落,只跟着佟析硯點點頭附和,並沒有多說什麼。

三個人又在大太太房裡商量了會兒,剛巧佟析華身邊的媽媽來送太夫人的尺寸,三個人就回了佟析硯那裡,動手裁了衣裳,佟析硯和佟析玉便開始着手滾邊縫製。

至於繡花的事,自然就落在析秋的身上,不過這樣一來,析秋就多出兩天的空閒時間,她熬了兩個晚上,終於將佟慎之以及佟敏之的衣裳趕了出來,各自包好,讓司杏送去了外院。

她又找出去年爲大老爺做的鞋,拿出一早上秀芝送來的包袱,她抖開包袱,裡面露出一件品竹色的尋常道袍,式樣並不出奇,但做工卻很緊緻,袍子的四邊角上還繡着幾片長青葉,翠綠的顏色讓人眼前一亮。

“小姐獨特的心思,是來自姨娘吧!”司榴嘖嘖稱歎:“很適合大老爺的樣子。”

析秋笑着沒有說話,又去看包袱裡的東西,還有兩件月白的中衣,與道袍一樣袍角上都繡着同樣的葉子,清清爽爽既舒適又別出心裁。

析秋讓司榴將中衣放在下面,上面蓋着那件品竹色的道袍,放了一雙褐色的棉布單鞋,包好了提在手裡先去了智薈苑和大太太說了一聲,大太太還打開包袱看了一眼,一見裡面果然一件道袍並着一雙鞋,就笑着誇了析秋幾句,就道:“快去快回,你父親近日裡事情多,你也別待的太久。”

析秋應了就帶着司榴去了大老爺的書房,前一次來還是府裡唱堂會那日,她站在裡提心吊膽的生怕被人發現,今兒卻是大大方方走進來,她一想到當時的情景,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聽佟析硯說蔣士林依舊去了福建,走了約莫十來天,佟析硯一直鬱鬱寡歡,她還怕她想不開,如今手裡有了事情忙着,倒也能分散注意力。

大老爺的書房,和佟府其它幾個院子格局相似,皆是三間正房,左邊做了會客室,右邊則是書房,大老爺的隨從進去報了後,析秋就掀了簾子走了進去,隨即微微一愣,她知道大老爺有收藏書的習慣,卻沒有想到書房裡竟然有這麼多書,數量多的讓她忍不住吃驚。

四周的牆面都落着書架,唯有空的一面掛着一張大周地域圖,地圖下就是大老爺的書桌,此刻他站在書桌後,正在揮筆而書。

析秋靜靜站在門口,待他一副寫完,又落了印,才上前屈膝行禮:“父親。”大老爺眉梢微微一挑,視線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問道:“什麼事?”印象中析秋好像還沒有特意來找過他,小的時候不大懂事他也不常在府裡,後來大了他更不常常見,如今單瞧着她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單薄的身形一雙像極了夏姨娘的眼睛,讓他心裡微微生出絲憐惜來,便指着一旁的黃花梨的冒椅道:“坐下說。”

析秋沒有坐,將手裡的包袱遞了過去,笑道:“這幾天氣溫漸漸高了許多,父親回來時箱籠又都留在了永州,女兒怕針線上來不及做,就連着幾天趕了出來,也不知合不合父親的心意。”

大老爺目光就落在放在桌面上的包袱上,眼裡是讓人看不清的情緒,他微微點頭道:“難爲你想的這麼周全,辛苦了。”並沒了多餘的話。析秋又福了福:“那父親忙着,女兒就回去了。”

她說完轉了身掀開簾子就要出去,大老爺忽然喚住她,指着桌面的上他剛剛寫的那副字問道:“我剛剛寫的,覺得不大滿意,我聽你母親說你也練過字,過來看看。”

析秋眉梢微挑,腳步在門前頓了頓,臉上浮現出青澀的笑容來,轉了身走到大老爺的書桌前,歪着頭去看桌面上還依舊墨香濃郁的大字,彷彿看的很入神,片刻後方道:“女兒雖偶爾練字,可底子依舊薄了些……這麼看着就覺得父親的字蒼勁渾厚,筆鋒尖利時筆筆如刀,柔韌時卻又鋒芒暗斂……其它的卻是再也看不出來了。”

彷彿只是信口說說,又彷彿思考了許多才開口。

大老爺一怔,眼底露出疑惑,餘光去看析秋,只見她依舊一副涉世未深的女兒之態,他暗暗搖頭,自己真是官場多年戒備竟是這樣深,這是自己的女兒,不過才十二歲的年紀,他微微點頭笑道:“你小小年紀能說出這樣的話已是不易,沒想到我們府上除了四丫頭,六丫頭竟也頗具才華。”

這是在和她開玩笑?語氣裡還帶着絲溺愛?!析秋一時間愣了愣,竟不知道如何去回,大老爺見她這樣,表情也愉悅起來……

析秋又忽然微微紅了眼睛,垂着頭去看大老爺,露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來,朝大老爺福了福:“不打擾父親練字,女兒回去了!”說着轉身去掀簾子,在簾子前卻又抽了手帕去擦眼角。

大老爺看着析秋的背影怔了怔,作爲父親,他對這個女兒的關心,是不是太少了些?

