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參政,老實說我現在手裡的兵能調走的不多。前些日子的事情你也知道,折了我不少人馬,我甚至連江西的部隊都調過來了。要起兵勤王,我們得徵詔淮西軍。”,折彥質道。
徐良點點頭,沒說什麼。折彥質見他不明白,挑明道:“徐參政莫非忘了,淮西安撫司是受兩浙宣撫司節制的,沒有趙點的命令,我恐怕指揮不動劉家兄弟。而且,不瞞你說,就算是趙點,也不一定能讓劉光國和劉光遠兩兄弟俯首聽命。”
徐良將手一揮:“這個好辦,只要折宣撫你一出兵,我持天子親筆詔書調劉光國劉光遠。退一萬步說,如果他兄弟二人也推託,也還有李顯忠!”,“李顯忠能聽節制?”,折彥質問道。
“宣撫相公忘了他是怎麼到南方來的?”,徐良反問道。
折彥質這才恍然大悟:“哦,走了,你們家老九對他有恩。”,提起徐九,他倒想起一樁事來。自己新敗,如果又出兵去杭州勤王,不可避免地會造成淮西防線的虛弱,倘若女真人得知情況,舉兵來犯,那可就首尾不能相顧了。
想到這裡,他建議道:“徐參政,我倒有個想法。”
“宣撫相公但說就是。”,徐六道。
“我這抽兵一走,怕金軍趁虛而入。現在朝廷裡想必也混亂,請示是沒有辦法了。左右你們家老九有處置大權,我打算以江西宣撫司的名義行文川陝宣撫處置司,請西軍方面協同中原防務。請徐參政以個人名義,同書一封,送往四川,這樣更有效一些。”折仲古建議道。
徐六雖然很着急,但卻沒有一口答應,想了片刻,問道:“那如何協防?”,“西軍不是收復了河南府,據着虎牢關麼?一出來就是鄭州,其實也不需要徐衛大動干戈,只要增強河南府兵力”就足以牽制東京一帶的金軍。徐九手裡二十萬馬步軍,想必是沒有問題的。”折彥質道。
徐六聽罷,細想一陣,終究點頭道:“好,這封信我寫!”,“如此,我便沒有後顧之憂了!”折彥質鬆了口氣,“這樣,事態緊急,今天晚上我就召集軍中將佐,由你宣佈消息,我們爭取三天以內動身,隨後還得去徵召淮西軍,耽擱不得!”,折彥質正色道。
徐六緩緩點頭:“最好不過!”
就在折彥質答應起兵勤王之際,杭州皇宮裡,正上演一出逼宮的戲碼。朝中大臣,除了少部分支持太上皇的主和派以外”其他人都是“舉朝求去,如出一。”,。雖然,趙諶的一些做法,讓大臣們反感,尤其是繞過朝廷”直接指揮前線將帥,這違反了趙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制,再加上他長期跟太上皇趙桓關係緊張”所以引起了大臣們激烈的反彈。
但不滿歸不滿,一旦有人要將趙諶趕下臺,自己坐皇位,大臣們就不幹了,哪怕這個人是太上皇。趙諶雖然有錯,但他個人品行沒有問題,勤奮、節儉、矢志雪恥,要挑他的毛病,至多也就是年輕氣盛,急功近利。
這能成爲趕他下臺的理由麼?那試問,太上皇你在位時是怎麼幹的?任用耿南仲那撮鳥”惹得天怒人怨,一心向傘求和,甚至不惜國體。
而且,你年紀雖然不算老,可你有風疾!最近是好了些,但你能自如行走麼?萬一哪天又嚴重了,朝政怎麼辦?
因爲這些原因,朝中大部分官員反對太上皇復辟。但問題是,趙桓已經這麼幹了,而且控制言路,控制杭州,又將官家軟禁,宰執遠竄,剩下的朝臣們沒辦法將他趕下去,只能用撂挑子不幹的方式來抗議。
趙桓也惱火,逐一批覆大臣們請辭的奏本,統統不許!但即使如此,也沒人到衙門坐堂。有鑑於此,趙桓不敢將消息公告天下,朝臣尚且如此,萬一消息傳出,地方官員也有樣學樣怎麼辦?甚至地方官員都好說,那幾個手握重兵的宣撫使要是反對,事情就大了。
而最讓他惱火的,則是徐良沒有消息,也不知這廝躲到哪處去了。一天不抓住他,就等於在頭上懸把大刀!
要解決這些問題,關鍵就在兒子趙諶身上。只要他點頭,承認了這件事情,什麼都好辦。他一出面,那些居家待罪的大臣還有什麼好說的?
趙桓先後派了大臣內侍去勸,都不奏效,最後沒奈何,他不可能親自出馬,遂派了一個人去,一個女人去。
永安宮趙諶從葛嶺被帶回來以後,就軟禁在此,內侍宮女,全部都是趙桓一手安排的,沒有他的旨意,任何人不能見趙諶。
“郎君,皇后來看望了。”一名三十多歲的內侍,尖着嗓子對埋首案間的趙諶說道。
聽到這句話,趙諶放下筆,起身相迎。不多時,只見一婦人踏入房中,不到四十歲年紀,個頭不甚高,身板顯得有些削瘦,但還算保養得法,頗有幾分顏色。衣着雖華麗,卻掩飾不了她眉宇間的憂色。
趙諶上前,俯首執禮道:”太后。”
先前,內侍說“皇后”來了,現在他卻稱之爲“太后”,這就表示不承認。來的,是他生身之母,趙桓的元配正妻,朱氏。當年趙桓被迫退位,趙諶尊他的生母朱氏爲太后,現在趙桓復辟,太后又變成了皇后。
朱氏在歷史上不甚知名,但他們家後來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那個人叫朱熹。
聽兒子這麼叫,朱氏臉上憂色更重,看着兒子問道:“你眼睛通紅,氣色也不對,是沒睡好?”,“朕一切都好,多謝母親。”趙諶道。
朱氏嘆了口氣,伸手拉住兒子,帶到椅子旁,母子兩個坐下,又摒退了內侍,這才道:“大郎,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實在是讓人難堪。”能不難堪麼?老子搶兒子的皇位,從炎黃以降,歷朝歷代,有這樣的事麼?
趙諶不說話。
“今天來”也是你父讓爲娘來的。他想讓爲娘勸勸你,出面安撫朝中大臣,不要再繼續僵持下去。”朱氏也不隱瞞,實言相告道。
趙諶聽出來些意思,隨口問道:“朝中大臣如何僵持了?”,朱氏沉默片刻,小聲道:“朝中諸多大臣上表辭職,舉朝求去,如出一口。”
趙諶嘴角微微一揚”但馬上恢復如常,正色道:“太上皇執意如此,朕又爲何要去安撫大臣?倘若真如某些人所說,太上皇復辟是順應天意民心,又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朱氏肯定是說不過他兒子的,於是不在這些事上糾纏,只語重心長道:“大郎啊,這事還是快些了了吧”否則,天下人都要看笑話!”
到底是作兒子的,趙諶見母親爲難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嘆道:“母親,什麼事情都好商量,唯獨這一樁,兒子不能讓步”這並非是我們趙家的家事,而是事關大宋國本!祖宗創業艱難,如今兩河、山東、河南、淮東,還在北夷手裡。倘若太上皇真坐穩了,他能怎麼辦?對金求和?繼續伯侄之國?繼續送歲幣?母親,朝中大臣反對,這已經說明問題了。”
朱氏無言以對”良久,才道:“即便你父復辟”你也還是太子,將來……”,“母親”這話…………”他本來想說,這話你自己信麼?但集慮到母親的感受,沒有說出口。一旦太上皇坐穩位置,頭一件大事就是要改立太子,是個傻子都能想到。
朱氏見兒子態度堅決,估計也說不通,嘆了好一陣氣,又道:“大郎,有件事,不是你父要問,是爲娘想知道。”,“母親請進。”,趙諶道。
“聽說當時跟你上山的,一共十四名大臣,回來時,卻少了參知政事徐良,有這事麼?”朱氏問道。
趙諶不正面回答,卻反問道:“母親問這作甚?”