目光落在析秋帶來的包袱上,他猶豫了片刻拆開包袱,就露出裡面圓口的棉布單鞋,沒多餘的花俏,簡單大方……在永州時析秋每季都會有衣服鞋襪送去,只不過平時他貼身穿戴都是王姨娘在打理,每次他收到東西交給她,之後便拋在腦後……

他脫下腳上的鞋,又將析秋做的穿上去,在書房裡走了兩圈,覺得又養腳又舒適,他忽然想到,這似乎這還是第一次穿析秋做的鞋。

包袱裡還有件品竹色的道袍,他眉梢微挑,走過去將道袍抖開,忽然整個人愣了愣,目光緊緊鎖在袍角上,那幾篇素淨清雅的葉子上,這樣的標記和手法,依稀記得只有一個人會。

又將裡面的兩件中衣抖開,他終於確信,這些東西並非出自析秋之手,大老爺不再試穿,而是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

入了夜,東跨院裡羅姨娘在夏姨娘處吃飯,桌面上羅姨娘讓人溫了一壺酒,給夏姨娘也添了一杯,笑道:“姐姐,你我相處十幾年,這還是第一次同桌吃飯吧。”語氣裡頗有些嘲諷唏噓之意。

夏姨娘一身淺藍色的雙金撒花褙子,淡粉的綜裙,頭上插着珍珠碧玉步搖並着一支梅花琉璃釵,耳朵上是藍寶石珊瑚耳墜,清麗秀雅……她端坐在椅子上,含笑去看羅姨娘:“妹妹說的沒錯,你我這是第一次吃飯。”她端着酒杯去敬羅姨娘:“這一杯我敬你,若非你暗中相助,武進伯的事也不會順遂了我們的意。”

“別這麼說。”羅姨娘也擡起酒杯,她生的柳葉彎眉,眼角微挑嗔怒間風情萬種:“若非六小姐,又怎麼會有我如今這般順心的日子。”夏姨娘就露出不解的表情來,羅姨娘笑着和她解釋,她指了指隔壁空關着的王姨娘院子,湊着夏姨娘笑道:“表面上看着好像是大太太收拾了她,可是這樣的事情怎麼能瞞得住我,王姨娘故弄玄虛的來這裡堵四小姐,人沒堵到卻被人倒打一耙,她錯就錯在心太大了,竟想捅了四小姐的事去幫三小姐遮掩,卻沒想到六小姐從這裡離開,竟是帶着人直接去了三小姐的院子,這纔有了大太太和大老爺當場看到任三爺送三小姐回去的一幕,若非如此大老爺又怎麼震怒如此,打了三小姐不說,還把王姨娘送莊子裡去了。”她自飲了一杯,又安慰夏姨娘:“不過你我說說,放心我嘴緊的很,不該說的我一個字都不會漏出去的。”

夏姨娘臉色有些白,這些事析秋都沒有告訴她,羅姨娘這麼一說,她忽然想到六小姐讓她去普濟寺的事,她才離開王姨娘就流產了,這會不會和她有關?

她不敢再想,心裡後怕的緊。

羅姨娘彷彿看出夏姨娘的擔心,就笑道:“姐姐不用擔心她,這府裡……就是正房那位,若論手段也不定是六小姐的對手!”

夏姨娘勉強的點點頭,心裡是又喜又驚。

羅姨娘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不由搖了搖頭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夏姨娘還有人讓她擔心記掛,可是她呢……這一生到這裡也是頭了。

兩人關着門,夏姨娘第一次淺飲了幾杯,臉頰也喝的微醺,送走酩酊大醉的羅姨娘,她讓人收拾好後關了院門。

進了房她坐在一方蓋着布,卻多年未曾碰過的瑤琴前面,手指留戀的撫摸着琴絃,表情是彷彿也陷入回憶之中。

而一牆之隔的書房裡,大老爺也正站在門口,看着那顆冬青樹後的木門,微微發怔……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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