“爲娘只問你,是,或不是?”,朱氏正色。
趙諶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這麼說來,是你讓他脫身離去?”,朱氏有些慌了。趙諶再次陷入沉默。
“兒啊!你萬萬不可這麼幹!你讓徐良脫身而去,必是爲了徵召軍隊!你知道這是幹什麼嗎?父子之間,怎能兵戎相見?不管你父作了甚麼,他到底是你父親!你召軍隊來作甚?勤王嗎?那你打算怎麼處置你父,怎麼處置爲娘?”朱氏疾聲道。
趙諶面無表情,好半天憋出一句話:“朕只能先國後家。”
朱氏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兒子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又一手撫養長大,這孩子聰穎好學,但從來沒覺得他還有這樣一面。先國後家?什麼意思?莫非等你把軍隊召來,將你父趕下皇位去?
緩緩將起身來,朱氏憂傷不已,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兒子,她能怎麼辦?深深看了兒子一眼,哀聲道:,“天氣涼了,你依時加衣強飯,不要壞了身體。”語畢,移步往外而去。
趙諶起身相送,至門口時,低聲道:“太后回去,只需對太上皇說朕不答應就是,旁的,就不必多說了。”
“爲娘曉得。”,朱氏丟下這句話,帶着內侍宮女遠走。趙諶看着母親的背影,臉上也不禁閃過一絲落寞之色。
十月二十四,江西宣撫大使折彥質,發一萬七千勤王之師,從壽州出發。至廬州,徐良親自找到淮西安撫使劉光國,示之以皇帝黃袍御詔,劉光國劉光遠兄弟表示奉詔,但以淮西軍兵少,且要防備金人爲由,一兵一卒也不肯發。
徐六苦勸無果,便要調李顯忠的部隊。李顯忠是淮西安撫副使,如果沒有劉光國的命令,他想動也動不了。而劉光國當然不可能放李顯忠,此去若成,李顯忠有功,他們兄弟就得背鍋,若敗,李顯忠是他部下,他也難逃干係。
徐良深憂折彥質兵力不夠,到揚州時,對李顯忠曉之以情,動之以義,後者毅然率本部四千兵馬同行。劉光國聽聞消息,引兵來追,被折彥質斥退。
兩萬一千人馬在長江北岸,遍徵民船渡江,自不用提。再說長江對岸的鎮江府平,趙點自徐良離開後,一直留心朝中局勢。數日之內,從杭州連續發來兩道詔命。第一道晉升他爲正一品少保,封國公;第二道,則是命令他看緊江防,以防不測。
到底什麼,“不測”,詔書中沒有明說,但趙點卻心知肚明。十月最後一天,趙點接到了第三道詔命,要他注意淮西動靜這幾乎把事情挑明瞭。
徐六在揚州城險些被捕,雖然被李顯忠護送至壽州,但消息還是很快上報到了杭州城。趙桓等人據此判斷,首先,徐良沒有說動趙點,所以趙點可以派上用場:其次,徐良是要去找折彥質,所以才讓趙點注意淮西方向。
“報!”,一個雄渾的男聲在兩浙宣撫司衙門二堂裡響起。隨後一名武官闖進了趙點的辦公堂。
“何事?”,趙點擡頭問道。
“相公,江北有大批兵馬跡象,正四處徵集舟船,企圖渡江!”,武官洪聲道。
趙點眉頭一皺,他知道徐良一定是搬到了救兵!當下不敢遲疑,麻利地起身走來,命令道:“馬上命水師戒備!我隨後就來!”
“得令!”武官應了一聲轉身大步而去。趙點立在原地想了想,神情越發地陰沉,來的必是折彥質,這可如何是好?如果說打,自己倒不怕他,大江之上,乃水師爭雄之所。自己麾下這支水師部隊就是當年折郡王在江面上大敗金軍的那一支。折家軍雖然戰力強悍,但水戰麼…………
只是這仗能打麼?思前想後,心裡拿不定主意也匆匆出了堂去。
離了鎮江城,不一陣至江邊軍港,水兵已經登船,正等候着他。先前那名武官迎上前來道:“相公,戰船已經齊備,是否出發?”
趙點搖了搖頭:“且慢,你派兩艘快船,跟着我。”,語畢,在衛兵攙扶之下,上了一艘戰船,即命朝對岸駛去。兩艘快船,各載百十名軍士,左右兩側保護着他。
行一陣,船至江心,趙點遠眺對岸,果然看到一大片舟船的影子。再駛得近些,便能看到對岸來來往往的身影。更近一步,就連戰旗也能看到了。
沒過多久,對岸也發現了有戰船靠近。十數艘大小船隻離了岸邊,對着面衝過來。
“相公,是否迎敵?”,旁邊戰船上,水軍戰將大聲問道。
趙點只擺了擺手,示意部下不要輕舉妄瓶。很快,那十幾艘大小船隻都圍了過來,估計是看到趙點身旁有兩艘快船保護,也不敢貿然行事。
“來者何人?敢犯水師戰船?”一名水軍將佐喝問道。
對方卻不知道,對峙片刻,都掉頭北去。部將一見,勸道:“宣撫相公,回吧。”
“別急,再等等。”趙點立在船頭道。
果然不出所料,沒等片刻,但見對岸一艘可載數十人的大船緩緩駛來。距離拉近後,還能看到船頭上站着一人。
稍後,趙點看得清楚,來的正是徐良!
“趙宣撫,你引戰船至江中,是何用意?”,徐良也看到了對方,在船頭上高聲問道。
趙點沒有回答,卻吩咐道:“將船靠近過去。”,對頭徐良一見,也道:“靠近他。”,兩船相隔不遠,雙方都能看清對方的面容,趙點見徐良一身戎裝,不免吃驚,問道:“徐參政這是從哪來?”,“你何必明知故問?我持天子詔,徵得江西折宣撫大軍,眼下便要赴行在勤王。趙宣撫,你打算怎麼辦?”,徐良直接問道。
趙點神色不變:“趙某接到朝廷多道詔命,讓我緊守江防,防備淮西,參政說說看,我該怎麼辦?”,徐良沒什麼耐性了,開門見山道:“趙宣撫,咱們廢話少說。現在我與折宣撫率江西宣撫司,淮西安撫司諸路部隊勤王。你若奉詔,就休要阻攔,待大軍登岸,你也率本部前往杭州;你若要違詔,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淮西軍?淮西安撫司,受我節制,沒有我的命令,你無法調動!”趙點心知徐六是在唬他。
徐良不答,轉身向船裡說了幾句,片刻之後,只見一將登上船頭,抱拳道:“卑職李顯集,見過宣撫相公!”,趙點定睛一看,不由得臉色大變!還真是李顯忠!這麼說來,連淮西軍也參與其中?劉家兄弟仗着他們的老子在朝中作樞密使,向來不服自己,沒想到,徐六居然說動了他們?
這一下子,他心裡卻沒底了。他並不擔心能否阻止對方過長江,有精銳水師在手,對方就是來十萬大軍也無可奈何。問題在於,折家軍和淮西軍都出動了,兩浙宣撫司的部隊難道要跟同袍大打出手?血浸長江?
在他猶豫之際,徐六郎聲道:“趙宣撫,逆臣脅迫太上,人神共憤,天下共誅!今折宣撫率五萬大軍勤王,唯望宣撫相公明辨是非,勿加阻攔!”!~!